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河中焰火一簇一簇的,在千里春发愣的时候,火舌席卷上了茜色的衣袖,身上的氅衣在刹那间就化作了灰烬,她这才缓过神,急急退了数步,四下环顾目光阴鸷,得意洋洋的表情也变得晦暗不明。

与她一处的男人站在边缘处,当下有些惊慌失措,不慎的脚下一滑生生栽了下去,不过眨眼间就被火海吞没,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震天裂地的惨叫声中得了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这般惨烈的场景又激发出了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惊恐与畏惧,骇得两岸妖魔又急急往后退去。

千里春呆了一下,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那个男人,可已然慢了一步,指尖只摸到了一截衣角,当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活活被烈焰烧死。

这个男人跟了她千年,最是忠心不过的手下,没有比他更好驱使差遣的了,所以她干什么事儿都喜欢带着他,如今死了千里春自然又惊又怒,死死咬了咬牙,嘴里磨得咯咯咯的作响,“和、杳!”

她真是恨极了,娇媚的嗓音都喊破了。

宁杳看着她这般模样,神色不变,“何必做出这副模样,左右等会儿你也会去陪他的,你们主仆二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千里春不屑地嗤了一声,“你做梦!”

她眼中含着森冷,声音也阴渗渗的。

“青莲焰火……和杳啊和杳,你可真会做戏,早早就已经想起来是不是?”

宁杳大方地点头,“在吴王宫之前就想起来了。”

“所以是故意哄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儿!”如此一来的话当时幻境之中梦兽肯定是被这个女人反向摄魂儿了,难怪、难怪梦兽会什么都探不出来,该死的,这是专门引着她当一场戏看呢!

宁杳冷冷道:“将计就计罢了,你还有什么话不如一并说了,一会儿也好走得痛快。”

千里春表面镇定地呵了一声,实则心里却是一沉再沉。

她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岁有余,与和杳吃饭喝水都能修炼不同,她天生的根骨资质勉强,修为其实也算不得多厉害,今日敢发难,不过是仗着手里独一份儿的驱妖御魔之术,能让千妖万魔为她所用,笃定九重天权衡利弊之下绝对不敢下死手,而是转而选择和谈,任她施为。

可如今和杳在这儿,局势就全然不同了,左右两岸的妖魔根本不敢上前来,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更别说能帮她什么。

总而言之,她已然少了有恃无恐的倚仗和最万全的保命符!

千里春脑子里快速地分析着如今的局势,寻思着逃脱之法。

是的,逃。

打当然是可以打的,她已经换了人身,不再隶属于妖魔二族,和杳的驱妖御魔之术这一大利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但即便如此,风险还是太大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神君在虎视眈眈。

别说两个了,就是单单对上和杳一人,她的胜算其实也没有底。作为前半生的好友,后半生的宿敌,和杳修炼方式的恐怖之处她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她不嫌弃,甚至可以直接一口吞了她。

可该怎么顺利逃开呢?

河中的青莲焰火又旺盛了些许,宁杳就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千里春在她面前一向敏感又自卑,瞥见宁杳这般模样,刺得她登时怒火中烧,紧紧咬着嘴眼中发狠。

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就这么看不起她吗?!

妖族上君又怎么样,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不是天道的刻意维护让她生来命好,她和杳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千里春突然改变主意了,她不跑了,她要留在这儿,就算死,也要拉着和杳垫背!

她就是这样,总要在和杳面前争一口莫须有的气。

宁杳不懂她,她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觉得这一辈子输给谁都好,但就是不想输给和杳。

和杳掌着妖族是妖魔二界之主,她就要把人妖魔三界都笼在手里,三比二,比她多一个数;她和九清相爱,情意缠绵,她也找,她的情郎遍布各界数也数不清,个个都恨不得把心肝儿掏出来给她,论真心真意不比和杳的男人差多少,数量还比她多。

能压她一头,想想都痛快得不得了,又洋洋得意得不行。

千里春是突然发难的,一掌破开了面前簌簌的青莲焰火,径直向宁杳站着的地方飞身而去。

这千年来,她靠着美貌和手段暗算了不少人吸食灵力,就如上一次在吴王宫中一样,一点一点的修为累积下来,聚水成河,已然今非昔比。

宁杳也感觉到了,但也并不慌张,抬起手轻轻一挥,袖中有个影子飘了出来。

千里春以为是她的攻击手段,反射性侧身挡开,那影子竟也拐了个弯儿黏着她不放,嘴里还激动地大吼大叫着,“绫冬!绫冬……”

绫冬这个名字千里春已经好几百年没听人叫过了,她皱着眉停在一边的莲花上,满含嫌恶地看着和杳丢出来的男魂,不客气地一击而去,“什么东西,滚开。”

余青白被打得魂形都散了散,却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绫冬,是我啊!是我啊!我是余青白,你的余郎啊,你仔细看看我仔细看看我,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余青白?”千里春看了看还是没有动作的和杳,这才打量起面前的男魂,不由挑挑眉,“是你啊,有点儿印象,去东山林取树灵心脏的余青白……哈哈哈,就是蠢得像头死猪的那个。”当初她不过略用点儿法子,靠着绿袖的这张脸就迷得他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后来好像是被树灵弄死了。

死猪?

这是什么话?

余青白愣了愣,“绫、绫冬……”

千里春懒得理他,“你带这么个东西过来做什么?又在耍什么花招?”

宁杳:“在萝州碰见的,他要找你,听说你们情深似海,就顺便带他来了。”

“那你还真是好心啊,怎么?是想指望着拿他来威胁我还是感化我?情深似海?笑话!一个没脑子的凡人蠢货而已,当年要不是为了取得树灵心脏以维护这具肉身不腐不烂,就这样的货色我一眼也看不上,你可打错算盘了!”千里春嗤了一声,骤然腾空而起,一脚踩在余青白身上,借着他做踏脚石挡去蹿高的灼灼焰火近了宁杳的身。

宁杳不慌不忙的闪躲开,余青白被千里春重重一脚,鼓瞪着两只眼跌落在火海里,这一瞬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看多少话本,听多少讽刺,受多少的苦在这一刻都远远不及她一句一句话里的不屑嫌恶与冷漠。

绫冬的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们花前月下,他们互诉衷情,他们是相爱的,他爱她,她也爱他!

她在说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啊!”余青白望着千里春的背影,在火海中挣扎,却由始至终没能得到她一个眼神。

他骗了树灵,绫冬骗了他,他能毫不犹豫地害了树灵,绫冬也能不假思索地扔了他,以爱编织的谎言,自己也终于尝到了苦果。

宁杳事先在余青白体内注入一道神识,没让余青白青莲焰火中魂飞魄散,而是任由他挣扎痛苦,想死却死不掉,生生受着身心两处的折磨。

而这边宁杳和千里春已经来来回回过了好些招,宁杳一直不做反击,只是一味地躲避,她在青莲焰火上身形飘忽,行踪不定,惹得连连扑空的千里春气急败坏。

青莲焰火杀伤力太大,千里春不敢莽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些许灵力来作为防护。

宁杳对她的本事有了个大概的预估,也不再避闪了,跟她动起手来。

扶琂在云端,眼也不眨地看着交手的两处身影,合掌之时河中焰火熊熊高达数丈,河水也连连炸开,水火相交却互不干扰转瞬又落回长河之中。

又过了百招,千里春哈哈大笑,“和杳啊和杳,这万世镜不愧为神器果然厉害,竟磋磨得叫你只剩下这点儿本事了!”

宁杳也不恼,徐徐拨了拨遮住额角的碎发,淡淡道:“得意完了?不过是陪你玩玩而已,这就信了?千年了,看来你只长了岁数。”

千里春一怔,“你什么意思?”

宁杳倏忽冷笑,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瞳中有熟悉的红光微闪,千里春突然脑中一痛,恍若针扎,她心中大骇,“你……”

“以为换了具人身,偷了别人的皮囊就不归我妖魔二族管辖了吗?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对你行使驱妖御魔之术了吗?天生为妖,没受九重天降下的飞升雷劫,你到死也还是彻彻底底的妖族,”宁杳转了转眼,随心控制着千里春的身体高高飞起,语声冷漠,“夏苏,你早就该死了,让你在世上多活了千年是我的疏忽,今天就让一切重新回归正途。”

千里春漂浮在半空中,两眼发直,紧绷着两只飞开的手使力想要合拢来施法挣开桎梏,可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脑子里想法再清楚,整个身体却动也不能动。

这就是妖族和杳的本事,心念转动就能把妖魔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和、和杳!”千里春额上青筋鼓胀,梗着脖子断断续续憋出几个字来,“杳杳、杳杳……”

宁杳仰了仰头,听见她叫杳杳也没有丁点儿的心软,当年她就是因为心软才会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宁杳抬起手,千里春瞬间被拉到了面前,手指一曲没入她的胸腔,耳边凄厉的惨叫也没能阻止宁杳的动作。

她说道:“在死之前,你从别人手里拿走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

胸口处的疼痛让千里春几近不能呼吸,再等这一身皮肉被剥离开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大叫道:“和杳!和杳!多年情谊你竟如此狠心!”

“我狠心?比起你来我可要良善不少。”

宁杳取了东西将她一掌挥开,看着失去心脏与皮囊只剩下一具套着衣裳的枯骨,冷言道:“你真的该死,当年我登上妖族君位就说过,不管是谁,只要在我妖族麾下胆敢无视律例没事找事为非作歹残害无辜,但凡叫我知晓的,一律处死,一个不留。”

“你、也一样。”

她目光一沉,千里春只觉得后背上好似压了千钧,四肢上缚了绳索,上头压底下拽,直直将她往火海之中拖去。

千里春瞠目惊恐,不行、不行!会死的,会死的!

她想挣扎却挣扎不了。

她想大叫想求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杳已经封住了她的声音。

毫无反抗之力的,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无声无息地落入青莲焰火之中。

千里春死了,死之前她狠毒了宁杳,总是这样,好像一辈子都是这样,她没有一次不败在她的手里。

若她再周全些,若她能够避开她的驱妖御魔之术,她不会死的,也不会输的。

千里春这样想着,在人世的最后一眼落在宁杳身上。

宁杳有注意到,却没有理会,早就不是朋友,也不必再做什么告别了。她收好取回来的树灵的心脏与绿袖的皮囊,转而看向旁边畏畏缩缩的妖魔,指尖一动,叫满河焰火升腾而起,以莲花河为中心四散而去,所到之处,妖魔皆神清目明。

最先收回神智的自然是站在最前面的玉淩昭与和芪二人,和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茫然了一瞬,待凝了凝视线看见宁杳才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声姐姐。

宁杳抱住扑过来的妹妹,轻抚了抚她因为高兴而有些颤抖的肩脊。此时两岸妖魔也是俱是回了神,看着莲花河上的人影不由瞳孔一震,齐齐下拜,恭唤上君。

宁杳暂时没有空闲,只让他们各自散去,又与和芪还有玉淩昭嘱咐了二三事,才往扶琂那儿去。她四下找了找,发现人已经下了云来,立在河岸边的青青草地上,她便挥了挥手踩着花过去。

扶琂笑着,看着她心里也高兴。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来,那个时候的他嫌弃日子过得腻了,心头烦得很便总想着怎么死,现在他却没有一刻不再想着以后该怎么活。

“在想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宁杳拉了拉他的手,“得马上去其他地方看看情况。”把死了的拉回来,伤了给治好,再开花种草把因为妖魔过境而破破烂烂的地方复个原。

扶琂点点头,捏了捏她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脸,温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错误,明天还有一章~

这本大纲设定出了问题,导致写起来各种不顺溜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