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当看着那个强大的玩家只需用荆棘就轻轻松松困住恐惧怪物时，路成林冷汗直冒，他终于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
路成林曾听人提过无限游戏的玩家排行榜，这榜单是玩家们私底下自发排名，虽说排名高的不一定就比排名低的厉害，可排进前十的，无论哪个都是路成林惹不起的存在。
而“荆棘神父”就是名单里排名第七的存在，他之前都寂寂无名，直到出手惩治了之前排第七、在无限游戏里无恶不作的“疯子”，这才一跃成为榜单第七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这位荆棘神父究竟对疯子做了什么，但有传言，说“疯子”出游戏后，只要听到任何和荆棘神教相关事宜都会发疯，成了一个进精神病院的真疯子。
有人说，那位荆棘神父是替天行道，善良正直，在混乱无序的无限游戏里维持秩序，也有人说那位荆棘神父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他看起来是在惩治恶人，实际上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发泄自己的恶意。
大家对这位荆棘神父的性格各执己见，但有一点他们都同意，那就是这位荆棘神父非常痛恨在无限游戏里作恶的人。
听说那位疯子就是当着荆棘神父的面残害队友，才被荆棘神父制裁的。
那位荆棘神教制裁的手段比怪物还要恐怖。
而路成林在不久前，就亲手把自己的队友推向恐惧怪物，换取逃跑的时机。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况且那位荆棘神父或许根本没看见他推了人？再加上现在他躲得也挺隐蔽的，没准纪维昀根本没发现他……
在路成林疯狂自我安慰时，那个给他极大压力的男人忽然收回了荆棘，放走困住的怪物，而后……
朝路成林走来。
路成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就是岩壁，哪怕他能想恐惧怪物一样爬上去，也躲不过这个随随便便就能绑架恐惧怪物的荆棘神父。
所有的恐惧怪物似乎都在有意无意避让着那位神父，神父一边走，一边走口袋里取出了纯白的天鹅绒手套，他双手戴上了纯白手套。
路成林吞咽了一下口水。
也许……这位荆棘神父只是想和队友汇合？
鞋底敲击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响，纪维昀停在了路成林的面前，他的神情和声音都是温柔而理性的，像逗一只可怜的小狗般轻轻说：“不用担心。”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这样宽慰时，给了路成林一瞬间极大的放松，极具信服力的声线穿透了他的耳道，直达了他紧绷的心。
如果传颂教义的神父都有这样的神态和声音，那这世间应该会多出一大批虔诚的信徒。
然而这位让人情不自禁交付信任的神父下一句话却让路成林呼吸一窒：
“不管你犯下了什么罪行。”
他对上了那双温和的蓝眸。
如此温柔，像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天空是辽阔的，生活在苍穹之下的人谁也瞒不过天空的眼睛。
被纯白手套一丝不苟包裹住的手掌从袖口中缓缓抽取出了一条荆棘，那条荆棘好像活物般扭曲着抖动着，纪维昀脸上的神情温和依旧，“仁慈的荆棘之神都会宽恕你。”
路成林惊慌失措看着那条荆棘，在不久前，他曾亲眼见证这条荆棘轻而易举刺破了恐惧怪物坚硬的外壳。
“只要你能承受住来自荆棘的审判。”
温柔到宛如流水的声音。
与声音皆然相反的是那持着荆棘的手扬起——
“啪。”
路成林被那股力道打到直接偏过头，错愕的脸上浮现出了一道清晰深刻的鞭痕，一颗颗血珠像浆果一样生长而出，好像和鞭痕一起在这张脸描绘出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植株画卷。
又是一道鞭痕浮现，这一次，是落在路成林当初推向谭小小的那只手上。
惊人的痛楚似乎刺破了皮肤，钻入骨髓，路成林再也克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痛到直接跪倒在了地面，他听到san值狂跌的提醒，巨大的痛苦下，鲜血、眼泪和鼻涕一起在脸上交错纵横。
好痛，怎么会比他遭遇的所有怪物攻击加在一起还要痛？
路成林狼狈地蜷缩起来，不知道要护住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朝他抽来的荆棘就像无孔不入的雨丝。
第一次，路成林听到san值下跌的声音是如此高兴。
太好了，马上他就可以退出游戏了……
抽打在他身上的荆棘忽然停了下来。
路成林有些迟钝地抬起眼，看到面前的神父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就像要拯救溺亡人一样。
路成林颤抖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戴着纯白手套的手轻柔抚摸过他脸上狰狞的伤口，那宛如蚂蚁啃噬的痛楚再一次密密麻麻涌上，路成林痛到涕泪横流，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神父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似乎闪烁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极为理性的力量在闪烁着涌出，让与之对视的路成林心情一瞬间平静下来。
那是强制性的冷静，好像有一桶冰水在寒冬中迎头浇下，将所有溢散而出的情绪全都冻结。
下一秒，原本快跌到谷底的san值以一种让路成林绝望的速度上涨。
这、这是能够增强san值的宝贵道具？
巨大的恐慌在这一刻支配了路成林的灵魂，他好像明白了当初那位疯子真正发疯的原因……
“不……不…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把我的队友推向怪物……”路成林声泪俱下地忏悔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出游戏就向她道歉……”
镜片后的蓝眸悲悯地望着他，那么蔚蓝深邃的眼眸，像高远的天空，辽阔的海面。
痛苦挤压着他的灵魂，让他变得无比渺小，于是头顶的苍穹越发无边无际，于是四周能埋葬他的海面越发广袤无垠。
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海水中，路成林似乎在冰冷的海面上看见了自己渺小的身影。
不，他是在蓝眸前的镜片上看到了。
镜片闪烁着寒光，冰冷的感觉再一次从头浇了进去，他痛苦不堪的躯壳和灵魂都被冻结了，像被蓝色的海水淹没过口鼻，窒息感、溺亡感漫过了他……
“我…我错了……”
他喃喃道。
“我错了……”
冰冷的海水洗涤过他罪恶的灵魂，流出的红色血液，仿佛是从他体内导出的罪恶……
他确实有错。
荆棘再一次扬起，一滴鲜血溅在了冰冷的镜面上。
纪维昀收起荆棘，脱下手套，仁慈地宣布道：“愿你能从痛楚中得到教训。”
这一刻，海水和蓝天似乎都在旋转着露出微笑。
路成林如蒙大赦般瘫软在地，像一团烂泥，他的思绪随着糟糕的精神状态已经混乱不堪了，可系统音却说他的san值在稳定上升。
蓝天怎么会笑呢？儿童画上的天空不是都有微笑的太阳公公吗？太阳公公在海面上的倒影也在笑啊……
【滴——亲爱的玩家，你的san值为100】
纪维昀从口袋里取出纯白的手帕，耐心地擦拭着鼻梁上溅到鲜血的镜面。
血迹有点难擦，这让纪维昀轻轻地“啧”了一声。
大脑一片空白的路成林听到这声“啧”后，全身都忍不住颤了一下，痛苦的余韵爬满他的脊椎，他好像躺在一块漂泊在深海的浮冰之上，随时都可能坠落在冰冷的大海中，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救命，救命。
我要离开。
我要离开这里！！！
对，他现在就可以离开，反正纪维昀之前也都喜欢独自行动，想到这里，路成林几乎是手脚并用朝外爬去。
“救命！”
身后传来了路成林想要喊出来的声音，可是声线却是……
向外爬的手僵住了。
路成林似乎听到了他的脖颈在旋转时一卡一卡发出的声响，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到那个强大的男人在呼救。
他的神情平静，可高昂的声音却充满了绝望和挣扎，像一位高超的艺术家在表演歌剧。
这荒谬强烈的反差让唯一的观众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
痛苦的鞭笞感像活物一样在身上游走，爬进了瑟缩的心里，路成林不知道这个可怕的男人要干什么，在他惊恐的注视下，纪维昀忽然微微一笑，“他来了。”
什么？
什么来了？
远处传来了古怪的平静。
路成林迟钝地转动眼珠，见到纪维昀身后那群骚动的怪物们正在被不知名的粉红色雾气吞噬。
被粉红色薄雾覆盖的恐惧怪物全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
粉色雾气朝他席卷而来，路成林来不及躲闪，呆滞地迎接着雾气的降临，如果这是毒雾的话，那请赶紧摧毁他的san值，让他离开这场游戏吧……
路成林这样祈祷着。
当一点粉红色雾气轻飘飘覆盖在路成林身上时，满身都是痛楚的路成林一下子呆住了。
他那痛苦的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甜蜜的爱。
仿佛有一位他无比深爱的存在对他嘘了一声，让他保持安静。
所以他情不自禁安静下来了。
那些对痛苦的抱怨、懊悔、恐惧……种种负面情绪都安静了下来。
那粉红色雾气就像媒介，幽幽地告诉他，冥冥之中有一位温暖的存在越来越朝他这里靠近了。
那么温暖又甜蜜的感觉，让路成林麻木不堪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看到了——
一位少年从一只红眼怪物的身上跳跃到了另外一只怪物身上，雪白的长发在跳跃间好像飘逸的流云，被他踩在脚下的红眼怪物一动不动，有些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似乎身上顶着一个价值连城的脆弱瓷器。
下一秒，贪婪注视着这一幕的路成林就被荆棘拽到角落。
人类的惨叫让唐慕动了动耳朵尖。
他唰得扭过头，朝着声源处冲去，在一片怪物血液的腥臭味中，他似乎又嗅到了那个人类身上浅浅的氤氲香味，这股香气和血气纠缠在一起，让唐慕忍不住幻想出那个人类受伤的画面。
或许他已经被红眼怪物刺破了胸膛，血液喷溅，皮囊破开，白骨袒露，如有实质的香味带着人类身上的热气蒸腾开来。
舌尖舔了舔唇瓣。
唐慕的瞳孔因为这样的幻想不断紧缩。
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哪怕那个人类马上要死了，他也要埋在对方的尸体上饱吸最后一口香气。
从高高的怪物头顶一跃而下时，唐慕终于看到了纪维昀的身影。
纪维昀同样看到了唐慕，他坐在岩壁旁里，仰头看向那朝着他奔来的美丽怪物。
一如他和这个怪物的初见时，他看到对方飞向了谭小小。
那时他其实就被戴着乌鸦头套的怪物吸引了，一个会救下人类玩家的怪物？真值得颁发一枚水晶荆棘徽章。
面前的身影和记忆里出现有着片刻重叠，优越的视力能让纪维昀看见凌乱的白色发丝下的粉眸，粉眸里流露的贪婪和掠夺意味完全无法遮掩，可除了这些掠食者的情绪外，还很矛盾地显示出了让人眩晕的爱。
那双眼睛或许是在施展着某种魅惑之术。
他猜测这个怪物的天赋技能是魅惑方向，也许这是一个混在恐惧副本里的爱欲怪物。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对比下，恐怕连神像上用宝石做成的圣眸都变成了鱼目。
纪维昀好似被蛊惑般伸出手，他的神情还是维持着神父特有的悲悯和庄严，于是这样伸手触及的动作也像是信徒在触摸他遥不可及的神灵。
在他的视野里，那道轻盈的身影宛如一只自由的飞鸟。
飞过狰狞可怖的怪物，飞过神秘莫测的迷雾，带着温暖雀跃的气息，朝着他飞来。
镜片后的蓝眸越发温柔，举起手的姿态也很是柔弱。
两根手指比划着位置，正好手指间的距离容纳了那道在他视野中格外小巧灵动的身影——
纪维昀轻轻一掐。
仿佛扼住了美丽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