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楚栀刻意避开席润野,刻意到身边的人都发现她在抵触去那间病房查房。

虽然还会碰到,但楚栀余光都懒得给他。

她负责的病人出院后,她和陈隽辞商量好,她负责别的床,他就接手苏子玺那一整个病房。

新年前,苏子玺办了出院,楚栀正好结束门诊,他拿着一篮糖果给科室的医生和护士送去,孩子的母亲就跟在后面,微笑着看儿子。

护士长走到楚栀身边,闲聊道:“孩子乖是乖,只是可惜了。”

楚栀没有特意去打听过苏子玺的病情,从陈隽辞兴奋的程度来看,一定是疑难杂症。

“护士长您也会感慨这些了?”楚栀笑着打趣。

护士长压了压衣角:“人嘛,总要服老,日子越是过,我感觉和你们小年轻的差别越是大。”

“别,您的精力可比我们旺盛多了。”楚栀实话实说,“我们几个人真的熬不过你。”

每次夜班,护士长总是最早到,最晚休息,再闹腾的孩子她都能耐着性子去哄去安抚,连前段时间刚来实习的医生都深感佩服,真的熬不过护士长。

护士长笑着受下夸奖,拉着楚栀说:“小楚,我认识兄弟医院的一个主治医师,神外科的,改天要不要见个面?”

楚栀讪讪笑:“辞哥开玩笑的,你还真的放心上了。”

护士长:“我是正碰上合适的才给你介绍,整个医院谁不知道余主任宝贝你,要不是他在前边挡着,其他主任肯定给你安排相不完的亲。”

“谢谢您的好意,暂时不考虑了。”楚栀合上资料夹,“我这年龄在医院要是结婚,算早婚了。”

楚栀这话说的不假。

能进市医院,大家都是硕士博士毕业,入职后接着来的又是做不完的工作、考不完的试、难升的职称,想要稍微,只是稍微把自己工作弄得漂亮些,几乎都要到三十岁,大部分人才会考虑要不要结婚。

“不知道什么男人才能被我们楚医生看上啊。”护士长长叹气说。

楚栀:“你们就是被辞哥带坏了。”

一天天的,闲了就惦记着给她找对象的事,科室里还有一大堆单身,怎么就盯着她不放。

“楚姐姐。”

一道奶奶的声音打断她们。

两人低头,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

楚栀蹲下来,和他处在一个高度,扬起笑容:“怎么了?”

苏子玺从篮子里拿出两颗糖,“给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楚栀凝视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孩子,心都软了。

她配合地伸出手。

苏子玺小拳头放在她掌心,放下糖后,上前抱紧她脖子,整个人埋在她怀里。

“楚姐姐,你要不要考虑我叔叔。”苏子玺狡黠地压低声音说,“他特别的好!”

“叔叔?”楚栀疑惑,不知道指哪位叔叔。

“就是席叔叔。”苏子玺费劲地想了一会,“他叫席润野,是个科学家,超级厉害哦,造出来的东西能飞上天呢!”

孩子说话语气时不时上扬,配上生动的表情,憨实又逗人,可爱得打紧。

“小玺,别乱说话。”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女人上前,抱歉说,“楚医生你别放心上,孩子乱说的。”

楚栀笑说没事。

他们来的第三天就听陈隽辞说了他们的关系,她知道他们不是父子关系后,还没来得及产生别的感想。

下一秒陈隽辞调侃道:

孩子虽然嘴里叫着叔叔,保不齐是准爸爸。

那以后,楚栀便有意的回避他们,不想去了解太多。

苏子玺不死心:“楚姐姐你相信我,叔叔真的很好。”

“知道了。”楚栀不会拒绝小朋友的好意,“出院了要乖,听妈妈的话。”

苏子玺想央求一个准确的答案,奈何身后的母亲一直盯着他看,只能把问题吞回去。

苏子玺被母亲牵着离开,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那模样惹得楚栀发笑。

直到苏子玺办完出院手续,也没见席润野露脸。

楚栀深吸一口气。

心想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吧,毕竟人生哪里有这么多偶然。

楚栀收拾好心情,继续为明年升主治忙碌。

-

说好回江都,真的到了那一刻,楚栀又变得踌躇不定。

昨晚傅巧蓉给她打了几通电话,聊的内容是和她确认住在哪,想吃什么,其实真的想确认她是不是会回去。

小群里听说她今天回江都,肖芊薏都开心疯了,定好火锅店,就等她落地。

下了飞机,楚栀走在机场大厅还有些不真实感。

走到门口,冷风飕飕地刮一阵,刺骨的寒冷裹挟而来,楚栀从脚跟开始生冷,瞬间又感到真实多了。

她是真的回到江都了。

还是在冬季。

上了许萦的车,楚栀没心思多想自己的事,好友们给的“惊喜”一个比一个吓人,才知道许萦不过是回了两次江都,婚都结了。

吃完一顿火锅,楚栀终于有种回到故里的感觉。

几年不回来,不仅城市变化大,好友的变化也很大。

肖芊薏两年前已经和唐知柏领证了,现在生活过得蒸蒸日上。

深聊才知道,许萦结婚的对象竟然是徐砚程,楚栀意外也不算太意外。

三人行,只有她单身,又被当玩笑话扯了好一会儿天。

用完火锅,送两人回家路上。

肖芊薏抱着吃得圆圆的肚子,躺在后座,自卖自夸:“阿萦和徐医生还是我介绍认识的呢!厉害吧我!”

徐砚程去年刚从国外回来,和楚栀一个职业,目前在江都市医院的心外科上班。

从饭局开始到现在,许萦一直是大家的话题中心人物,脸颊微红,“你少说两句。”

“还不能说了么?”肖芊薏凑到楚栀身后,“栀子你评评理!”

楚栀想起今年年初,徐砚程特地去京北一趟,找她问了些事情,两人约好一块儿吃顿饭,后来她有手术走不开,只能麻烦同时来找她的许萦招待一下。

后面她问徐砚程什么事,他闪烁其词,就说解决了,让她不用担心。

难道那顿饭促进了他们感情升温?

当时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现在忽然全想通了。

“你少调侃人家。”楚栀眼神都不给一个,“人家新婚脸皮薄。”

肖芊薏嘿嘿笑了声:“你说得对!”

许萦白了两眼好友,她们就是一个阵营里的人。

等到家,楚栀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才才摁下门铃。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傅巧蓉看到楚栀,泪眼婆娑,又怕惹楚栀不开心,垂着头,声音嘶哑:“回来啦,快进屋,外头冷。”

楚蔺也赶过来,一双眼睛湿润润的,见到女儿,开心笑说:“回来了啊!”

“嗯。”楚栀没有多余的表现,就像还在江都念书,每晚回家一样,把这次回家当作平常事。

实在不想看到爸妈哭,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他们,不如就自然而然的,把过去当过往云烟。

三人很有默契,谁也没说以前的事情。

饭桌上,傅巧蓉给她讲这些年江都的变化,还有家里的情况,三人聊得开心,像又回到了以前。

楚栀陪他们坐到深夜才回房间。

躺在熟悉的卧室床上,楚栀侧身看着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

或许是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回想了不少以前的事情,虽然难受,但也不至于承受不住。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

-

楚栀能在江都待到年后,忽然从忙碌的工作中变得闲下来,每天除了陪爸妈,和好友出门逛街,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窝在家里。

起先看书、追剧还能打发时间,还没到除夕,她就在家里坐不住了。

高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回了江都,给她发消息问:【小楚,是回来了?】

楚栀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找到方向,快速回复:【回了!老师您在家么?我去您家陪你吃顿饭吧。】

当年楚栀决定考研的事情被高老师知道后,他以为她会考在江都大学,结果不仅换了学校,还换了城市,高老师痛失一名爱徒,不爽是一回事,后面也给她拿了不少主意,去争取余科逍做导师也是高老师建议的,楚栀对高老师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不单是学业上对她的照顾,在新都那段时间,高老师的话也给她很多启发。

高老师发语音:“在的,我给你地址,到时候一块儿吃个饭。”

楚栀没有多怀疑,积极地答应下来。

约好明天和高老师吃饭,楚栀下午出门买了礼品,把师母和孩子的礼物全部备好。

第二天,她满怀喜悦去到高老师家,开门的却是生面孔。

也……不算太生。

“陆教授,您怎么也来了?”楚栀掩饰尴尬问。

手里的礼物没多备啊……

陆教授笑呵呵背过手:“老高请我来蹭饭,我当然要过来一趟,还听说你也来,我更是要见一面。”

楚栀和陆教授在新都见过几次,对彼此熟悉,不至于太生分。

“进来吧,老高可念叨你许久了。”陆教授让半个身子,楚栀看到坐在沙发上泡茶的高老师。

以及——

双人沙发上的席润野和谷琛。

楚栀抿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两个长辈在,还是恩师,楚栀拿着东西进门。

高老师偷瞄了一眼楚栀,再看一看席润野,确认暂时不会吵起来,才安心叫楚栀过来坐。

楚栀坐在高老师旁边,也就是席润野的右手边沙发。

“初次见面”免不了介绍和寒暄。

陆教授坐下说:“听说小楚你和小席认识?”

高老师摆手,示意他别乱问。

陆教授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拍着真皮沙发扶手,真切介绍:“都是单身,小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指了指坐一块儿的席润野和谷琛。

楚栀也习惯了,年龄摆在这里,熟人都想给她介绍对象,也并不觉得被冒犯到,毕竟老师们都是好心,并没有恶意。

高老师是知情者,怕楚栀为难,忙说:“哎呀!我还有一道硬菜没想好做什么,小楚你下楼买个菜吧,你喜欢什么买什么。”

陆教授热心肠,大手一挥:“你们跟着去提袋子。”

高老师:……

谷琛能深得老师喜欢,就是会察言观色,吞吞吐吐,不太确定说:“我……还有事情问老师,买个菜很简单的,你陪栀子去吧。”

高老师眼前一亮,站起来到门边送客:“去吧!”

楚栀:……

老师,敢情你还可以再明显点儿么?

楚栀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场鸿门宴,给她下套的。

高老师也真是的,明知道她和席润野的那些事,还非要把他们凑到一块儿。

在大家的“压迫下”,楚栀和席润野出了门。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米的距离。

“去哪?”席润野淡声问。

进门到现在,这是他说的第一句。

音质清寒,口吻和普通人交谈无二。

“走路吧,附近有生活超市。”楚栀以前来过,对附近这一带熟悉。

确定好去哪,两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走着,没谁觉得他们是一块来的。

进到超市,席润野推了购物车,楚栀带路。

“你想吃什么?”楚栀许久没吃江都的菜,想不到还能吃些什么。

席润野:“随意。”

说完,又改口:“蒸排骨。”

“行。”楚栀走到生肉区挑选排骨。

楚栀还在琢磨买小料,席润野就站在旁边看她。

她做事很投入,不会分心,和服务员交谈温婉大方。

还交往的时候,他也爱这样看她,就像在心里反复确认某件事。

确认什么?

想到这儿,席润野轻轻的嗤笑一声。

那会就爱反复在心里确认:

这样美好的人是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过去的答案多令人喜悦,此刻的答案就多伤人。

楚栀拿着一袋排骨走过来,见席润野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紧不慢的模样看得她不爽,嘀咕说:“早知道就不劳烦少爷逛超市了,压根没什么用。”

只会招来旁人黏糊糊的目光。

“还有么?”楚栀把小料选好,打算去看看饮品,顺口问了一句。

席润野:“没了。”

楚栀:“那走吧。”

买完饮品结完账,席润野提着购物袋,楚栀双手放在口袋里,并不是很想和户外的风有“肌肤相亲”。

走到半路,傅巧蓉的电话打过来。

楚栀接起:“妈,怎么了?”

傅巧蓉来给她说相亲的事,再三打包票:“这一次妈妈给你介绍的一定不会错!保证方方面面合你心意!”

楚栀拒绝的话刚想好,傅巧蓉耍赖:“你可别忘了你和妈怎么说的,你答应我回江都会相看的。”

那次是为了讨傅巧蓉开心,她还说会回江都过年,往年也说,几乎也就随口一说,都被耽误在医院没能回来。

“行,你安排,我都去。”楚栀没辙了。

她难得回来,傅巧蓉开心,她不想爸妈难过,就当去吃顿饭好了,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席润野撑去伞,捏着伞柄,指节好看,泛着有力的苍白色。

楚栀把电话挂掉,看了眼天空。

落了小雨,阴冷潮湿。

犹豫片刻,她走到伞下,和他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雨幕之下,小小的一方空间,再怎么忽视都难。

待得越久,楚栀就越不自在。

良久,席润野开口,寡淡说:“那晚的事,我和你道歉。”

她看了他一眼,碰上他那双鹰眼,直勾勾的,似乎要从她这看出什么。

“不用。”楚栀语调平淡,“我没什么立场要求你道歉。”

席润野嗯了声:“过去的事情,也对不起。”

楚栀偏头去看外面马路的另一边,背对着席润野。

明白她的抗拒,而席润野不想错过这个好不容易能和她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

“其实那天晚上……”

“知道了。”

楚栀打断他,尾音有些发颤,席润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栀栀,其实分手……那天晚上我在楼下。”席润野垂下眸。

他不是没有赴约,只是去晚了。

只晚了几小时,就和她错过了四年。

楚栀停下脚步,席润野跟着她停下。

她一直偏着头,他看不见、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嗯。”

半晌,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

没问他原因,就很风平浪静地接受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楚栀眼神涣散,“提了也没意思。”

“现在挺好的不是么?”

轮到席润野说不出话了。

楚栀耸肩笑了笑,故作轻松:“我们不过是不合适而已,分了手,没必要见面闹得这么僵。”

说完,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席润野的回答。

楚栀追问:“你说对吧?”

席润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从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出别的意思,甚至面带笑意。

她,真的不在乎从前了。

“嗯。”

在她的眼神追问下,席润野不情愿地回答。

“席润野,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好像从没有和过去好好告别过。

好像过去和他的一切,在这个雨天才正式画上句号。

走到单元楼下,楚栀受不住两人之间过于死寂的氛围,她对席润野说:“我还有事先走了,麻烦你和老师他们说一声,我改天再来。”

说完,楚栀从伞下出来,转身朝雨中跑远,也不顾席润野回答什么。

转身,

忍了一路的泪水簌簌落下。

平静的道歉比当初闹得难堪的分手还令她心如刀割。

可能,他就真的没在意过她,所以才会冷静地接受这一切。

楚栀不想在他面前失态,也不想被他小瞧,忍着心痛做出一副比他还要看得开的样子。

雨点密集,小雨淋了几分钟,头发和衣服湿了一半,楚栀跟没有知觉一样,麻木地往前走。

倏地——

胳膊被人拽住,她被扯回来,伞挡在她头上。

整把伞全往她的方向偏下。

伞沿抬起,男人的朗容落入眼底。

席润野持着伞,站在雨中。

雨唰唰落下,发梢滴着水,顺着他硬朗利落的五官滑下,明明狼狈至极,他却从容地站着,身材高瘦挺拔,一身黑衣敛不住他身上的阴郁和桀骜。

他眼睑懒懒地耷拉着,早褪去少年的青涩感,可那轻狂傲慢依旧如前。

楚栀下意识后退,他扣着她细细的腕子,稍微用力,又把她扯了过来一点儿。

在这暮沉沉的雨里,她看着那双黑得纯粹的眸子,里面的薄凉一点一点冰释,蛮横不讲理的灼光遍布,眉间的淡漠疏离没有消退,眉心微微跳动了下。

就这样僵持着。

楚栀看不懂深不可测的男人。

也最抵不住他看她时,眸光凛凛的样子。

不像在乎。

不像不在乎。

楚栀受够了他总是这副寡情薄义的表现,冷下脸说:“都说过去了,你能不能别再跟上来。”

她的话让他心头难受,不甘心。

很不甘心。

席润野脸色沉郁,嗓音冰冷,咬字清晰说道:“谁他妈说过去了,老、子、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