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又急促的纷杂脚步声踩在黑褐色的土地上,一行人谁也没有再多说,看望过伤员之后,疾步折返主帐。

所有人都顾不上擦洗甚至裹伤,一卷红色箭头和灰褐区域密集的江南作战舆图飞快摊开在偌大的长案上。

谢辞吩咐:“马上去把长孙元齐、高嶂、乔砚槐、吕旻、王颖之叫过来,快!”

这些都是先后投于谢军的陇西及江南小望族,长孙氏起了这个头,他们见势不好,已经先后投降。

谢辞现在的目标是尽快击败李弈,解除南方大军,顿了一息,接受了他们的归降。

谢辞深呼吸一口气:“现在我们唯有釜底抽薪。”

得到这个消息已经几天,反复思忖和商量过,这局面实在太过棘手,进退维谷前后掣肘,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李弈后方起火。

到了这个地步,李弈一干人等把江南的贫民已经逼迫到这等田地了,前有松州为例,他们唯一能考虑的,就是让广大的贫民形成义军,让李弈等前后仓促顾此失彼,如果再驱逐贫民做先锋军,恐怕后方的反抗会更加激烈。

义军遍地开花。

将进退维谷的局面还回给李弈。

眼下这个棘手的难关才会迎刃而解。

顾莞这些天没闲过,她摊开他们这段时间竭力收集到的情报:“李弈和五大世家这段时间,一直在全力扑杀反抗者的头领,大大小小。”

谢辞和顾莞想一块去了,几乎是得讯的当时,她思忖了短短半炷香之后,一边命人送急信回大营,另一边带着人火速深入江南腹地去了。

不足十天,兵分十几路得到了初步的消息,她赶紧掉头回大营。

江南有义军的基础吗?

是有的。

并且李弈和五大家族也想到这一点,正在全力扑杀,谢风谢海他们都没回来,正在试图阻止营救。

十天不到的时间,轻易就驱赶出来十数万的贫民,并且全部都是最能经得起驱逐的当年的男丁,简直就是随手一薅,就能薅出一大片来。

可想而知江南底层是怎么的一个水深火热情形。

底层贫民已经快活不下去了,反抗肯定是有的,并且在谢辞大军兵锋南下驻于大江北岸伊始,这些反抗如滚水下了油锅,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

谢家卫包括流云卫等经营素来不在南方,殷罗那边和这些骚动也无甚接触,他们想要完成这一件事,非得借助本土力量不可。

长孙元齐他们已经急匆匆赶到了,整个谢辞大军的高层臣将几乎尽数聚拢于此,乌泱泱的铠甲颊面焦黑染血,气势极之迫人,长孙元齐高嶂等人十分紧张,屏息急忙上前见礼,“见过殿下!”

谢辞懒得纠正他们了,立即叫起:“江南各处这么些反抗头领,有哪个是能力最强势力最多,最有可能迅速联络并拉起一支义军的?最好是在高县等地。”

来之前,公孙元齐等人已经想过叫他们什么事了,心里大致有数,略略思忖又商量一下,很快就回道:“窦夫人。”

窦夫人原是黄梁山脚缫丝女,幼时家系秀才之女,家有百亩桑田,可惜秀才爹在她三岁那年赶考,被构陷作弊夺取功名入狱死于监中,之后百亩桑田先后被侵占,她家一贫如洗,祖母母亲日复一日缫丝,瞎了眼睛却填不饱肚子,最后为了给她省口粮,生生饿死了。

她还有一个弟弟,也饿死了。

这个过程中经历的苦难就不一一细表了,她是因为五官底子看着好,被签做奴婢备用,这才活下来的。

但窦夫人并不想当奴婢,她逃跑了,最后不知从哪里学回来一身武艺,之后数十年一直在江南地区从事反抗事业。因她娘家姓窦,又自行绾起长发,故人称窦夫人。

她是江南地区活跃时间最长、先后兴起过反抗活动最多,经营也最深的反抗者头领。

刺杀过官员、建起过寨子,不过寨子后来没留存转为地下活动,给缫丝工佃农纤夫渔民等解决过很多问题,非常肯定已经形成组织了。

乔氏的族长乔砚槐立即补充:“但窦夫人已经被捕了,正押往天丘大营,等待萧达清醒过来后辨认。”

天丘大营,即现在的南军大营。

吕旻、王颖之纷纷点头:“没错,我们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样。不过我们的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窦夫人。”

长孙元齐说:“窦夫人刺杀了萧达三次,萧达认得窦夫人。”

这个窦夫人金蝉脱壳很厉害,曾经好几次以为成功消灭她了,但过后一段时间,她又重新出现,这才知道上次捕杀的并不是。

经过几次之后,每次成功捕获窦夫人,萧达就会先让人囚运过来先辨认真伪。

结果没一次是真的。

不过这一次,乔砚槐说:“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了。”

因为窦夫人被捕的永州,是乔氏的势力范围之内。他才刚刚举族暂弃族地投降谢辞,消息还非常灵通。永州是窦夫人活跃的区域之一,这次遍地开花全力捕杀之下,擒获了十几个窦夫人。

但乔砚槐判断,永州的那个,应该是真的。

窦夫人等人的生存空间,不得不说,有曾经乔氏等小家族默契放纵的结果。当然不是因为正义,而是窦夫人等民间反抗势力一被彻底铲除,恐怕他们这些小世族,就会成为萧蔡等大世族下一步鲸吞的对象了。

双方互相利用,有些事情就变得瞒上难瞒下了,乔砚槐影影倬倬知道一些的。

顾莞就问了:“那为什么不能把她脑袋砍下来,再送给萧达辨认呢?”

乔砚槐立即摇头:“先前就是这样的,但都认错了。”

顾莞一听就明白,刺杀三次,一次险些就得手了,但再近距离,也只算惊鸿一瞥。

绘画工笔画像留底,再加上回忆,活人萧达能把她认出来。

但人头不行,会变的,尤其是没有零下十八度的标准冷冻保存条件的情况下,变色,变僵,变形,再加上石灰,又没了眼神和表情,萧达认不出来。

现在,长孙元齐乔砚槐等人已经投了谢辞了,不管从前怎么样,他们焦急不亚于谢辞等本人,绞尽脑汁只想北军获胜的。

乔砚槐他们先前利用眼线给谢辞带回来不少敌营消息,但都被李弈利落砍掉了,他们从前布置下的眼线剩不多了,但有关萧达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长孙元齐说:“萧达伤势反复,前日深夜开始高热,我们如果要救窦夫人,恐怕得快了!”

高烧已经持续两天了,要么熬过去很快就能醒了,要么熬不过去就死了。

但不管萧达死不死,后者的话,那十几个“窦夫人”就会被全部杀死。

现在江南的反抗势力被李弈并五大世家朱照普等不顾一切代价全力扑杀,消灭了很多,这个窦夫人,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眼下贫民初初推上战场,李弈一方也处于仓促之中,正是破局最好的时机了。

要是没能抓住,北军恐怕将会卷入泥沼深陷其中。

顾莞和谢辞对视一眼,长孙元齐乔砚槐等人所言,和顾莞这边查到的都能对得上,他们说得显然是真话。

顾莞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窦夫人啊!

……

中帐简短的问话和商议,很快就散了,顾莞从内帐的后门出去的。

她冲大家点点头,和谢辞率先转身往里走。

两人很久都没见面了,但时间紧迫,直到现在也没顾得上私下说几句话。

谢辞一身重甲在身,还戴着头盔,他明显瘦削了一些,目光更加锐利,但顾莞更留意的是他笼罩着阴霾和沉凝的眉宇,以及消瘦了一些的面庞。

他眉峰凌然峥嵘毕露,瘦一点其实更帅,但顾莞并不愿意看到这种帅好不好?

顾莞挺心疼的,用黑纱布护掌捆扎的左手掌心轻抚他的脸,“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好不好?”

太阳已经下山了,帐内潮润的昏暗,外头纷纷杂杂,内里有一种沉寂的宁静,顾莞和谢辞额头碰额头,她柔声呢喃着。

谢辞用力点头,他深呼吸一口气,用力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谁也没嫌弃谁脏的,彼此身上的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匆匆相视一个浅浅颊吻,彼此间无声的铁血和柔情。

很短暂很匆忙,就这么停顿一息的功夫,顾莞松开她的手,冲谢辞笑了一下,转身拉开这处隐蔽小门,无声钻进隔壁帐子后,快速离去了。

……

谢平谢梓和殷罗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潜入敌军大营的事宜,顾莞出来的时候堪堪停当。

顾莞带着人,快速疾奔前往天丘大营,在天丘山麓,兵分几路再度汇合。

他们汇合地点是在天丘山脉的一处山腰之上,背后是苍翠连绵的墨绿色山脉,林木葳蕤,而目力所及俯瞰连绵近百里的南军大营。

那些贫民没有营帐,被驱赶到腾出的一处很大的大空地,挨挨挤挤的。

夜幕已至,看不清楚,只见黑压压的好大好大一片。

连殷罗露出愤慨之色,他冷冷哼一声。

“好了。”

顾莞也看了一会儿,她说:“我就不信了,老天爷会这么不开眼!”

按照盛极必衰衰极必起的国运规律,王朝的车轮已经滚到最底下了,怎么也该起来的吧。

谢辞大败驱逐了北戎,收复了朝廷大军,得到了中都的支持,整个大江南北天下江山,现在就差最后一哆嗦了,没道理这个坎迈不过去的。

反正,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对救出窦夫人,总有一种莫名的坚定信心。

一行人披上南军的布甲,套了几层,因为南军好几种军服的,以备随时脱卸,最后披上一件蓑衣,蒙蒙细雨星灵纷落,他们快速往南军大营而去。

实话说,现在的南军大营的真的很严,但好在湖区边缘河道水网纵横,草木又多,虽说扎营会砍伐,但和北地秋冬那种一下光秃秃是完全不一样的。

南军大营占地广袤,他们废了好大的功夫,也总算成功潜进去,和他们的人汇合了。

能用的人还是有一些的,乔砚槐殷罗和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些,成功汇合后,很快就弄清楚了窦夫人们被关押的方位了。

位于中军大营之外的一处栅栏监帐。

“诸位上官,要快些才行,那萧达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军医一直没出来,白日还再叫了两个过去。

这人是乔砚槐的人,果然不愧是能确定窦夫人被捕的人,乔砚槐安的眼线是最多的,“守卫栅栏监帐得卫兵和高手很多很多,擅近着一律按细作处理,得怎么救?”

乔砚槐的人也挺焦急的。

殷罗淡声道:“这个问题不用你操心,好了还有其他消息吗?没有的话你先下去。”

顾莞赶紧冲那人安抚一笑,温声道:“你是个有功的,乔族长和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呢,断不会忘,你先替我们望一下风?”

那人露出几分激动之色,他也想谢军赶紧大胜啊,连忙应了一声,闪出去望风了。

“好了,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顾莞问。

这守卫栅栏监帐得卫兵和高手,其实还好。毕竟李弈先前大幅度折损了大将和近卫高手,饶是他再是家底丰厚,如今这个处处需要人手的关键关头,人手也不会太富余。

贫民圈的大营、中军大帐、他的身边,还有萧达、蔡和基那边也多少分了些,去全力扑杀那些反抗者势力,既是领头也是监察,还有整个大营也分了不少人出去。

栅栏监帐的高手是多,但和李弈全盛时期还是有差别。

不过即便是这样,守卫程度也是顶阶的。更重要是的,栅栏监帐就在萧达营帐不足二百米的地方,李弈就在那里,李弈本身就是一个身手不逊谢辞殷罗的高手,再加上他身边的近卫。

“我看还是得兵分两路,一路引开李弈,另一路才能动手。”

这样的话,成功率才会上去。

那谁负责引开李弈呢?

顾莞说:“我来。”

当然是她,她体貌特征又容易被发现,和李弈他们又熟,更重要是她的身份价值。

没有足够的饵料,怎么能引得动李弈呢?

她和殷罗,一人一队,兵分两路。

殷罗撸了撸袖子,深呼口气:“行,你去吧,小心点。”

“嗯!”

顾莞用力笑了笑:“我二表哥还没给我回过信呢,也不知是不是当垃圾丢了,我得回去写封信骂骂他。”

殷罗说:“你写吧,但他生气了不关我的事。”

“他总不能回来揍我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飞速卸甲改装,顾莞给殷罗一行的易容稍作调整,而她自己也是。

不易容太虚假了,李弈这人城府极深,你得做得更复杂更深更不经意对方才会相信。

她把层层叠叠的布甲卸下了,里衣外仅穿一套,挑的是荆南军的,除了肩垫和腰围,其余布甲都不要了。

两人各自带着人,一先一后,出了这处普通兵卒的营帐,很快混进餐车和巡逻队,没入夜色之中。

……

萧达的帐内,李弈已经连续待了三天。

如若有必须离开处理的军务,他就去隔壁处理,其他的就在的萧达的帐内处理。

因为萧达目前还不能死!

李弈面沉如水,厉声:“必须救活他!”

他的心腹府医和军医一头一额的细汗,但也只能咬紧牙关上,萧达高热再起,折腾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勉强按了下去了。

但人还没醒。

李弈在帐内不断的踱步,脸色阴沉得拧得出水来,帐内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回禀扑杀各地反抗势力的进展。

李弈不断吩咐下去。

他心里是极不悦的,他知道江南五大族盘踞已多年,但也万万没想到他们做到这种地步,贪婪太过,不懂得留一线的道理。

这是一种极愚蠢的做法,与李弈一贯的行事作风相悖逆。

以后这五大家族,是必须要解决,过度贪婪的人,没有被驾驭的价值。

但这是以后的事了。

李弈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他就不能丑陋地失败!

这时候,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近卫副统领林准匆匆挑帘进来,飞速在李弈耳边禀了一句。

“你说谁?顾莞?”

李弈立即挑起眉头,顾莞出现得这么巧吗?“怎么发现的?”

他颇怀疑,立即想到了那十几个“窦夫人”。

不过萧达还没醒,谁也不知这里头是真货还是假货,倘若是假货还得加紧追捕,李弈和谢辞顾莞都是聪敏过人的人,几乎都想到一块去了。

营中值得怀疑的地方还不止窦夫人这块呢。

但林准说:“是田先生发现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天田间临时决定去贫民圈一趟,吩咐人撑起布帐挡雨,是不会发现顾莞的。

身材一米六五不算矮了,很多兵卒也就这个高度甚至不够,但稍稍修长的身段和步姿,惊鸿一瞥无意对上的眼睛,后者立即就闪入贫民当中。

田间是见过顾莞的,并且很多次,这样生机勃勃的又洒脱自信的眼神,别说女人就算男人里头也没见过,田间和她无意中视线一碰,立马认出来了,脱口惊呼:“是顾莞!”

而事实上,贫民也正正是慎防谢军那边接触的重要对象之一。

真的是个凑巧的事。

“那边已经在追捕了,顾莞一行正往湖区和陵水方向急遁而去。”

李弈霍地站了起来,心念电转,他立即吩咐:“你亲自去,立即将所有疑似窦夫人全部杀死!”

“一个不留,现在就去!”

李弈快步而出,连马都没用,立即一个纵掠飞跃而出,闪电直奔平民圈往湖区和陵水的方向。

他身后的近卫首领李奇循火速跟上,其余五六名近卫也是,剩下的立即翻身上马,跟着冲了出去。

……

东大营往东南的一大片营区顷刻大动了起来。

伍长什长顷刻清点并辨认手下的兵卒,确定无误后迅速拉出来并前往前方校场集结,期间百夫长带个十个什长一起一一检视,再度确定无误没有易容。

这一片营区很快被清空了,混乱了一阵,很快变得有序起来,迅速剔除了想胡混其中的人,怀疑者就地格杀,断绝顾莞他们想混进入的空间。

顾莞离得远远,望见李弈,终于确定他过来了,她当即掉头:“快走!”

她已经在谢云的背上了,身后谢风谢平谢梓等人,一行人离弦的箭一般的已经清空的营帐外左穿右插,飞速急掠。

无论如何,窦夫人那边交给殷罗了,他们的现在要做的是保存自己,只要跳进陵水中才有顺利脱身的可能性。

一路上真的非常惊险。

李弈亲自出马,还有李奇循林准等,高手比他们这边还多得多。

李弈的亲部已经领命,迅速拉开一个大圆弧包抄推进整个清空区域。

箭兵已经上阵的,沓沓的奔跑和马蹄声,格拉拉弓箭拉紧的声音如芒针在背。

好在清空范围很大,最开始的前半段路,李弈一直未能锁定他们的具体方位。

但很快!

“在那边——”

亲部的包抄随着推进越来越近,人手一个火炬,逐渐将蒙蒙细雨的营地看得清晰起来。

远远似乎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东营大将尉迟林暴喝一声:“在那边!!”

他提刀策马冲上去。

李弈一行顷刻调整方向,往这边飞掠而来。

最危险的时候,顾莞他们和李弈相差就几十步的距离。

追到这里,顾莞一行再度失去了踪影。

李弈怀疑她就躲在附近,于是他停了下来,其他人冲出去继续追,而他刹住脚步。

紧随其后的的李奇循十几人也是。

夜已经深了,黑魆魆的,索索的微雨声,风吹得草茬根子和帐帘在不断拂动。

李弈站定,他那双锐利如冷电般的眼眸,慢慢巡睃而过,周围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其他声息。

他缓缓踱步:“顾莞,我知道你在。”

“如果你现在出来,我能留下你一条命,否则……”

顾莞等人尽全力伏低身,贴在帐篷背后和一丛及膝高的茅草茬子之后,脸上似乎有什么爬虫爬过,但她一动不动,连眼睑也没动一下。

汗水沿着脸颊落下,她尽力调息放轻呼吸,用手捂住口鼻。

好久不见,李弈变得不少,那张英俊无俦的白皙面庞因为连日没怎么阖眼,蒙上一层晦暗的色泽。那双曾经在阳光下湛亮而深邃的眼睛,此刻幽黑不见底,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凌厉和阴霾。

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那种矜贵清雅感不知不觉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阴沉冷厉。

嗓音也是。

顾莞一动不动,紧张侧耳听着外面,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从前她对李弈的评价,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的人。

当初自清水河谷她和李弈一路并肩辗转云北大仓再奔赴中都,好不容易才求得冯坤出手挽救的西北战场。

顾莞并没有忘记当日的情景,以及那个临危机变的英俊男子。

但今时今日,他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多少,还是有些怅然感慨的。

不过顾莞也没多想这些,因为李弈往这边走过来了,那不轻不重的军靴落地声音,沓沓沓沓,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他们的心脏上。

所有人,心弦顷刻绷紧了。

一动不动。

雨水淅沥沥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和身上,李弈走到隔壁的帐篷他,他缓缓转身,巡视良久,又踱往了另一边。

但谢云听力最好,他一直侧耳数着李弈的步伐和走位,他很快发现,李弈可能真的直觉顾莞就在这里!他全部都巡过,没有一点漏下的!

正当李弈走到另一边的尽头第八个帐篷,一顿,正要回转之际,谢云突然伸手捉住顾莞的手。

顾莞几乎是秒懂,她一个口型:“走!”

人已经一点地,扑上谢云的背!

她现在身手已经很不错了,很能胜任情报头子的工作,但这等高手过招的千钧一发,差一点点距离,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快,快,快!

荀逍在外面等着接应他们,只要冲出去,至少添一个顶级高手了!

霎时一动,顾莞这边七个人,闪电般飚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弈李奇循几人霍地转身,李弈厉喝一声:“在那边!”

“追!”

“能生擒生擒,”李弈眉目一厉,这个顾莞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他厉喝:“不能生擒就地格杀!!”

呼呼的风声一下子起来了,顾莞一行彻底暴露,身后急速的衣袂掠动声,马蹄疾奔包抄,你死我活,李弈抬手就一支袖箭激射而至!谢云舍不得放过一点滞速,在半空竭力一侧身,袖箭擦着他的肩膀刮过,割下一大块的皮肉,登时血流如注。

顾莞立即回头,回了一支袖箭!。

李弈偏了偏头,避开。

贴身佩戴的袖箭不淬毒,但接下来毒镖叮叮当当呼啸而至,还有带着燃烧火油的箭矢,箭兵的包抄越来越接近了,格拉拉拉开长弓,嗖嗖嗖激射而至。

身边的帐篷迅速点燃,顾莞他们万分惊险,但好在火光也给身后的大批追兵带来一定阻碍。

但李弈等人穷追不舍,并且越追越近。

他们背对着对方,虽然不断还手,但终究要吃亏。

距离一点点在缩短,好在最后的关头,一道灰色的身影急掠而至,流星镖天女散花带着疾速的劲道直奔最前方的李弈李奇循。

荀逍来了!

他见势不对,顾不上遮掩,火速带着人冲进来接应!他靠身手硬冲进来的,好在冲了不远就是清空区域,他全速狂奔。

荀逍的身手比谢云还要胜过几分,有备而来,全力一击,破空凌厉,李弈李奇循等心头一凛,顷刻刹住一闪全力避开和格挡。

趁着这个空隙,荀逍一把接过顾莞,顾莞立即跳上他的背,搂住脖子,荀逍闪电般捞起中毒的两个人,暴喝:“快走!”

他们倏地转方向,往东边狂奔而去。

最终他们终于抵达的茫茫大湖,“嘭”一声跳了进去。顾莞一入水,就如同一尾游鱼似,火速扯住最近她的中毒两人和荀逍,一蹬水,倏地就往下深潜进去。

荀逍跳水前,先一步把谢云他们扫进去,他们四个是慢了半拍的,但顾莞水性可以说是当世一流了,在场没人及得上她的,她带着人一个猛子深潜,身后的箭矢“嗖嗖嗖”激射而入,但被水流所阻,堪堪地,勉强没有射到他们。

头顶“嘭嘭嘭”不断追兵跳水,但出营下水了就不一样了,对方的优势大幅度消失。顾莞匆匆一扫,迅速找了个方向,急潜了半炷香时间,期间换气两次,最终,他们终于摆脱的追兵。

一行人几乎是脱力地爬上水,然就在他们冲上水面的一刻,忽听见远方若有似无的“嘭”一声烟花爆响的声音。

他们赶紧往西边南军大营方向望去。

只见远远的夜空,升起了一朵艳蓝的烟花。

——他们和殷罗带队那边有约定,殷罗一旦找到了窦夫人,并有一定把握脱身离开的情况下,就放烟火。

轮流吸引注意力。

怕顾莞这边太凶险了。

……

湖边的李弈,骤然听见烟花爆响,回头一看,勃然色变。

他心头咯噔一下,厉喝:“马上回去!快——”

……

而在北军大营。

谢辞一直紧绷着,终于等到了艳蓝烟花,心总算稍稍一松,但未松全,他很担心顾莞。

谢辞霍地停住脚步,疾声道:“探,快再探!”

……

大湖边的黑魆魆的水草边,顾莞他们费力爬上泥泞的岸边,一见烟花,登时大喜过望。

顾莞赶紧一撸脸上的雨水:“快快,快起来,我们赶紧去接应他们!”

一行人立即跳起来,往北边冲了出去。

殷罗你顶住。

这就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