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青稞酒,花儿别样红

没有生活元素的创作是苍白的,正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无端地猜测也与此相类似,要么去煞费苦心的窥探别人的**找出别人的缺陷拿来嘲弄,要么一味地抱怨和消沉,这既伤害了别人的感情,也消磨了自己的志气,这是一种并无自查的心理疾病,主要是占有yù太过宽泛,不切实际地夸大自己,岂不知社会是面大镜子,必须照过后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最好的方法是: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管理好自己的思维,整理好自己的生活,既不要自吹自擂,也不要萎靡不振,欺人者往往自欺,最终的结果或是两败俱伤,或是使自己尴尬到不愿意做回自己。

去朋友家做客,不要主动坐到贵宾席位上,免得有真正尊贵的客人到了,你被主人请下去伤了自尊;要坐在普通的角落里,你若真是贵宾,主人自然会寻找并热情地去邀请你。

正如我们在西北的藏胞家去做客,他们请和我们自己去是两个概念,我们主动去,至少会有一种情况可能发生:主人不在家。你不可能私自进到他们的帐篷里喧宾夺主,你必定要走的,只是被驱赶和被欢送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不敬青稞酒

不打酥油茶

也不献哈达

唱上一曲心中的歌呀

献给亲人金珠玛

索拉尼亚拉索

献给亲人金珠玛

……

这歌声入我耳朵至少有四十多年,因为父亲在我小时吵闹着要出去玩儿的时候,不得不抱着我到电影院看尾巴电影(文、革时期,电影快散场时检票员交接班,人们有时就可以趁机进去看结尾,多半是像我父亲这种哄孩子的。)。

我那时虽然很闹,但不到三岁的小朋友不哭只闹很容易得逞,只要提出要求,父亲就不得因为我的吵闹,抱着我往电影院走,但比较刺激我感官确切讲是耳音的,是途中听到的这些大运动中的歌,它们随时可能在某单位刚刚下班或临开饭前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来,让你时刻感到是在革命运动中。

那些跳忠字舞的是最滑稽可笑的,他们机械而整齐划一的动作,随着激进乐曲的节奏,跳起来不像舞蹈,像集体宣誓,我们当时住在机关大院里,每天早晨开门就会看到人们集中在院子里等待忠字舞的音乐,个个表情严肃认真,一旦跳起来,就像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娃娃开始点头摆肩晃脑袋。

记得还是那时候,那天起得早,我拿着爸爸刚刚蒸好的红薯,揭掉红薯皮顺手扔到院子里,但不久便出了状况,有人在跳忠字舞时给红薯皮滑到了,于是机关开始严查这种蓄意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活动。

不久,在另一个早晨,“阶级敌人”终于出现了,我又手拿着热红薯边揭皮边吃着,人们愣了片刻,突然开始大笑,也许不可笑,我那时也觉得没什么可笑,现在想来的确可笑……

藏族同胞是非常质朴的,也是最善于表达情感的,尤其是感恩之心特别重,这首歌在我记忆中仿佛就是特意为金珠玛米(解放军)写的,之所以能记住这么久,大概是因为歌词淳朴直接且没有过多的政治内涵吧。

没想到,我长大后也当过一段儿金珠玛米,并且在三十多年后的现在又经常去靠近歌曲发祥地的地区,只是因着高原缺氧,没敢再往上去,但海拔近四千米已经差不多了,至少我已经看到并接触了藏族同胞。

和藏胞们打交道,你会觉得他们非常朴实也很热情豪爽,他们的慷慨和好客是内地人暂时无法相比的,也许是民族特有的本xìng吧。倒是一些近几百年迁徙过去的内地人,往往形成了另一种不好的习俗:又坑又骗还很贪婪。

在那一地区,你进了藏胞的住所会受到盛情款待,不敬青稞酒是不可能的,不打酥油茶更不可能,之所以那么唱,是因为他们把这些物质的敬礼看得轻一些,心中的歌才是真正表达他们情感的最强有力的抒发方式,否则,我等白吃白喝,出了藏胞家便忘了人家的真诚,但要是听过祝酒歌之类的,你恐怕今生难忘。

同是在一片土地上种青稞,一样的饮食习惯,只因着民俗和传统不同,便有着天地之别:你请那老几喝酒,他会耍赖不喝,点最贵的菜,要最好的青稞酒,菜由他吃,吃不完还继续点,把你灌醉倒地了便悄然离去,最可恨的是,好端端的菜他不打包,只为让你花冤枉钱以达到他开心的目的。

等你到他家去作客,那是相当的热情,饭菜自然不会比酒店的好,但量很大,因为来陪吃的人多,准确讲是陪喝的人多,仍然是青稞酒,奇怪的乡俗或正常的风俗都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只是这青稞酒是他自家酿的,你若贪杯就可以往死里喝。

但青稞酒基本上是不容易喝死人的,纯粹的粮食酒,少喝不上头,多喝也很难醉,可一旦醉了那就糟了,他们的风俗是要喝就必须喝到纹丝不动,稍动就有人拿棍子打屁股,你懂得这习俗最好装死,若不知道便会在半醉中屁股任人打,打到你不动为止,然后最恶劣的是:任何醉鬼都会被无情地扔到主人家的花园里,借口是喝醉的人爱放屁。高原早晚温差大,即使是夏夜也极有可能冻死人的。

其实,哪里都有好人和不好的人,而我们只要心里怀揣善良、心存正直,吃一堑长一智便可避免这些不良的习俗的伤害,比如,你要提前知道这些奇怪的并非本地而是外来定居者自拟的恶习,就不会在他们面前去大碗大碗地喝青稞酒,更会拒绝他的回请,他既要面子,又不舍得花钱还要在你面前装大方,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自己家的青稞酒把你灌醉让你不省人事,然后你明白也晚了,你起初就不该请他喝酒。

我被灌醉过,不可能是藏胞,于是我清醒地知道了这一切,见了这种人:各吃各饭,各喝各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免得彼此打棍子。再于是,我羡慕那些被称作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汉子,他们根本不喝酒,所以不需要挨棒子打,而我这种豪气冲天的汉子在那里被称作了二愣子,也好,知道了就该躲着我,免得单打独斗时把他喝到桌子底下。

其实,我从无报复人之心,只是喜欢对那些心怀不轨和心胸狭隘的小男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诚实,让他明白:我并不楞,也不傻,只是不计较而已,愿意侠肝义胆就交朋友,心存恶念,便两不相干。而这种人往往是得寸进尺自作聪明,把我的真诚当做是可欺的弱点,岂不知,男子汉的忍耐并不是软弱。

吃过亏的人才知道怎么劝别人怎么避免吃亏,正如那老板娘在我次rì结账时数落我:“你可真是个傻小子,那几个都很能喝,但就是耍滑不喝,菜吃够了还点,你一个人喝了三斤多酒,没你司机背你,你连酒店都回不去,你也太实在了!”,我没法解释,我知道他们是有意灌醉我,目的就是灌醉了才能留下我满足他们的目的,要是一对一,他们没谁能把我撂倒,我只能谢过老板娘。

在高原,喝酒往往是为了御寒,尤其是到了秋冬的夜晚,我们这些内地的去了,不喝酒恐怕会被冻得躲在酒店不出来,而在缺氧的地方又非常避讳感冒同时又不能立刻喝白酒,但我这特别怕冷的人,无法不用酒来做唯一御寒的武器,尤其是这种据说不会上头的青稞酒。

可我想错了,是酒都能醉人,而且这些酒最高度也接近五十°了,之所以没有五十度以上的酒,就是因为怕缺氧的内地人会伤了肺叶,那麻烦就大了,之所以说我是少有的二愣子,是我这两样忌讳都犯了,因洗澡而感冒,接着又去用青稞酒来驱除感冒,但竟然扛过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闯过这一关的。

曾几何时,这里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而我同学的哥哥便是从这里复员回内地的金珠玛米,那时我还在读初中,一个十一二岁的顽童根本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只是应着他妈妈的邀请去给大哥哥压什么床的,据说他妈妈希望他将来能生出我这样的孩子才请我去的,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只记得因为淘气经常挨打,我睡在他的新床上,盼着他将来能生个比我还会挨打的顽皮小子来,我觉得太好笑了……

“哥哥,这张照片里怎么没有你呢?你大概没去当兵吧,你骗人的!”,我望着墙上相框问他。

“右边的这个不就是哥哥吗?我才去了四年,你怎么就认不出我来了?”,我顺着他的手仔细看。

“有点儿像,不过太老了,像个黑老头儿,难道你又倒长回来了?”,他脸sè比较沉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拆开了,是一封未发出的信。

“你看这是什么?”,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块薄薄的发紫的东西。

“像是一块枯树皮!”,他摇摇头,认真地指着自己的脸,表情更加苦涩。

“这是哥哥在高原上当兵时被紫外线晒伤的脸皮!哎,难怪你认不出来哥哥呢,那时哥哥出去经常被人叫大爷的,心里可难受了。”,这话题似乎引发了他的伤感。

“你现在不是又变回哥哥的样子了吗?那照片上的花是什么花?看上去很好看,只是黑白的有点儿遗憾。”,但黑白照往往给人以记忆的特殊印记,颜sè需要你努力去回忆,直到你想起曾经忘却的一切。

“那叫满天星,咱这儿也有,但没有高原的那么鲜艳,那里的花,红的特别红,白的特别白,黄的让人看上去眼晕,配上蓝天白云就更好看了!”,这显然印证了我对黑白照的观点,也在后来的现在证实了大哥哥的话,时隔三十多年,我到了离他当兵不远的地方出差,见到了他所说的景致,有过之而无不及。

次rì是大哥哥结婚的rì子,七十年代,结婚是很简洁的,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铺张的,但很热闹,关键是我干了一件比较说不出口的事:我又尿床了。但这却遭到了大婶格外的表扬:“尿的好!真是没喊错娃儿!快让你弟弟领这乖孩子换裤子去,客人马上就到了,去接新娘子……”。

我不理解尿床为什么会被赞扬,也不知道大哥哥该忙什么,还是同学来领我到他房间换了他的裤子,穿着像面口袋,没法正常走路,他学着大婶的样子给我把裤子用开水茶缸熨干了,我换回来,又可以疯玩儿了。

那是我第一次喝青稞酒,是在大哥哥结婚前的晚上,他给我倒了一小杯:“小弟弟,你敢喝辣酒吗?”,我用筷子蘸了一下放在口中。

“不辣,没我爸爸的茅台辣!”,我把一杯青稞酒全喝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怕我醉了,便把酒收了,给我拿出牦牛肉干儿,我觉着非常好吃,还想喝酒,他坚决不给:“小孩子尝尝就行了,别把你聪明的脑袋喝得像哥哥一样笨?”,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笨,只是当兵当小气了吧。

他不会知道我上小学时便偷偷打开过爸爸珍藏的茅台,开始是用筷子蘸着尝,后来便偷偷倒出来学着喝了一小杯,那天我出去到同学家吃了很多萝卜,怕爸爸回来闻出酒味儿来,我知道吃了萝卜爱放屁,屁味儿会遮盖酒味儿的,再后来,家里来客人,爸爸提出喝茅台,我主动去拿,转身假装拧酒盖儿,很殷勤地给客人倒酒,躲过了一顿打。

喝了青稞酒,又吃了大哥哥拿出的牦牛肉干儿,又玩他复员后带回来的藏刀到很晚,玩儿得太疯实在是累了,没脱衣服便爬在床上睡着了,这也许就是尿床的原因吧,本来挺害羞的,但被大婶给夸自信了。

后来他的战友们都来了,我从照片上一一指认着,照片上的那些战士几乎个个都很老,我对新娘子悄悄说:“哥哥要脸不要皮!”,她拉着我的手感到紧张,趁没人注意,我们来到了新房里。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脸皮告诉了新娘子,她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小弟弟,大哥哥真是可怜,你别笑话他好吗?”,我点点头。

我指着她们的新床:“姐姐你看,本来大家都要笑话我的,但大婶表扬我了,瞧,这是我尿的床!”,她害羞地抚弄着我的后脑勺,给我抓了把糖,带我出去了。

有一个身材很魁梧的哥哥过来拉住我:“让哥哥看看,嗯,是挺jīng神的,就是看上去很顽皮,确实招人喜欢!说说,你长大想干什么?”,我甩开他的手,知道他是说尿床的事。

我趁机把他面前的一杯青稞酒给喝了:“我长大了干革命!”,大伙都笑了:“这小子不但机灵,还会喝酒,是个十足的小男子汉嘛!哈哈哈!”,我又跑到墙上那张照片前,那时,我打定主意,等我长大,一定要去这个地方看看花儿是不是那么红。

(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