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时睦州扫了一眼她手里捧着的一盆草莓,抬眼,“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

司栗眨了眨眼,静止几秒,“你不会以为…我跟踪你吧。”

她将自己的草莓抬了抬,强调道:“我住你隔壁,我真不知道是你!”

“房东阿姨的儿子竟然是你,哈哈。”司栗说着自己都觉得巧到离谱,“我发誓,我真是无辜的。”

“草莓,”她递上去,很诚恳,“送给邻居的。”

时睦州顾虑到她的右手,没有拒绝,松开扶着门把手的手接过果盘,下一刻说:“谢谢,早点休息。”

说完,伸手一带,门应声被关上。

她就这么,被他,关在了门外。

司栗简直不能理解,她气得拍了下门,“都不请我进去待会儿嘛?”

“你这人情商去哪了?”

“时睦州,草莓蛮贵的好不好!”

时睦州进去将草莓放在餐桌上,听着她在门外的抱怨,捏起一颗草莓尝了尝,眉眼间露出一抹淡笑。

司栗回到自己家,无语写满了脸。

她站在玄关处,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时睦州家那边的墙壁,恨不得用眼神把墙瞪出一个洞来。

……

高一的冬天。

十年前,穿越剧大火,《三寸天堂》和《爱的供养》还在打架。《素颜》的热度还没褪去,胡夏的《那些年》就席卷而来。

这时班里同学有的已经开始为韩流疯狂,《rolypoly》循环了一个夏天,最多播放的记录被冬天闯出来的TroubleMaker抢占。

中午午休之前的这一段时间,老师不在班,班上的男女生就会抢占多媒体播放音乐,

多媒体里网页音乐的歌单被学生们排满了,时而是华语歌,时而又是韩语歌。

学生们聊天嬉戏的声音和音乐混在一起,像是往本就乱成一团毛线上倒了一瓶黏糊糊的胶水。

时睦州坐在桌前看书写题,就算他专注力很强,也很难不被这样嘈杂的环境影响。

他平时不怎么听音乐,流行音乐也几乎不接触。

家里没有这个环境,他也不感兴趣。

就在情绪烦躁到一定程度,下一秒就要拿着书出去看的时候。

“时睦州!”身边位置的人忽然回来了。

他偏头,看向司栗。

司栗刚刚去和其他女生侃大山,为了韩国偶像团体聊得口干舌燥的,回来的时候就看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低着头盯着题,却没怎么下过笔。

“你是不是嫌吵啊?”她一眼就看出他的不适。

时睦州轻叹口气,点点头,“我打算出去。”

“待会儿老师就进班了,你别出去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MP3,连带着耳机递给他,“你听这个吧,能隔音。”

他盯着她手里贴着五颜六色亮钻和贴纸的MP3,问:“这什么。”

“MP3啊,里面都是我巨喜欢的歌。”

司栗见他犹豫,一是很不想他被那些闹腾的人打搅,二是她真的很想把自己喜欢的音乐推荐给他。

“你放心,这里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吵的音乐。”她塞给他,笑道:“我睡前老听。”

时睦州犹豫后接过,“谢谢。”然后将耳机塞在耳朵上。

司栗拿着MP3,开机以后给他挑歌,“先这个吧,后面的歌你自己选着听。”

随着吉他声伴奏响起,眼前的司栗穿着粉色的毛衣,撑着下巴,眨着那双会笑的眼眸,看着自己。

她的模样,仿佛被音乐镀上了一层奇妙的滤镜。

司栗微微张嘴,说了半句话。

时睦州通过口型辨别了出来。

周杰伦的《轨迹》

是她带着他,听的第一首歌。

也是他喜欢的第一首流行音乐。

她问他。

“好听吗?”

……

耳边周杰伦的歌声没有中断,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画面一闪,时间突然来到五年后。

大三那年,下半学期。

短头发的女生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友善,“哎?你找司栗?”

夏末,海尧市还很热,校门口的热闹和蝉鸣交织着。

他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大学校园望了一眼,“嗯。”

“这不巧了,她跟我是朋友。”女生打量着他,问:“你应该不是海大的学生吧?”

“不是,她在学校吗?”他问。

女生摇摇头,“她这两天都不在宿舍,跟男朋友去玩了,住在男朋友家。”

“你也是司栗的追求者?”

“她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的,不过有男朋友了,你晚一步咯。”

日光西落,他坐在出租车里。

出租车师傅持着一口海尧本地口音,再次问他:“小哥啊,你到底去哪,咱们都开出很远咯!”

时睦州坐在后座,从上车到现在一直盯着窗外,整个人从表情到姿势都没有动过,呼吸浅薄,像个假人。

他听到司机催促,这才动了动有些木楞的眼神,一开口嗓音哑得吓人:“…去机场。”

出租车开去机场的路上,交通广播开始播放音乐。

仿若戏剧般的,也是《轨迹》。

【我会发着呆然后忘记你,接着紧紧闭上眼。】

【想着那一天会有人代替,让我不再想念你。】

【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

【又想了一遍你温柔的脸,在我忘记之前。】

时睦州低头,握着手机的拇指停在屏幕上的删除号码键,就这么停着,停着,指尖都快僵了。

那个女生的话在耳边环绕,扰乱了《轨迹》悠扬的旋律。

最后一刻,他黯淡了眼神,缓缓降下手指。

那一夜在机场候机,在上飞机之前,他听了175遍《轨迹》。

之后再没听过。

……

【心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你已快看不见】

梦境被隔墙的音乐削薄,时睦州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

原本以为只是做梦时出现的音乐,不过现在看来……

时睦州从床上坐起来这会儿功夫,隔墙那边已经从《轨迹》切到了《霍元甲》,而且音量还有愈演愈高的架势。

节奏感强烈的嘻哈歌曲,通过立体音响一波波震向墙壁。

时睦州本就有睡眠上的障碍,加上耳边不清净,彻底将他夜半的睡意搅得一干二净。

他看了一眼手机,夜里一点半。

时睦州叹了口气,从旁边拿出书,翻开阅读。

书中的行行铅字被他收入眼帘,耳边飘着若隐若现的“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

《霍元甲》过去以后,他本以为她能消停点,结果马上又响起了《双节棍》的前奏,声音又大了一格。

时睦州看了几分钟,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缓缓阖眼,捏了捏眉心,蕴了口气。

啪——

一声闷响。

书被他一手合上,力度十分大。

墙的另一边。

司栗手里拎着一罐气泡酒,在客厅里转着嗨。

她将客厅的一半改造成办公区,所以码字的这个电脑桌恰好和时睦州的卧室是对着的。

因为恰好写到女主跟人打架的桥段,所以她必须听点嗨的,其次因为今晚上码字的激情不是很高,但还好,一首《霍元甲》一首《双节棍》彻底把她嗨醒了。

最后的最后。

叮咚——

门铃声传来,司栗露出一抹意料之内的诡笑,捏着易拉罐缓缓走向玄关。

司栗开门,还没说话,面前站着的时睦州直接来了一句:“对不起。”

举着果酒瓶的手指跳了跳,她倚着门边,笑了:“时医生这是干嘛呀,大晚上的道什么歉?”

“司栗,现在是12月26日凌晨两点,周日。”时睦州眼底挂着淡淡乌青,眼底缓缓流过无奈,“我好不容易休一天假。”

“惹你生气的地方我可以道歉,没必要这样折磨我。”

司栗小脸微酡,无辜地眨眨眼,伸手:“草莓还给我。”

“吃完了,今天早上给你买新的。”

“请我去你家做客。”

“……你想的话可以随时过来。”

“以后还甩我门吗?”她眼尾翘起一抹狡谲的笑意。

时睦州疲惫至极,嗓音透着些哑,耐下性子哄她:“不会,睡吧,对彼此都好。”

“这还差不多。”司栗把酒瓶子放在鞋柜上,答应他:“以后到了晚上我听音乐会戴耳机,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一般都在晚上创作,所以会有些类似于敲键盘的小杂音你就包容包容啦。”

“不会,房子隔音还可以,那种声音我听不见。”他和司栗达成夜晚协议。

……

看着时睦州回家关门,司栗心里琢磨着觉得不对劲。

难道真是困极了?

由于工作性质,她那天晚上并没有乖乖去睡,

结果没过两天,司栗就知道他那话的意思了。

过了周日一天,下个礼拜的周一上午。

【睡吧,对彼此都好。】

她躺在仁华医院眼科门的治疗室里,手里捏着就诊条和缴费单,盯着天花板,面如死灰。

时睦州那天晚上说的话在耳边立体环绕。

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知道他那话的意思。

那晚上报复完时睦州后隔了一天,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子又磨得很,异物感很重。

果然因为这阵子超负荷的伏案写作眼疲劳过度,加重了自己的“老毛病”。

眼结石复发,今日这一“劫难”已经板上钉钉。

她挂的是刘医生的号,本来以为今天的就诊治疗可以完完全全避开时睦州。

悲哀的是,戴宁刚准备过来给她取结石的时候,时睦州进来了。

时睦州走进治疗室,睥睨她的神情好似在看一只小白鼠,对戴宁淡淡道:“去外面测一下视力,这边我来吧。”

“哦时大夫你门诊结束啦?”戴宁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的司栗,点点头,“好吧,那我出去忙咯。”

和时睦州对视的瞬间,司栗后背凉了。

她躺着,只能挂着一脸假笑,试图用表情传达心情。

(…我觉得我好危险。)

(…求求你饶了我吧行吗?)

(我那天晚上是喝多了疯了,原谅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的小小过错吧呜呜呜)

司栗想起那天时睦州被迫屈服于她的蛮横要求下的阴沉眼神……

她这不纯属于小绵羊屁颠屁颠自己送入虎口的操作吗?

此时此刻,她对前天晚上对时睦州的报复行为感到深深的后悔,如果可以,她愿意跪下来磕三个求他别戳瞎自己的眼睛。

时睦州戴上医用手套,准备好工具和消毒用品,在她躺着的头顶方向坐下。

时睦州先是给她点了麻药,然后等待麻药起效果。

他离她的脸很近,眼神沉静,慢条斯理地说:“司小姐,由于我前两天休息不好,缺觉会导致手指神经性阵颤,如果治疗期间伤到你,还请见谅。”

司栗吓得浑身发软,及时叫停:“等等!我,我能不能申请换人来!?”

他将针管夹在指间,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声线缓慢悦耳:“谈个条件?”

“啊,啊?”

时睦州忽然扬了扬眼尾,温淡的眼神中含着浑然天成的引导,“只要你今晚九点前老实睡觉,我保证你能双目光明的,走出去。”

他语气里忽然的笑意让司栗瘆得慌。

晚上九点钟,对于作者来说那可是灵感刚开始酝酿的黄金时间!

她欲哭无泪:“...臣妾,做不到啊。”

他再发声,语调就重了些,尾音上挑,“嗯?”

聊天并不耽误治疗,时睦州恰好时间,用湿棉签翻开她的眼皮,精准地将突出的结石挑出来,然后用棉签将血吸干净。

这些小治疗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快准轻的手法让司栗的眼皮少出了很多血。

因为有麻药的作用,司栗并没有感到什么痛。

她今天候诊的时候听芊芊说时睦州睡眠不是很好,想了想,开始噼里啪啦一通胡说:“时医生,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热闹一点的环境下容易入睡呢?”

“有的人就是住的环境太安静,安静就容易脑子里多想事儿你知道不。”

“这样,你不如请我每天去你家陪陪你,聊聊天,或者你就听着我敲键盘的白噪音都好呀,没准…有效果?”

两人的脸挨得有些近,时睦州温热的气息些许喷洒在她的颊侧。

视线又捕捉到一颗突出的微小结石,他手里操作着,同时警告:“司栗,我的手只要偏一厘米就能扎瞎你。”

司栗吓得嘴唇抖了三抖,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不能威胁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