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大概就是不断否认自己的过程。

林莎莎说自己永远也不会接没有事业心的艺人,但后来还是接了宋情书。

娱乐圈,是需要一点野心和韧劲的。

不管从哪个方面,宋情书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当时缺钱是一个原因,究其根本,她自己都无法确切得知了,大概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和巧合,但其中有一点约摸是,情书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走失的妹妹。

情书身上还保留着很多天真和纯洁,因此偶尔会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嫩。

聪慧、狡黠、真诚,以及一点恰当的天真,就好像她印象里,妹妹长大的样子。

她也说过自己永远也不会给资本家签卖身契,但她看着眼前的合同,不过短短二十分钟的沉默时间,她就点了头。

“我签。”

十年的长约,如果离开辰星,也就意味着她以后彻底离开这个行业。

旁边的总监愕然地看着她,大概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她愿意。

她这会儿频频出神,想起很多事情,想起自己年幼时候那场蒙蒙细雨的初夏夜,蝉鸣不绝,蛙声阵阵,乡下安静又喧闹,雨声掩盖了一切,她在看一本童话书,再抬头的时候,家里就开始变得很混乱了,大家都找妹妹,那个跟在她屁股后头寸步不离让她经常感觉到厌烦的人,就从那一刻,变成了整个家庭潮湿的雨季,淅淅沥沥下了很多年。

她后来按部就班毕业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骄傲过,自得过,每次看到父母斑白的鬓发,却都要痛苦一次、窒息几分,有时候甚至自私地想,为什么要用一个不幸来惩罚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不好吗。

可所有人都困在了原地。

包括她自己。

她常常在想,那个潮湿的夏夜,如果自己没有特意避开妹妹偷偷躲在飘窗上去看那本该死的童话书,是不是她就依旧会寸步不离跟在她屁股后头,就不会丢失了。

这件事困扰她多年,即便长到这个年纪,她明白这个不幸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当时的她一个幼童的错,她依旧会忍不住这样想。

大概厄运来临的时候,有一个人责怪,比纯粹的绝望要好受一些,哪怕是怪罪自己。

林莎莎抬头看着孟经理,笑了笑:“替我谢谢周总。”

说完,忍不住又说,“待会儿我亲自去谢。”

是的,妹妹找到了,这五个字她盼望了多年,如今真的发生的时候,反而像是一场清醒的梦境,越真,就显得越假。

是真的吗?真的不是梦吗?

她反复叩问自己,即便真的看到了那个女孩,触摸到那个已经显得分外陌生的脸庞,依旧会觉得不太真实。

可确确实实是发生了,仿佛一个奇迹。

她刚从申城回来。

父母上周就启程去见妹妹了,在西南一个小城,很远的地方,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了很多消息,据说妹妹已经结婚了,生了一个孩子夭折了,日子很不好过,他们见面就开始抱头痛哭,几乎不用亲子鉴定,妈妈就知道那是她的女儿,但帮忙寻找孩子的机构还是安排了亲子鉴定,结果出得很快,的确是,那张薄薄的纸,好像承载了父母毕生的眼泪。

但好在,最终是个圆满的结局。

林莎莎见了妹妹,认不出来了,也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她长大的样子,她变得木讷胆怯,只哭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倔强,声嘶力竭,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可以弥补,还有……总之还有很多很多以后,她越想越心潮澎湃,恨不得短时间把缺失的三十年都补回去。

她至今还没能平复心情,签完合同,她独自去了一趟总部,敲开周祁砚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跟徐泽说些什么。

徐泽看到她,微微挑了下眉:“不如问问林经纪。”

周祁砚抬眸,眉头紧锁,表情十二分的谨慎,让林莎莎心里一咯噔。

片刻后,他问:“你知道小书有喜欢的宠物吗?”

林莎莎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心道周祁砚未免也太把她当小孩了,于是皱眉道:“周总还是不要太惯着她了,她什么宠物都喜欢,但都不是真的喜欢,你让她抱抱亲亲养两天还行,长久下去她是没多少耐心的,到最后还是得您亲自养。”

周祁砚忍不住笑了声:“我知道。”

他对情书太过了解了,但感觉到高兴是因为林莎莎真的很喜欢她,也很了解她。

“那您……”

林莎莎脑筋转了好几转,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太了解宋情书了,忍不住猜测:“她不会闹着要小孩吧?”

“……嗯。”

林莎莎扶额,刚签过卖身契的她顿时叉腰道:“三年,不,两年,两年内她绝对绝对不可以怀孕,除非她退圈,不然如果她怀孕,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一是觉得情书还太幼稚,二是因为没有哪个女艺人会在这个时候怀孕生子的。

虽然周祁砚有一百种办法可以照看孩子让她专心拍戏,但未知的风险太多,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喜欢小孩是没错,有很多退路也没有错,生不生都不是错,她自然有她的一百种理由,但人生本来就没有两全的,她的爱情已经很美满了,不需要再完美了。

她之所以态度那么强硬,是想告诉周祁砚,不要让她太任性了。

周祁砚还没说话,徐泽先开了口:“林经纪可以放心,没有人比周总更了解宋小姐。也没有人会比周总更希望宋小姐好。”

林莎莎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平复好心情,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干什么的了。

周祁砚帮她找妹妹,无非是想用人情绑定她,让她死心塌地待在辰星,帮宋情书筹谋,她现在也的确打算这么做。

周祁砚既然都愿意为了宋情书做到这个份儿上,那么必然是希望她的事业稳定发展的。

他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哥哥,是真的希望她各方面都好的。

想到这里,她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清了下嗓子,说:“我是来谢谢周总的帮忙的。”

周祁砚抬眸看她一眼:“不客气,应该感谢你父母的坚持不懈,我只是从他们收集的信息中提炼的信息,并没有多做什么。况且……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不需要感谢我。”

不用猜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做这件事,当然有着十成的私心。

林莎莎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希望情书身边都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人,她喜欢我依赖我,而我是个随时可能会抽身的人。所以我签了长约,倒也不是因为知恩图报,我是真的喜欢情书,也觉得周总做事讲究,我喜欢真诚的人。我们各取所需。”

他太了解人性,她这种人无法纯粹靠金钱打动,但愿意毫无保留动用一切人脉和资源帮她,而没有以此做筹码,反而要她事后考虑,就已经足够了。

林莎莎告辞之前,突然扭头说了句:“小书并不是想要孩子,她只是想要更确定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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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在沙发上睡着了,因为他没回来,怎么都不愿意回房间睡。

周祁砚弯腰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蹭了蹭,小声叫他:“哥……”

“嗯。”周祁砚应着,仍旧抱着她,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情书还抓着他不让走。

“我去洗漱,宝贝。”他拍拍她的脸。

情书不情不愿松开他:“你都不亲我。”

好像在控诉他过于冷淡。

周祁砚俯身,亲吻她的脸颊、鼻子、嘴巴。

情书小幅度地回应他,手已经不自觉搭在他的腰上。

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纹身,以至于动不动就要摸一摸碰一碰。

周祁砚忍不住笑了声,抓了她的手主动让她去触摸。

纹身细微凸起的纹路下是他温热的皮肤,情书呼吸有些急促,睡眼朦胧地叫他“哥哥”,声音含糊着,情欲意味十足,带着缱绻勾人的尾音。

周祁砚觉得自己再不松开她恐怕就来不及洗漱了。

可手还未推开她半掌的距离,情书就不满地攥他的衣襟,湿热的嘴唇胡乱地在她脸上游移,最后张开嘴巴轻轻咬他的唇:“哥……你别走。”

周祁砚无奈地掐了下眉心,觉得自己大概确实太惯着她了,以至于她总是给他出难题,因为明知道他不愿意拒绝她。

或许林莎莎说得对,她不是想要孩子,只是想要更确定彼此的关系,希望有更深更牢固的羁绊,但那不应该是由一个生命来做代价。

周祁砚鼻尖蹭蹭她的脸,小声说:“不是要备孕吗?那就不能熬夜,你再这么闹我,我就没办法准时睡觉了。”

情书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就松开他,甚至恨不得推他一下:你快去快去。

周祁砚笑了声,拍拍她的脑袋:“困了就先睡,不困就等我一会儿,给你唱哄睡歌。”

因为这句话,情书睁着困倦的眼皮,硬是等到了他洗漱完上床。

周祁砚看她哈欠连天地趴在床上等,忍不住笑,钻进被子把她揽进怀里,然后才躺下来。

情书趴在他胸前:“哥,你说我们的小孩会像谁啊?”

周祁砚倒是真的认真想了想:“嗯……随你会好看一点。”

“随谁都行,但一定要健康。”情书小声说着,她小时候其实抵抗力挺差的,没生过大病,但小病不断,爸爸妈妈愁坏了,她太难养了,以至于爸妈一直对她要求都不太高,就希望她吃好喝好睡好。

“嗯。所以我们两个要先去做个更详细的体检,然后戒烟戒酒不熬夜,好好调理身体。”

明明是情书自己提的,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头埋在他胸前,闷声回了句:“嗯。”

“那睡吧。”

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唱催眠曲,他嗓音很好听,情书从小就喜欢听他唱歌,但他不喜欢唱歌,所以很少满足她。

这会儿情书微微抬眸看他,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正好唱到“中意你”,情书心跳莫名漏跳半拍,然后忍不住仰头亲他的嘴巴,十分郁闷地说:“你真的不是在勾引我吗?”

周祁砚指腹轻压她的唇,呼吸微喘着接了个湿热的吻,声调低沉地说着:“要吗?”

情书确定自己被勾引了,但还是忍不住点点头。

夜色摇摇晃晃,约摸月上中庭的时候,周祁砚抱她去洗漱,顺便笑话她:“宝贝,你这样,我们时候才能备好孕。”

情书怎么会知道,周祁砚是故意的。她为自己稀薄的自制力感到懊恼,丧气道:“那……下次,我下次一定拒绝男色,好好睡觉。”

说完又恼怒,“你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好,那你下次再直勾勾盯着我看,我就闭上眼装柳下惠。或许以后早起做吧,我以后早上六点叫你起来。”他倒真的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情书严词拒绝:“我又没疯。”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十几个来回,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倒是情书真去琢磨早起的可能性了,最后暗骂自己真是疯了。

“等怀孕了,穿婚纱就不方便也不好看了,我们先把婚礼办了,好不好?”周祁砚开始句句不离备孕,好像俩人真的马上要有小孩了似的。

情书爱美,才不要等怀孕再穿婚纱,更不愿意有了小孩再婚礼,于是郑重点了头。

周祁砚笑了笑,以这位毫无自制力且容易分心的性格,恐怕备孕备个三五年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