林公馆这次的接风宴,要比上一次林霁恒留学归来那场,还要讲究、气派。
卫兵排成两列,左右肃立在大门。林公馆门前的这条街,交通被全部封闭,只有受邀的客人,能够将汽车驶进来。
整个林公馆,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觥筹交盏。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路的尽头,缓缓地驶进来,最后停在了林公馆门前。
看到熟悉的车牌,有几位公子哥驻足。等司机将一侧的车门打开,他们纷纷将手伸了过去,想要扶车上的人下来。
坐在里面的人,向四周一顾,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问候,他没有将手搭在任何一个公子哥的掌心,反而自己从车内走了下来。
没人觉得失礼,反倒被辛染漠然洒上一眼,心就如薄雾浮了起来。
辛染轻盈盈地走到大门,不慌不忙地将请帖递给了林管家。
本来还在犹豫的老管家,翻开那亲笔写的请帖,认得是林霁恒的字迹,无声地走到一旁,目送着辛染进去。
整座林公馆,耀眼亮堂地像是从浴火中涅槃,宣告着林家独子的升官发财。
石栏边的金桂整整齐齐栽植,在晚会飘出香气来,馥郁芬芳。
辛染沿着石阶往上走,刚踏上露台,就碰到了从厅内出来的关小姐。
关小姐看到他胸前那枚煽动着光芒的胸针,看得直喘不过气。从那些大钻石里崩出密密麻麻地细针,往她眼里刺。
关小姐停在门口,辛染上下打量了她。
见她今日虽衣裙明艳,但脸上兴致却不浓,像是遭了烦心事。
关小姐向他做了个手势,“请——”
他们踏进前厅,几个仆人侯在一旁,关小姐翻着手机,似在等人的信息,边翻边向他起了话题,不是无意的交谈,是故意的试探。
“你是张先生的远戚,何必自我轻贱?”
“哦——张先生的远戚,”辛染听到‘张先生’本就不爽快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他站在那冷笑了一声,“那种关系可真是春秋大梦呢。”
他那张脸,在侧厅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白,凸显出眼下那颗痣的媚感。
“关小姐,你是积德行好,劝我收手,可是,”辛染低下头,将那枚价值连城的玉镯从手腕上取下来,“我告诉你吧……
辛染凑近了她的耳根,轻启唇,“这些事太多了。”
关小姐皱着眉,往后闪了一下。
“……太多了啊,谁能管得了呢?”
他将那枚镯子高高举起来,轻轻一松手,玉镯摔落,击碎在闪亮的地面。
断裂成一段又一段的玉镯,让他心底畅快了些,他压抑太久了,只能靠这点碎玉的声音来释放情绪了。
“关小姐还要交代什么呢?”恐怕她自身也难保吧,辛染笑意盈盈地觑了她一眼。
两人的目光触及到一块,心照不宣。
关小姐摁灭了手机的屏幕,叫了个仆人来打扫地面。
辛染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推开了正在举办宴会的正厅大门。
宴会内的人群起了骚动,本来举杯推盏的晚宴,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外圈的来宾们见到辛染赴宴,不约而同地往一旁退去,让出条通往内圈的道来。
正中央,林太太挽着她那风头正盛的儿L子——林霁恒。
他们正跟几个达官贵人交谈,那里早坐满了衣裙鲜丽的贵宾贵客。
林家这场热闹非凡的接风宴就跟当初林霁恒回国,第一次在华都亮相一般,隆重而盛大。
但却今非昔比了,林霁恒已经变了,林家的话语权看来他是掌握了不少,将来是官运亨达。
宾客们恭迎连连,将宴会的主角围坐一团。
辛染细细打量着人群中心的林霁恒,发现他很自然地接过了别人递过来的烟,不知在何时起,林霁恒也有了烟瘾。
他拿烟点火时从容不迫,似乎已经做了几百次。
他俩的视线,隔着人群,直直对上。
林霁恒看到了人群外站在那的辛染,他摁灭了手中的烟。
辛染仍旧是一身茉白色的打扮,脸上却是十分勾人。
他还是那么标志,华都的任何动乱,都影响不了他,甚至是使他更加出挑、水光,
林太太也发现他了,愤愤地望向了他,眼中有些惶恐,淬了点憎恶。
辛染微微仰起头,踏上那条被人让出来的道,慢慢地停在林夫人的面前。
他敛眉,朝主人家微微点了点头,庄重地说了声:“恭喜。”
话音尚未落地,跟一阵风似的,辛染就要离开这场接风宴了,似乎他过来只是给林霁恒一个面子,其他的浑不放在心上。
林霁恒看不清辛染的神情,身体先于脑子,站了起来,推开了身边的客人,向辛染走了过去。
身姿修长的人,抓住了辛染的手,悄声道,“出去聊聊?“
辛染回首,看到宴会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处,他扫过林太太那紧皱的眉梢,以及略显不悦的神情。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任由林霁恒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出了门。
外面还是在下雨,这个春季,阴雨绵绵,林霁恒执着他的手,却没有说话。
“林公子,不赏脸,”辛染笑道,“带客人出来淋雨。”
林霁恒不说话,却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为他遮去了风雨。
雨还在下,雨丝从屋檐下斜着飘进来,辛染望着那屋檐,呼吸到了沁凉的空气,一场雨,倒是洗涤了不少污浊的空气。
一旁的林霁恒脱下了黑色的大衣,抖了抖上面的雨丝,为只穿了一件薄衫的辛染披上。
辛染被他护得干燥又温暖,发丝蓬松没沾一点雨珠。
而林霁恒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衫,一下子就被雨打得湿透。
雨夜没有月亮,林霁恒在宴会上被敬得酒,全化作酒气上了脸,辛染看着林霁恒的耳朵有些泛红。
他醉了。
辛染想起,林霁恒离开华都,在外省的那几个月,关小姐曾跟他说过:
林霁恒在外的那段时光,书里夹着的是他的照片,他拿着他的照片,抽烟抽得很凶,一天好几包地抽,抽得青筋叠起。
他今天见到了林霁恒抽烟的样子,熟练的、习惯的。
一个不喜欢闻烟味的人,自己却成了个抽烟的烟民。
辛染仰起头望他,林霁恒被发胶抹上去的头发被淋湿了,散落在额前,他的镜片上全是水珠。
隔着银丝的眼镜,辛染知道他还在意,在意被他抛弃的事,
那时的林霁恒,大概也没想到一次大选之后,辛染一扬手就是翻脸不见人,
他像是被辛染摒在了外面,连跟辛染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霁恒的手传来了一股暖意,是辛染握住了他的手。
辛染的手心碰到了林霁恒的手心,温热柔软的肌肤贴着他的掌心,通过脉搏中的血液冲进他的心脏。
细细的呼吸,在他的耳边响起,像细微的绒毛挠着他。
“我昨天回来,许多的记者、官员将我围堵在机场,但我看不到想见的人,”
林霁恒用平淡的口气,像是平常跟朋友攀谈般,讲起了这件事。
辛染闻到了林霁恒指尖的烟草气息,他不知道他在外省怎么过的。
但是现在,林霁恒回来了,还像是初见时的那份儒雅。
他是少有的,离开了华都,还能够回来的人。
辛染阖下眼眸,柔和地抚慰着他,“昨天,我应该去机场,挤过那些人群,抓住你的手,拥抱你。”
林霁恒让他想起了些旧相识,已经被他遗忘了的人,他们一旦出局,都再也没机会出现了。辛染从来不会在意那些人,但这次倒是想到了,再多的就没了。
“如果是那样,我不敢想,”林霁恒的话有些冷,
辛染呼出口热气,有雨丝从屋檐斜着飘进来,滴在了他的脸上。
林霁恒从那件大衣兜里拿出手帕,捧着辛染的脸,擦拭着他脸上的水珠,拂去了睫毛上挂着的雨珠。
辛染就站在那里任他擦拭,像尊白玉做的观音像。
“我要回去了。”
辛染说这话时好似是轻叹了口气,又好似没有,仿佛是飘渺的雨丝带来的错觉。
“我送你。”
林霁恒拿了柄伞,撑在了辛染的头顶,他将衬衫的衣袖卷起,没用湿了的衣服碰他。
那只手臂揽在了辛染的肩膀上,带着他走出了明艳亮堂的廊檐,走进了昏暗的路灯。
雨丝还在无休无止地飘着,惨白的路灯照得积水暗晃晃。
辛染的鞋尖踩在了水坑边,身边的人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带过水坑又将他放了下来。
他们在伞下依在一起,林霁恒的手臂有些凉。
他们默默无言,但都放慢了脚步,一步又一步,走得很缓,仿佛时间会在步伐里延长。
快到车边的时候,辛染轻轻问他,“你信我是有苦衷的吗?”
林霁恒帮他打开了车门,撑伞为他挡着雨,毫不奇怪道,“我知道。”
林霁恒没给他再进一步说下去话的时间,他已经了然。
“我送你回去。”
辛染那将一只手搁在车门边上,支着自己的下巴,眉眼往一侧的男人那瞧去,林霁恒的气质越发醇厚,但他抢不过张季泽。
司机将车停在了张家的门口,辛染抬手抵在下巴处,望着窗外模糊的张家别墅,深深呼出口气。
在辛染的手搭上车把手时,车内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想,我根本无法忘记你。”
林霁恒若有所思地道。
辛染背对着他,映照在车窗上的脸,娴雅而静谧,“哦——”
雨在玻璃上留下了一点又一点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