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渝城北边有两家酒楼,一家白手起家,老板又是管理又是厨子,一手厨艺地道巴适,价格平民,在周围备受欢迎,生意兴隆

另一家厨艺世家出生,日渐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走的是风雅是高端的洋点路线,接触往来皆是‘上层人士’,很有地位,向来看不上前者这种接地气的俗食

但是斗转星移,时局变革,光是高雅有些支撑不住他们日常生活,她们也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看向了那些日常的酒楼

这一看,他们就发现那他们平日看不上的廉价酒楼,赚的钱可比自己想得多太多了,甚至早就超过他们所谓的高端酒楼

于是他们动了心思

他们餐厅虽然日渐没落,赚的钱快入不敷出,但是期间打点不少,认识的人也太多了,略施小计,那开了几十年的福聚楼就改了主人

虽然因为换了人再加上时局影响生意稍微差了一点,但是王家还是满意的,只要再努努力,过两年她们家又能走上正轨

低端赚钱,高端赚人脉,双线发展

但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就那么短短几年时间,天变了,他们盛行的旧社会的那一套、他们融入骨子的高低贵贱在新时代被狠狠砸碎,从财产到骨头通通砸碎

就在瞬息之间,他们从高处跌落,跌到了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平民的底下

她们爸受不了刺激活活气死,她们家也从每日大鱼大肉小汽车出门的日子回到了白粥稀饭挨冻受累的日子。再后面,不断的承受批/斗不断地反省不断地承担最脏污的工作

她哥的腿摔断了,她妈妈的身体也垮了,她弟弟也面临辍学

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嫁给了比她妈年纪还大的男人,一家人总算是有了喘息之地,日子也渐渐走上正轨

虽然比不上以前的穿金戴银、出入都是小汽车的日子,也依旧过上了在这个时代‘上层’的日子,但是,她从来没有忘记把她们害到如此地步的人

“秦言”

是她

是她们家的酒楼

当初举报批斗她们的理由里最重要一条就是,强占她人财产抢了酒楼,行资本主义做派

她们家跌落了谷底,成了大资本家,变成了黑五类,被批斗打击,而秦言她们呢,因为失去了酒楼被化成了小业主,不好不坏,什么事都没有,后面更是直接离开

这在别人看来是灰溜溜离开,但是在王怡曼看来,她们就是找好了退路离开。更甚至于,说不定他们就是早有消息,当时故意把酒楼弄给他们家,陷害她们家

王怡曼恨,在一日又一日的批斗中恨,在一日又一日的婚姻中恨,但是她连恨都发不出去,因为这一家人早在最开始就离开了漩涡之中,只留下她们一家子爬不出来

她恨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终于,她见到她们了

她直接冲了过去,眼中直勾勾的,只有秦言一个人,也只看得到她一个人,她扬起了巴掌

“咔擦”是木仓扣动的声音

“后退”

小于三人站了起来,里里外外严肃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她,他们三个可不是跟着当摆件的

这几年是虽然说比起前几年和平了许多,但是那是明面上的,背地的纷争可多了去了,一个不仔细的,尤其是阮闵这种上前线的,出了事可会动荡一阵子

独自出门是不可能出的

“哎哟,那个误会误会,她就是一时激动了,姐,秦姐,小曼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知道的她就是脾气大了点,没什么坏心思的,您别跟她计较”

鲁老二眼看着不好,赶紧冲过来拉着人往后退了一步,讨好地看着没做什么表情的秦言

“可别,我和她们可不熟,啷个,以前抢我家东西不说,现在还想打我?”秦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俩‘熟人’,冷哼了一下

“还挺有本事的,看来这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嘛”

她记得走那会儿这家子被三五不时的批/斗改造折腾得一个比一个没劲,没有半点往日的嚣张和光鲜。

经过那段时间教训,秦言还以为她们会改变一些呢,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区别啊。她打量着面前的王怡曼,就她这打扮,和以前肯定是没法比的,但是在外面也难得了

就这一身,算下来也得好几十了,更别说她手上还戴着手表,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还有家底?

“谁过得不错了?你知道我们家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吗?你就没有一点愧疚?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家会这样?”

王怡曼本来因为小于几个的警告被吓了一跳,心里多了几分退意,但是一听到秦言的话,立马就怒了起来,心里也更怨了

“那倒没看出来,就你这一身,就这精神头的”秦言又瞥了人一眼,把碗里的鱼肚子肉夹着吃了,慢慢补充

“日子可比我们好多了”

这家人为什么会被定义为大资本家的,也不想想她们当时是跟着谁一伙的,平日还没少折腾人,没像那些个被拉着崩了的一样就偷着乐吧,竟然还不低调一点

秦言不由想到自家在乡下,又要养猪放牛又要种地挑水,时不时还要挑个大粪,吃口肉都得算着来,多赚一块钱都要算着不能太显眼,心里还有些酸了

这说起来到底是谁惨啊

“多去乡下看看吧,真的是,把人拉走,看着就烦”秦言瞥了瞥鲁老二,啧了一下,让他们赶紧走了

她好好的回来看看家吃个饭,可不是来找气受的

这年头啊,再惨那也惨不过一直在地里忙活,一年到头饭都吃不饱的农民了。她们这些人呐,就算是再惨,起码有以前的见识有自己的手艺有点家底

比起那些一辈子只能干她们称之为‘改造’的事的人来说,还是好了不少了

还是知足吧

秦言以前也会觉得不平衡不公平,但是在乡下待了这么多年了,看着那些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口肉,一年饿一年一年欠一年的人家,看着他们因为那么一分钱一毛钱打得不可开交,又会觉得着世界本来也是不公平的

每个人对比其他更苦的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秦言还是知足常乐的,老公都能死的,那日子将就过着也不是不可以了。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现在也是时来运转了

她莫名其妙认了亲爸亲妈,家里多了靠山,孩子们以后发展机会也多了一些,现在就连死去的老公都又活了,还变成了大领导

这日子啊,越过越有奔头了,秦言暂时没有和小姑娘计较的想法

这年头女人家过的已经够苦了,就算要计较,也得去找男人来,这么个蠢兮兮的小姑娘

也没比她闺女大几岁

“还不走?”秦言瞥人

鲁老二没想到她这般松松的就放过,他还以为,就她这个阵仗回来是来算账的呢

但是不是就好

“好咧好咧,姐你们慢慢吃,有事喊我咧”鲁老二赶紧拉着不情不愿的王怡曼离开,一直到了后院才把人给松开,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行了你可别闹了,这秦姐要是日子不好过,你闹一闹就当出气了,人现在这个阵仗,你是真觉得自己日子太好过了啊?这两年好日子就把之前的苦给忘了?”

“我就是没忘我才忍不住的,凭什么同样开店的,她们就什么事都没有,凭什么我爸就不在了?凭什么?”王怡曼红着眼嘶吼

“凭她们就本本分分开店,就凭出事后酒楼的伙计没有一个说她们坏话的,就凭人不偷不抢不压榨人,也没大别墅小汽车家里也没找一堆下人的”

鲁老二见王怡曼这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作为两边都呆过的人,他最是清楚秦言管酒楼和王家管酒楼的区别

前者虽然说干活管理严格了一些,但是他们包吃包住还能攒下钱,就是正经工作一个,干完活秦言菜懒得管他们

后者工作福利待遇砍半不说,说是工作但是和下人没什么区别,又要干酒楼里的活又还要干王家的活,每天对着他们看下人的眼神,那差别还是挺大的

甚至于,当初就是谁搞的王家鲁老二也是知道的

自作孽啊,也怪不得别人

“鲁老二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当初对你不好吗?当初我哥干什么不带着你?你个白眼狼,他现在都还念叨你,没见你去看过他”王怡曼立马怒了

“得了吧,就是他经常带我,我才更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还去看他呢,我不给他举报了就好了”鲁老二翻了个白眼,看着王怡曼愤怒的目光,又叹了叹气

“你以为他腿是啷个伤咧?他当初糟蹋了别个屋头的妹崽,别个有机会来怕不报复了?

你以为你当初啷个嫁给那个老头子?还真是屋头缺钱了啊,你们屋头那些首饰卖一卖咧,啷个也不得缺药费嘛,还不是为了平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找靠山?”

“……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王怡曼脑袋都空了一下,茫然地看着鲁老二

“说了又怎么样?说了你就不管他们了不嫁人了?说了你就愿意跟我一起过苦日子了?”鲁老二自嘲地耸了耸肩,又故作无所谓地说道

“那你还不如撒子都晓不得,现在跟你说这些是想喊你冷静点,莫去招惹秦姐她们,她既然敢回来就不得怕,她可不是没脑壳都人”

“你啊,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就好,你家壮壮过两年也读书了,你有撒子替他好好想想,莫一天天掺合你娘屋的事,就你这个脑壳,被卖了还帮到数钱咧”

鲁老二看着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王怡曼,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往脖子上一搭,悠哉悠哉地自己走了

他还是再换个地方偷懒吧,动是动不起来的,日子将就着过哦

……

他们私底下说的秦言不知道,她也并不是很关心王怡曼,一个以前娇蛮单蠢的大小姐,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人也没坏到那地步去,就是有些烦人

她确实也没有和她计较的想法,但是

“就这头要是哪家想针对我们,那绝对是这家了”秦言倒也没忘记她们过来除了‘探亲’,还有查探的意图在其中,虽然这只是阮闵的责任,但是

她们家小崽子可是受害者,必须得查个清楚

“不过这个蠢货是没可能的,她家里那几个不好说,可以问问,如果不是也就算了,如果是的话”秦言眼睛眯了眯,手紧紧地捏着筷子

啪一下断掉

“弄死他龟儿子咧”

阮闵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手中的筷子递了过去

“老子要球用你用过的啊?”秦言没好气瞪了瞪他,嫌弃地把端过自己的碗筷,冲着那边使了个眼神

阮丹青默默起身去那边餐口处拿筷子了

“吃饭,吃了一会儿再出去外头转一圈”秦言用上新筷子,给一边的阮闵递了个略带得意的眼神,这才又开始吃了起来

一家子吃饭难得的整整齐齐,阮丹青和阮冬青非常孝顺地给秦言夹菜,表示她们的立场,也满足了秦言那浅浅的虚荣心

她稍微满意了,也稍微看着两个孩子顺眼了一点点,再看两眼,她就看到一个满嘴是油辣的小嘴红红眼珠子心虚得溜溜转的小崽子,她眼前瞬间一黑

“阮花儿你个龟崽崽哪个喊你吃这个咧,陶桉树你个日龙包会不会带娃儿!!”

**

无论长得多可爱的小崽子,皮起来都是糟心货

“倒霉龟儿,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大半夜的,秦言等人再次齐聚在

医院里面

所有人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病床上揪着小被子,把脑袋往里面埋的小崽子,完全可以想象她今天趁着她们没注意偷吃了多少重油重辣的吃的

花花才从医院里出来,这大半个以来吃的都非常清淡,除了盐巴就是菜味道的,可没点重口味的,就怕影响到伤口

小姑娘家家的,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而渝城这边的口味那是出了名的重,不管是油盐还是辣椒,尤其是辣椒,那是每道菜都少不了的

这小崽子吃的时候是还在那里喜滋滋的高兴,回去就知道傻眼了,那叫一个上吐下泻,最后就又回到这病床上输液了

“哎哟,啷个好吃下次再多吃点噻”秦言呵呵一笑,睨着病床上委屈巴巴的小崽子

“是菜的问题”花花钻到被窝里一分钟,就热得哈着气钻了出来,像是小狗崽子一样小口喘气,皱着鼻子,瓮声瓮气

“它有味道了”

现在正是热的时候,菜品本就容易放坏,再不注意一点确实很容易馊了,秦言吃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说重口味能压住,但是她是谁啊,那舌头一尝就知道是可能都放了两天了

虽然只有一两个菜是这种,但是,她以前管理酒楼的时候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当然

“喊你龟仔子自己作,身体还没好就在那里馋,我看你弄到那天去”秦言想起又是气

这小崽子以前身体是倍棒的,水里那么一遭,伤了元气,看着活蹦乱跳,但是身体其实虚得很,玩一会儿就累得不行的

“你给我老实点”

花花鼓了鼓嘴小嘴,瞅瞅她婆凶巴巴的样子,白着一张脸,趴在床上,用被子给自己盖上,在那里捂着肚子撅着屁股,怂成一团

吃是还敢再吃的,但是她婆还是不咋敢惹的

一家子就这样围在病床边上,等待着医生过来给小崽子输液,说又是什么感染的,麻烦得很咧

每当这种时候,秦言就会忍不住感叹一下,还好她自己的两个崽小时候没这么多事,别说住院了,那是药都没拿两次,可省事了

就算是最麻烦最娇气的阮冬青,那也是怕疼怕苦,吃过一次药就绝对不想吃第二次,什么玩水什么乱吃东西的都是不存在的

“千翻鬼”秦言翻了个白眼,嫌弃小崽子

那边阮冬青和陶桉树两个亲爸妈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气的花儿更是撅成一团不理她们了,一直等到医生过来给她打吊针她才委屈巴巴又坐了起来,趴到阮冬青的怀里像是蔫了的白菜叶

阮闵来过医院很多回,见过许多重伤的人,也送别了很多病重的人,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淡淡地看着,心中无悲无喜,在他看来,生老病死是常态,作为军人他也早就做了牺牲的准备

面对死亡,他看的比谁都淡,就更别说是这种小病了

他还是第一会儿因为这种小事进医院,有些新奇,又有些复杂的情绪滋生

看着那边蔫巴巴的小崽子,他就不由想到了他之前查到的信息,那么小小一个小崽子被绑走扔到湖里,要不是刚好碰上陆衡家那几个孩子,那么深的水那么远的山,不用多想也知道后果了

阮闵抿紧了嘴,心中涌出难言的愤怒

那些人怎么敢啊,怎么就朝着那么小小一个孩子动手,还有他的女儿

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孩子孙女都被无端伤害,他心情沉沉,忍不住回想,当她们碰上这些事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不管是正事还是非正事,总归是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我”他上前一步,想要说点什么,就发现本来蔫巴巴的小崽子一看到他,就直接扭过了脑袋,完全不理他的

这段时间以来,要说家里这么多人,阮闵和谁说的话最少,那肯定得是花花这个小崽子了

阮冬青虽然说明显也不想理他,但是在好东西的诱惑下,她还是偶尔会搭个话,再通过坑一坑他来报复一下

只有花花,那是从头到尾看到他就跟看到什么仇人一样,要么扭头就走要么‘不经意’踩他两下,要么对着秦言告个黑状,就是没有正脸跟他说过一句话

那是非常有立场的小崽子一枚了,看得秦言略微欣慰了一下,这家里,就这么一根正宗独苗苗了

其他的那都是墙头草

“好了,小崽子这样也没事了,你们就先回去吧,一堆人在这里待着又挤又热的”秦言心情好了几分,看向阮闵的目光是直咧咧的得意,眉毛那么一挑,嘴角那么一弯

“这娃儿是我带着点,我留到这儿等到,你们先回去”

这感觉就,非常微妙了

“我跟小树哥哥可以看到”

作为亲妈的阮冬青弱弱开口,她虽然不靠谱,但是这种时候还是想陪着自家崽子的,尤其是小崽子前不久才从医院出来

“看个屁,就你们两个?一边去,莫明天早上还起不来了”秦言嫌弃赶人

“赶紧咧,都回去了莫在这待到”

“花儿,你要哪个陪你?”阮冬青只得寄希望于小崽子,让她来选

“婆”趴在她怀里的花花立马抬起脑袋,毫不犹豫地说道

真是自取其辱了,阮冬青幽幽看了看着小崽子,和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那里面是一点不带心虚,甚至还理直气壮的

“……算你有本事”阮冬青瞪了瞪人,然后,狠狠揉了揉花花的脑瓜子,把人放到一边,拍了拍手

“那我们走了,妈你看到哦”

“赶紧咧,都走,紧到不走挤得很”秦言挥手

这边医院离招待所很近,走路也就十分钟到样子,秦言是一点不担心的。不客气的说,她对这边那是比村里还熟悉了,谁走丢都轮不到她的

等到孩子们都走了,秦言瞥了瞥那边跟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挪窝的阮闵,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边那个大领导,不回去睡啊,莫耽搁你休息哦”

阮闵没说话,沉闷地听着秦言的冷嘲热讽,跟着走到病床另一边坐下,他人高马大的,坐着都一人顶俩,暗沉沉的很有压迫感

花花想也不想地又挪着屁股往秦言那边靠,小脑袋都快歪掉了,就是不拿正眼瞅一下这个坏爷爷

她可是非常坚定的小崽子,坚定讨厌梦里的死鬼爷爷

虽然说,在花花的梦里,后面出现的这个死鬼爷爷已经清瘦得没有这般壮实了,甚至短短几年就变成了小老头一样,但是,她还是记仇

都怪这个坏爷爷咧

“小娃娃这脾气就是倔,只会分好坏,想不到其他咧,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跟她计较吧?”秦言摸着花花的脑袋,微笑地看着阮闵

“不会”阮闵继续沉默

“那就好,小娃娃前些天才遭了嘴,脾气是比平时要大一些”

没了两个孩子在旁边看着,秦言也就没那么要面子,不讲究那么多了,那叫一个冷嘲热讽酸言酸语

“像你这种大领导啊,想必这些年也没受过气吧?哎哟,这日子好巴适哦,不像我们,天天地里头晒太阳,又要搬包谷又要背柴还要挑大粪,不会熏到你吧?那多不好意思的哦”

阮闵继续沉默

“啷个,又没得嘴了?也是,跟我们这些人说话,都委屈你了吧?”秦言来了劲

“没有”阮闵张嘴,还没说完就又被秦言给打断

“就是没有劲是吧?也是哦,像我们这种又没有读过书又没有啥子工作就连成分都不啷个的人,是跟你们这种人说不上话哦。你是不是也听到烦?烦就莫跟到我们一起,该搞撒子去搞撒子去”

“我没有,我”阮闵抬头看向了她,眸色深深,张嘴,“很喜欢听你说话”

也很喜欢和她们一起

“哎哟不得了,老子就跟唱戏咧一样是不是?站到旁边都听热闹老啊。莫得法,乡下人嘛,没读过撒子书,说话就啷样”

秦言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继续无理取闹着,她倒是要看看着男人能忍到什么程度

“啷个,这些年没听到我们这种接地气的话?也是,你们这些人身边不是大学生就是大领导咧,一个个那是不一样啊,喝个小酒都要喝红酒,说个话都是国家大事了,是看我们跟看戏一样了”

“没有”阮闵继续,沉默寡言,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反驳

“啷个那么安静?咋个了,你在你新的姑娘面前也是这么安静不说话咧?”秦言阴阳怪气

“也是哦,想想都安逸,无缘无故白捡一个娃儿,又能干又漂亮,还是个大学生,比我们屋头两个妹儿都乖哦,是不是啊?”

“……没有”

阮闵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这种就差被指着脑袋质问的情况,偏偏,要是军事上要是工作上的事他能说个一清二楚,私事上

“小思是,我战友的女儿,我收养那会儿她已经十五了,我没怎么管她,都是她自己在生活”

“哦哟,那不得了了,全靠自己的,那就更厉害了嘛,比不得,我们屋头可比不得别个”秦言来了气,狠狠瞪着阮闵,咬牙

“十五岁啊,我们丹儿十四岁就跟到我挑水挑粪种地了”

现在想想还好,但是她们母女几个刚从城里回乡下那会儿,面对着这些农活就差没哭出来了,那是一边红着眼睛一边咬着牙一点点走过来的

“那么大个娃儿读书都找不到地方读咧,那些过来说亲的都是些乱七八糟吃狗屎咧玩意儿,你倒是安逸哦,在外头养到大学生风风光光”

阮闵抬眸看过去,看着秦言红着的眼还有紧咬的牙,心里有些酸酸的,他抿了抿嘴,尽量地压着声音,愧疚又郑重地说道

“对不起”

“老子不需要这个对不起,老子两个娃儿都耽搁了那么多年,你要说撒子找她们去说,我才不得帮到你跟她们说这些”

秦言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两个孩子,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她们本来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秦思丹那娃儿之前救了花花,又算是替我们受了那一炸,说这些显得我多小气咧容不下人”

秦言咬了咬牙,行吧她确实是有点酸,论谁自己带着孩子在乡下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转头却发现孩子爸在外面风风光光养了别的孩子,还养得这般出色,那心里都不得劲的

但是偏偏其中又交杂了恩情,连不得劲都没办法,不然就是小气不讲道理。这感觉,真是吃了土一样憋得慌

花花本来是缩着脑袋在被子底下鼓着小掌看着她婆‘收拾’死鬼爷爷的,但是突然,就听到她婆来了这么一句话

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两只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嗓子扯得像喇叭,暴躁又不服气,声音骂骂咧咧,非常有秦言的风范

“没救我,她啷个救我了?婆你莫乱说,就是她狗日的要弄死我,她才不是个好东东”

憋屈郁闷的秦言愣住,看着气冲冲挥拳的小花花,又看着都到差不差的医院病房

突然,她想起了这段时间小崽子的反常

上上次,她们去医院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你之前是不是在医院看到过花花?”秦言猛得抬头看向那边的阮闵,带着急切和震惊,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阮闵的眉头因为花花刚才的话皱了起来,这会儿面对秦言的异样,莫名的,心中多了股不安

他迟疑了有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是”

那一刻,秦言那逐渐粘合的心,重新碎掉,她张了张嘴,但是却说不出任何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