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定在六月初,你会来吧?】

收到邝盛发来的这条消息时,殳絮正站在一家婚纱店门口。

空调机对着脚背热烘烘地排气吹着,店员介绍着她面前橱窗里的这件手工刺绣工坊里的婚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鱼尾或大蓬纱裙。

而是上白下黑,前短后长的裙摆,有些偏黑色的重金属风格。

她突然想起之前看杂志时看到过这件设计师的灵感来源,当时还特兴奋地和身边人分享着,说自己和他结婚时也要穿这种类型。

他那时,说好。

低头再看了一次手机上的消息,殳絮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

和邝盛认识还是在她上初一的那年。

一场社区举办的篮球赛里,他以一句“怎么队伍里还有女的”在,燃起殳絮心里熊熊怒火。被她在场上摩擦了十七分钟后,这场比赛,邝盛那一队以12分的差距输给了她。

那年邝盛比殳絮矮半个头,在场上被她撞倒了三次。就这么不打不相识,后来周末也一块约着打球,两人渐渐打成了兄弟。

后来初升高,又一起上了朗御。

殳絮从小到大都是英姿飒爽的性格,头发在去年之前从来都是齐耳长,用一些在背后议论她的话来说就是:像个男生。

爱运动,短发,异性朋友比同性朋友多。

那些人说:不是铁T就是男生变.性。

高中时,她和一个温柔妩丽的大美女成了好闺蜜,也就是施今倪。还被校园贴吧里的人写过同人文,说她俩搞基,所谓的“女神和女汉子”。

殳絮记得自己特认真地说过这种苦恼:“真不是我不爱和女生玩,是她们不和我玩,那时候只有男生愿意陪我去干有意思的事。”

“什么是有意思的事儿啊?”施今倪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

殳絮:“公园草坪上经常有遛狗的人不拣他们狗狗拉下的粑粑。”

施今倪有些不好的预感,迟疑地点头:“嗯,然后呢?”

“我就会去把那些狗的大便捡进一个袋子里,然后买爆竹放在里面炸这些屎!”本来她聊起这些童年趣事还挺开心,但又立马多了几分难过,“可是就没有女孩愿意陪我玩啊。”

“……”

“然后上了初中———”殳絮还想继续讲讲。

但眼前的施今倪眉头蹙紧,嘴角嚼的巧克力饼突然不香了。她愣了下,站起来:“漆司异找我,算了,我下次……下次再听你的‘炸粑粑’游戏吧。”

“他哪找你了?”殳絮一回头,发觉门口还真杵着个高峭又懒洋洋的人影。不由得翻个白眼,“这才借给我玩几分钟就追过来了,真是个黏人精!”

……

所以,即使是到了女孩们总在春心萌动的十七、八岁,殳絮仍旧没觉得自己这大剌剌的性格有任何不好的问题。

直到在高三下学期的某一天,邝盛跟她说他谈恋爱了。

对象是艺术班的池青青,也是她死对头柴近芝的小跟班,是个不算文静但很会来事儿的女孩。

是池青青主动告白,她早就盯着邝盛有一年多了。

殳絮看得出来,那时才发觉自己也是个双标的人。她那年很怀念施今倪这个会撒娇的朋友,却对同样嗲声嗲气的池青青无法给个好脸色。

那天晚上,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到天亮。

她和邝盛,邝盛和她。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都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了。

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打打闹闹,暑假都能报名同一个野餐夏令营。

却在邝盛在某天的声音从童音突然变成了公鸭嗓,再到现在的清朗男声,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蹿到了一米八几后,有些东西好像就变了。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抱起她投篮,不再和她勾肩搭背地一起去厕所,不再和她同喝一瓶水……而且在打完球后挨个击掌时,轮到她,居然会刻意放轻力道。

他们之间,先有男女之别意识的那个人是邝盛。

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在课后去了篮球场时,殳絮气势汹汹地把他拦住。

邝盛那会儿刚打完球,弯下流汗的背脊在系鞋带,顺便不解地抬头看了眼她:“干什么?”

“你……待会儿去哪吃饭?”

“我和我女朋友去吃呗。”少年随心所欲地拿着手机回信息,又侧头没个正形地看她,“怎么了,你想一起来?不会是看上我的妞了吧?”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否认,也不喜欢这个玩笑话。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他,有些犹豫,“我问你个事儿,这都离高考就不到100天了,你跟人姑娘谈恋爱,不影响她学习吗?”

邝盛无所谓道:“她校考已经过了好几个学校,文化分要求又不高。至于我,考不上就出国咯。”

这样吗?所以该担心好好高考的只有她自己。

殳絮转头就走,不打算管这么多了。

她成绩不错,但临近高考也要收心,没再和那群人天天混在球场,三点一线的学习模式决心冲刺京大。

离高考还有66天的时候,邝盛被他爸勒令道“就算是要出国,至少也要先把40分的英语成绩提高到70分。”

以至于他恋爱也没时间谈,球也一样没打了,有些后排的男生参加专科单招都直接不用高考,倒看上去只剩下他在“孤军奋战。”

模拟大考后的午休,教室空调坏了,殳絮拿着试卷去了化学实验室那栋楼。

一推开门,就感受到了凉凉的空调气息吹拂而来,也同时听见收音机里的磁带声,在放外语新闻。

本该下定决心提高外语成绩的男生正靠在桌上呼呼大睡。额前几根凌乱的黑发戳在浓眉的眉宇间,整个人懒散地靠在书和手臂上,清瘦的肩胛骨线条平直分明。

平时混混痞痞又臭屁,现在安静下来却像个乖小孩。

殳絮拿着书坐在他前面,撑着脑袋看了眼他写的练习册。十道选择题只对两道,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差还是白学了这几个礼拜。

她抬手,拿着笔直接把人敲醒:“喂!喂,还睡?学成这样怎么睡得着的?”

邝盛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脑门一直被打,下意识拽过脑袋上方的那只手腕往前拉,嗓音里是刚睡醒的惺忪感:“什么玩意儿啊,敢来偷袭你盛爷?”

他祖辈都是北方人,全家在爷爷那代才移居到深州。

以前总有人拿他和他好友漆司异相比较。其实比起漆司异五官里的冷峻贵气,邝盛就更多是有朝气的帅,邻家大哥哥的那种类型,说话音调里都带着股京腔的懒劲儿。

乍然被拉近距离,男生手心的体温滚烫。

殳絮怔了下,看着他那张活力蓬勃的脸,磕磕巴巴地把手缩回来:“谁、谁偷袭你?你蠢死算了!”

看清是她,邝盛这才若无其事地搓了把脸:“你怎么过来了?”

“就许你知道找凉快的地方?”殳絮拉开了点拉链领口。被他盯得脸莫名发热,随口扯开话题指着书上那道短语翻译,“startafamily,是生小孩的意思,你在乱写什么?”

邝盛拿起边上的矿泉水灌了几口,皱眉:“不是‘成家’吗?”

她抿抿唇,嫌弃他这智商:“这是固定短语,‘成家’一般对应的是marry。你可以想成生小孩的前提是要先开始组成一个家庭。”

或许是反正教室空调修好也要一段时间,待在这等不如找点事干。

殳絮把他这几页全教了一遍,看他垂头丧气地拿着笔记生单词的模样感到挺新奇,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一起趴在桌上。

邝盛写到最后一个单词,蓦地抬眼:“干嘛老一副有话又不说的样子?”

她不认:“我哪有?”

“你每次纠结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啃指甲,跟个土拨鼠似的。”他笑了声,胸有成竹,“我还能不知道你?”

“……”殳絮顿了下,直白道,“谈恋爱好玩儿吗?”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话题,谈恋爱以来,也或许是怕耽误她冲刺,邝盛几乎没主动找过她出去玩了,更对这样的问话有些陌生。

他眉头一扬,揶揄地看她:“你有喜欢的人了?”

她撇过头,语气如常:“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瞎好奇什么,你好好准备高考。”邝盛伸了个懒腰,毫不顾忌形象地张着嘴边说话,囫囵得很,“等你考上京大,爷就能跟人吹牛逼说有个在京大读书的好哥们儿。”

殳絮无语:“漆司异那神人朋友不够你吹的吗?”

他拿着书起身,随意几句:“我才不吹漆司异,他也不希望炫耀他的是我。再说了,你和他怎么能一样?”

殳絮不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

———一直到高考完的那个混乱的谢师宴上。

被邝盛摁着亲的时候,她才发现确实不一样,至少这狗东西不敢因为醉酒就强吻漆司异!

那天晚上喝到很晚,小乔作为班主任难免感性地说了许多祝大家前程似锦的话,惹得班里的女生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殳絮最最后悔的,就是那晚在走廊上听见郝运那伙人说了句“盛子喝多了,在422包厢里发神经呢,赶紧找邱妹妹去看看。”

她那时也喝得脚步有些漂浮,不知道怎么得就走到了422的包厢门口。一进去还没说出话,就被捞着亲了过来。

包厢里没开灯,男生身上带着浓重的酒醺气息和他身上的鸢尾发香覆盖过来。他手劲大,摁着人接吻时也没个正经,半松半紧地箍着她腰,一感觉到挣扎就慢慢收紧手掌。

殳絮脑子全然懵的,晕乎乎地推他,喉间发出抗拒的声音。

但他压根没停下,手指玩着女孩的舌头,又咬住她耳垂安抚:“是我。亲亲你怎么了,你平时不老说想让我亲吗?”

殳絮眼睛瞪大。

他认错人了,他居然把自己当成了池青青。

黑漆漆的环境里,彼此的呼吸声都喘得厉害,上身贴得紧,少年人的热血和热情都毋庸置疑。

门口“咚咚”被敲了两下,打断了这场黑暗中的禁忌。

池青青的声音在门外矜持地响起:“盛哥,你在里面吗?”

两人皆一愣,邝盛这才反应过来般身前的女生并没有一头长发,好像……声音也和平时不一样。殳絮则是气愤和羞辱,这种情况算什么?

手上的桎梏松开,殳絮摸到灯的开关。一摁开,她人就顺着背后那堵墙往下滑坐在地上,腿是软的。

邝盛一时间梗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震惊极了看着她。几乎是本能反应般,怕池青青进来,立刻把门先反锁了。

门外的池青青听见反锁的声音,试着扭动了一下把手,疑惑地又喊了声:“盛哥?”

“我有点不舒服,吐着呢。”邝盛不太自在地撒了个谎,咳嗽着,“你先去楼下等我。”

门外脚步声渐远,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对上了身下人怒视的目光。

邝盛也懵,好不容易趁着毕业了想放纵自己一回,结果浪过头了。但他还是先半蹲身,想把人扶起来。

迎面而来一个巴掌,殳絮打完他,声音都是哽咽的,眼圈通红地指着门外:“滚!”

他撒谎,掩饰的这些行为,活生生把她变成了一个“插足者”。

“你别哭,别哭啊,我肯定滚。”嘴上这样说着,但脚步愣是没挪动一下。

她那右手是个断掌,打人特别疼。

邝盛揉了把被扇麻的脸,试图清醒点。他从茶几上拿了包湿巾过来给她擦脸:“是我有病,没开灯认清人,对不住。”

殳絮眼泪一直在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最后就剩下委屈。

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关系,还真是很少见她哭成这样。都是第一次亲,毫无章法的乱啃咬,女孩的唇瓣都有些充血了。

邝盛嘴皮子溜,一边给她轻轻擦着,一边无可奈何地骂自己来哄她:“祖宗我求你了,我又没吃大蒜和香菜。是是是,我恶心,我不要脸,我精//虫上脑,你先冷静点,咱俩就当今晚这事没发生———”

“啪”的一声,他另一边脸也挨了一巴掌。

殳絮猛地推开他,站起来打开门,话也懒得说就跑出去了。

那年的整个暑假,殳絮也一直躲着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也还是一想起这荒唐事情就气得不行,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大学酒都没请他来喝。

父母问起来,她只寥寥地带过几句。

邝盛在那个暑期和女友没多久就分了手,发信息给殳絮一直不回,去找她又总吃闭门羹,旁敲侧击从共友那只得到一句“她提过你,骂你是傻逼”。

不过他俩之间总是欢喜冤家的剧情,朋友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再熬就熬到了军训的开学日,邝盛琢磨着这她总该出门了,于是一大早就在小区门口蹲着。

结果碰上她家阿姨,被告知殳絮前两天就收拾行李先去京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