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恶念们的疯狂祷告,大雨瓢盆而下,让这场祭祀抵达高潮。

海平面迅速上升,弥漫过所有人的膝盖。有人在惊慌逃跑,有人在大声尖叫。

海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淹岛屿,所有人和物在海中漂浮。有人在呼喊求救,有人在大声呐喊,有人在呼唤亲人……但最终,他们都悄无声息地缓缓沉入水中

坠落在海水中的神像头戴荆棘王冠,紧闭双眼,面目微笑,神情悲天悯人。

埃达漂在水中,艰难地抱着一块木板,在茫茫大海中漂泊。她努力睁开眼,头发被海水打湿,湿哒哒地黏在额头。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都几乎将她完全打翻掉落在海中。幸好埃达是被海洋与狩猎之主诺登斯选中的信徒,在海中拥有太牛然的亲和力,所以每次都恰好顺利挣扎浮出水面。

海浪还没有停止,就在这时埃达终于注意到什么。

天气阴沉昏暗,漆黑的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猝不及防中,在海中沉浮的埃达看见了一栋白色房屋。

头脑比身体更先做出反应,在看见那栋房屋时,她的大脑便疯狂拉响警报,呼喊她快逃!

但这海水就像是有阻力,推搡着所有在水中的人朝那栋房屋靠近。

又近了些,埃达发现那栋物子的窗户开始移动,打开后里面一片漆黑。

直到此时,埃达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房屋,而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眼球。

仅仅是那颗眼球,便有一栋房屋那么大。

埃达终于意识到真相:“传说中的S级恶念……”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颗巨大的眼球锁定她的方向。

那是一头怎样的怪物,大约百米高的触手从水中伸出,拍打落在海面,陡然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尖叫求饶,又或是信徒虔诚的祷告,都在海水的覆盖下归于静寂。

风雨雷电交加后,海面终于没有任何动静。苏里纳海岛的镇民,深海中的恶念,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归于平静。

海水中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游动,以一种极其轻微的,极易被忽略的速度……

如果有人仔细查看,便会发现那是一团灰色的淤泥,漂浮在海面,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万米之下的海沟深处。从未被人类踏足的领域中,无数怪物的祭祀才真正开始。

长相丑陋的鱼人、能够搅碎一艘船的鱿鱼、上百米长的鲸鱼、有着人脸的水母、五彩斑斓的寄居蟹……

无数怪物欢欣鼓舞地围聚,环绕着那尊坠入海中的洁白雕塑,手拉着手跳舞祈祷。

克拉克庞大的触手在海水中自由扭动,人脸水母轻声哼唱——“来跟我一起啊。”

“来深海和我共舞。”

“与在黑夜中永眠。”

它们学着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和语调,表情幸福地重复着这首诡异的歌,似乎只是如此,它们便能重回母亲的怀抱。

伴随着怪物们们的轻声哼唱,那片游走在海中的灰色淤泥身躯缓缓生长膨胀,移动速度依旧平稳。

它穿梭在海域之中,挟裹死去的尸体,带走它们的灵魂与头颅。

洁白的神像雕塑在海水中不断下沉,环绕歌舞的无数怪物也随之向下。柔和的月光穿过科学的不可能,最终洒落万米的深海。

原本漆黑压抑的海水中,忽然多了一束月光,照耀在千面之月神像,和环绕着她的无数诡异丑陋怪物身上。

神像仍在不断下坠,怪物们随之旋转飘荡于海中,狂热又绝望的歌声震耳欲聋。

“来,来到我们身边。

来,进入我们身体!

来,成为我们其中一员!”

当神像进入更黑暗的海域,怪物们狂热的声音渐渐放低,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安静,无尽的寂静。

这当然是正常的。在万米的深海中,本不应该存在太多声音,更不该拥有月光。

直到少女诡异空灵的声音响起,似从遥远的虚空宇宙传来:“日复一日地崇拜着……”

伴随着极轻的呢喃,所有安静沉寂的怪物们仿佛被按下某种开关。

它们眼睛亮得惊人,表情极近疯狂,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声音高昂喊道——“海德拉!”

头顶灰色淤泥的游走速度变快,少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日复一日地祷告着……”

无数怪物,几乎是用尽生命撕心裂肺地回应——“海德拉!”

深海中的恶念们并不会和谐相处,它们互相厌弃,甚至彼此捕食猎杀。

但此时,它们注视着最中央的那尊神像,紧握彼此双手,像是握住血脉相连的亲人。

它们是千面之月的信徒,参与同一场祭祀,奔赴同一场祷告,等待神迹降临。

怪物们互相伸出双手,手拉着手将神像围在其中。

少女的歌声仍在继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海德拉!”

“日复一日地赞颂着……”

——“海德拉!”

“永恒的痛苦,无尽的绝望。”

——“我们相聚于此,追随母神千面之月的伟大降临!”

“所有信徒都将荣获永生……”

——“海德拉,海德拉!”

所有怪物声音各不相同,男女老少语言也不一样,但此时它们都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它们眼眶发红,兴奋到全身战栗,表情狂热地不断呐喊——“海德拉!海德拉!”

伟大的千面之月,我们呼唤着你的名字,等待着你的降临。

——“海德拉!海德拉!”

为我主供上头颅,将你的生命抛却,大胆献祭你纯净真挚的灵魂!

在无尽的灰色之海中,怪物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在一声声呼唤中,洁白的雕塑迅速氧化斑驳,表面化作一片片白色碎片,缓缓飘落在深海之中。

月亮温柔缠绵的照耀,神像消散逝去,就好似下了一场雨。

少女空灵的声音缠绵不断,在每一只怪物耳畔响起:“让徘徊的灵魂安息,被分吃的血肉重回深海,母亲的怀抱是最后的归宿。”

说到最后一句,月银微笑着,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宽容又仁慈,就像是母亲对于眷恋离家的稚子的安抚。

祂的目光从遥远的虚空宇宙,朝此投注一瞥,只是极轻的漫不经心的眼神,便足以让沐浴在月光下的无数强大怪物们激动兴奋泪流。

多可怜的信徒,多纯真的信徒,多可爱的孩子。

怪异的少女飘荡在海洋中歌唱,宽容微笑,眼神淡漠,仁慈又无情。

月光穿透无尽海洋,漆黑的海域亮如白昼,所有怪物无处可藏,光芒刺眼到令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冰冷的海水中,苏里纳镇民紧闭双眼,缓缓漂浮在海水中。

月亮柔和的光辉落在海面,死去的信徒们脖颈处裂开缝隙,皮囊裂开缝隙,鱼脊从皮肤中刺出,紧接着是鳞片与双手……

一只只鱼人犹如破壳而出的蝴蝶,在抖动身体后,飞速游向海底,迫不及待地见证神降,加入这场狂欢。

死去的鱼人复生,所有人都在歌唱,江宿流漂浮在海水中,兴奋到全身战栗的同时,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人类在水中憋气最高极限也不过二十分钟,而他在水中已经停留超过数个小时,且没有借助任何道具。

海水浑浊,怪物们穿梭其中,却并未阻拦他望向千面之月的崇拜目光。

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他看向自己身后,是一条触手。

江宿流握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触手,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却知道他肯定不再是正常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