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遐想也许说得过去,或者有更浪漫的,理想、畅想……说不上褒贬,但总有些意义,因为人活着才会有意义,无论大小。

亲人的故去往往使我们哀痛良久,迟迟不愿从悲痛的氤氲中走出,若力图挣脱,却又担心落个不孝或不善良的骂名,其实,人若故去,已经无所谓孝顺或善良了,人死了就没有意义了,仍然是无论大小。

故此,我把死亡也拿来遐想,其中不包含任何对于别人的死的评价,因为无论他们生前是怎样的形态与你相知相识或共同生活,死了,就没有任何事物需要过多地去思考了,那样没有意义,这是我心理漂泊的亲身经历,我曾为了母亲的突然去世整整萎靡了三年之久,回头想,对于理xìng思维,我太过固执甚至有些不讲理。

当我真的开始漂泊时,也正是因着对这种jīng神上的最终抛弃,向外迈开了第一步,那时,我深知,这一步,便迈向了未知的死亡,但有了许多经历之后,我终于反省自己曾经有过的仿佛无休止的痛苦,我在更大的生死场开始敞开灵魂,随时预备接纳可能到来的死亡,如果那样,我的死亡也许是很浪漫的,故此,是可以用来遐想的。

走进乡村时,偶尔看到那些老态龙钟的长者,我便想起我曾经在世的亲人们晚年的样子,那时真的无法为自己失去的亲人而伤感,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待了那么久,不论穷富,他们都带着最大的财富在最后一刻离去——生命。那时我想:假如我也能像他们活那么久会怎样呢?没有答案,因为我暂时还活着。

当我看到那些过早失去父母的孩子时,我的心里真的一定在流泪,我真的希望他们的父母至少能活到像我母亲那种年龄,尽管不是高寿,但至少孩子不需要再依赖母亲了……

我最怕听到的就是我的同学或同辈人的故去,尽管他们比我大一些或者大很多,但我认为,我们至少应该在基本一致的时间段相约而去,但这只是我的幻想,并且是毫无意义的幻想,因为人真的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在辽阔的草原上,我看到刚刚出世的小羊带着胞衣在挣扎着,它的妈妈也在为新的生命不顾自己的生死在血泊中努力为它脱离那种缠裹,那是生与生的接触和呵护;而当小羊没了、nǎi,最令人感动的却是那首撕碎人心脾的《跪rǔ歌》,不知为了什么,羊妈妈没了母、rǔ,而主人为了救活小羊羔,便代替小羊在母羊面前跪下唱着这首古老的歌,直到催出母羊的泪水而神奇地将母、rǔ、分泌出来,小羊得救了。

传说母羊真的会被这首歌感动到流泪,但那时这首歌的唯一目的只是要羊妈妈能够给小羊活命的汁液……我没有喝过母、rǔ,不知道母亲当时是否因为我没有得到供给流过泪,但我至少知道她当时一定是痛苦的。

我朋友曾取笑我:“没喝过母、rǔ的孩子都是狼心狗肺,心特别硬,而且很犟,xìng格比较刚硬……”,我无法体味这话,因为他也拿我当了孩子看待,我只当是玩笑,不知道天下没有喝过母、rǔ的孩子是否都像我一样的确有着狼的刚毅xìng格,但却有比绵羊还软弱柔情的一面,这仅仅是一丝遐想带来的生死交织时的感悟。

前不久我的一个堂兄去世了,才六十多,他生长在农村,很早就富裕起来,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有过那么令人无法想象的历史,但他们父子如今都静静地躺在并非家乡的故土中,那些家谱变为枉然的虚空。

最近,我的又一位堂兄也去世了,也只是七十多岁而已,而我八十多的父亲却在静夜中暗自为他流泪,我的这位堂兄生前并不认为乡下的生身父母是亲的,而是把我的父母当做了他的父母,而他的父亲到了近九十才去世,可我却要在这个年龄上从心里暗自送走长我二十多岁的堂兄,这我是无法痛苦也无法疏导自己的突然信息,我和我的父亲都还活着……

于是我把自己的死也列入了遐想中,但那仅仅是对于我自己将来的死而言,我又由此感悟到了坦然,也在心中有了一丝安慰:母亲临死前吃的最后一碗饭,是我在重病中挣扎着起来给她做的,至少有这么一点点安慰使我有理由不去为她的死嚎啕大哭,尽管我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为她流干了今生所有的泪……

现在,我把目光投向了父亲,我觉得每一次为他做饭都是一种安慰,小时候父亲对我的所有惩罚我都把那个“我”想象成另一个顽皮捣蛋的男孩儿,而现在为他做饭的是一个chéngrén的我,是一个经常漂泊在外、归家如同驿站的我,当我疲惫的时候,看到父亲,唯一可想的是: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给他做最后一顿饭……

我本不老,只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后觉得自己老了,但看到父亲后便觉得我无法老也不能老,我若老了,他便真的是十分可怜了,尽管他衣食无缺,但人老了的样子实在是可怜,我宁可在自己的年轻中尽量将他照顾到我失去生命,也不愿看着他从我眼前消失。

人宁可身强力壮地去过艰苦的生活,也不愿拿着钱年老体衰地去看儿女的脸sè当乞丐,那些因着老人的钱才发孝心的不如死了的人善良,那些为了钱财谄媚老人而伤害自己兄弟的人比死人还要不善良。

我但愿我对死的遐想能落实在我身上,那时,父亲会明白:我从不为索取什么来到世上,因为我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的时候也带不走什么,只是,他从此便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在辽阔的草原上

我愿为额吉捧着那只碗

听着她唱那首《跪rǔ歌》

直到母羊流泪产、rǔ

在浩渺广袤的沙漠中

我愿是一峰疲惫倒地的骆驼

为我远在家中健康的老父

喷出最后一个祝愿的响鼻

在蜿蜒宽阔的黄河边儿

我甘做一块能减速激流的石块.

为了别的生命而的静止自己的生命

因为那同样也是希望

……

我想起那位伟人生前所说的:人不一定能使自己伟大,但一定能使自己高尚。这两种境界都太高,我们是普通的地球一员,只能用最平朴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生命:我无法伟大也无法高尚,但我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使自己善良。

(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