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越的话,让方北夏产生了一点点他喜欢她的错觉。

不然他为什么专门打电话来解释?

工作太忙,忙到她没有精力去拆解她和江越之间的事。

短暂地沉浸年少情愫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回到现实中去。

定剧本、定演员、定外景、平台备案……紧紧张张筹备了近三个月,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从盛夏到了初秋。

他们这个行业,黑白颠倒是常事。

最初入行,她跟着执行导演跑现场盯夜戏,熬完大夜回来接着剪片子,同事们都感叹,美女也这么拼啊……

工作这几年,方北夏有过不少忙碌的时候,但从来没忙成这样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一是事情真的多,二是她紧张。

一百多人的剧组,跟她以前小打小闹的片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她怕出错,任何细节都格外上心。

开机近在眼前,她有时候会瞎想,这么私人的经历,会有人看吗,会有人喜欢吗?如果“笔友”看到了,会来认领身份吗?

想来想去,紧张感又加剧。

演变到最后成为条件反射式的生理反应,咽口唾沫都要干呕。

江越来开会,确认剧组各部门进度,方北夏眼下挂着两大片乌黑参会。

开会时短暂对上江越的目光,她竟然读出了……无奈?

过了会,她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病了?】

她抬头,发消息的人并没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回复:【没有啊。】

江越边听汇报边看手机,居然还能接上话。

他简明扼要地总结了几个点,又跟蔡思彬低语了几句,便匆匆结束了会议。

开完会后,蔡思彬叫方北夏过去:“累了吧?”

方北夏斜了他一眼,没讲话。

蔡思彬接着说:“导演的状态很重要,不能再熬了,今天早点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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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北夏很久没有在天亮的时候回过家了,这点时间像是偷来的。

她下楼,踩着树荫下细碎的光点,感受来之不易的黄昏。

走了一段,脚步刹住。江越正在不远处的路边,指尖夹了支烟。

阳光洒在他身上,镶了一圈金色的轮廓。秋风吹起西装一角,他只是这么玩世不恭地站着,都像是一幅画。

他靠着车门,不经意间把烟送到唇边,吐出烟圈。

在烟雾氤氲中看到方北夏几步之外的身影。

开会时他言简意赅,结束后又匆匆离开,方北夏以为他有急事。现在看他不疾不徐地抽烟,有些意外。

江越的表情平静,像是专门在等人。

还有三五步的距离时,方北夏跟他打了声招呼,顺便问:“你没走?”

“嗯。”

“你不是有急事?”

“谁说我有急事。”

他抬眼看她,带了些挑逗的意味。

自从上次那通暧昧不明的电话后,他们没有再单独对话过。当时没有追问,就已经错过最佳时间点。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看他又是一贯半真半假的样子,她也不打算再提起此事。

“噢……”方北夏移开目光,望向前路,“蔡总放我回家休息。”

“我送你。”江越整了整衣服,准备出发的样子。

“不用。”方北夏拒绝,“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开车更快。”江越的语气毋庸置疑。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路边垃圾桶捻灭烟头。余光里察觉到方北夏在观察他,便直直地甩了眼神过去,正好撞上她眼底的慌乱。

他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看我抽烟很意外?”

“没有,挺正常的。”同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烟民,经常在楼梯间吞云吐雾,她见怪不怪。

“已经戒了挺久了,偶尔累的时候提神,烦躁的时候安神。”

同事们经常说,没灵感时来一根,睡不好时来一根,心情差时来一根。

看来都一样。

方北夏笑笑:“那你现在是累还是烦躁?”

江越深深地看了眼她的黑眼圈,没回答,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剧对你这么重要吗?”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方北夏愣了一愣,才点头:“嗯。”

江越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扬了扬下巴:“上车。”

这是方北夏第二次坐江越的车,从后排移到了副驾。

身体被座椅包围着,有了落点,紧张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车子启动,方北夏的眼皮开始不听话。

朦胧之中,她隐隐感觉到车子平稳行驶,心想着,几分钟就到了……

-

再睁开眼时,一片金黄的亮光,温和而不刺眼,落日余晖欲走还留地铺在身上。方北夏揉了揉眼,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还在江越的副驾上,眼前是水,远处是晚霞。

旁边的人察觉到动静,收起手机,偏头看她:“醒了?”

“这是哪里……”方北夏坐直身体,神情呆呆的,“怎么没叫我?”

江越嘲讽道:“一上车就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下药了。”

“哦……最近太累了。”方北夏难为情,用手指理了理头发,突然转头问,“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江越一本正经地说,“还说梦话了。”

“嗯?”她手上动作一滞,“说什么了?”

方北夏回想刚才做过的梦,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甚至想不起到底有没有做梦。

江越带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没给她答案,打开车门走出去。

方北夏跟着下车,才发现他们身处江边。傍晚的秋风微凉,带着湿意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思绪逐渐清醒。

身后一声关车门的响动。

江越手抄口袋,余光里人影晃动,停在他右手边。

他牵唇道:“想不起来?吹吹风,慢慢想。”

方北夏瞥见他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出他在逗她,兀自笑笑。

肩膀间有两拳距离,黄昏下,两人剪影的距离忽近忽远。

站了一会,方北夏先开口:“如果这部剧反响不好,你们会亏很多钱吗?”

“这么没自信?”

方北夏:“就问问……”

“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方北夏沉默不语。

江越看向她:“很紧张?”

方北夏愣了一下,才反问:“很明显?”

他“嗯”了一声:“你高中的时候也这样。”

方北夏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江越手指在鼻子下面搓了搓:“学校艺术节的时候,我看到你在教学楼后面……”

方北夏愣了一下。

她一直努力想要抹掉的记忆,没想到他还记得。

当年京江一中办艺术节,学校开放了一次,跟草莓音乐节学形式,相声小品在礼堂演,唱歌跳舞在操场演,学生们可以根据喜好去选场地看节目。

每个班都要出节目,有几个班放大招,又是组乐队,又是大型歌舞,老师之间一攀比,也有了压力。

班主任特意在课堂上挪出五分钟,强调艺术节的重要性。

一听要排个与众不同的节目,全班都低着头,就怕跟老师对视,厄运就落到自己头上。有人跳出来,推举方北夏,说她可以当导演排课本剧。

方北夏皱着眉看向多嘴的人,对方朝她做了个鬼脸,小声说谁让你经常写东西。

班主任当即认命她为节目总导演,顺便增加了难度:“普通的舞台剧没挑战性,排个英文的吧!”

总导演的帽子,就扣到了方北夏头上。

方北夏写剧本、找演员、分台词、做道具……

演出前一天,她紧张盗汗,跑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抹眼泪。抹完泪,又剧烈地干呕了很久。

“居然被你看见了。”方北夏惊诧道,“我还专门挑了个没人的地方。”

江越看了她一眼,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我们教室就在一楼,课间经常跑去后面玩。”

“还有别人看到?”

“没,就我。”那天正好就他一个人,发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你应该没去看最后的成品吧。”方北夏自嘲道,“现场很冷清。”

礼堂里百分之九十的座椅都是空的,只有程七初一个人上蹿下跳地鼓掌。

说完她想起来,那时差不多的时间段,江越应该在操场上表演。

艺术节上江越吉他弹唱了一首《You’rebeatiful》,当时轰动全校,收获无数迷妹。

“听说挺有意思的。”江越看着远处,“我朋友去看了。”

方北夏笑笑,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笔友’去看了吗?”江越冷不丁地问。

方北夏摇头:“他本来要来的,只是临时有事,提前跟我说了。”

江越挑起一边眉毛:“那他也不怎么样啊……信守承诺都做不到。”

方北夏替“笔友”辩解:“他人很好的,失约一次没什么,谁还能没个急事。”

“是么。”江越瞥她一眼,不信的样子。

他们聊成绩,聊苦恼,聊未来的出路……她甚至对他产生了依赖,大大小小的事都会问他的意见。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安慰我,有烦心事的时候,他会给我建议。”方北夏回想跟“笔友”交流的点滴,“我心态不是很好,所以很需要鼓励。”

“那……”江越艰难开口,“要我鼓励吗?”

方北夏诧异看他一眼,然后说:“投资看收益,你不用鼓励我,鞭策我就好。”

江越扯嘴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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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拂过,一丝凉爽,好像也拂去了疲惫。

天色转暗,两人从江边离开。

方北夏上车坐好,江越突然主动越了半个身子过来,帮她系安全带。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一开始她愣了一下,只能绷直身体,努力让自己跟座椅贴在一起。

心跳如同擂鼓,她红着脸说:“我自己来吧……”

下车前,她怕江越故技重施,车刚停稳就摘了安全带。

江越瞥见她的小动作,默默笑了下。

“放松点,方北夏。”江越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袖管挽了半截,露出结实好看的手臂曲线,“有我兜底。”

回到家,她想起车上那一幕,心跳瞬间失序。

今天的江越好像有些不一样。

没有从前那么尖锐、那么桀骜了,甚至有些温柔。一点也不像他。

坐在书桌前,她抽了张便签纸,随手写:【《小纸条》要开机了,有点紧张,不对,是特别紧张。】

她把便签随手夹进文件夹,准备去洗漱,才发现开衫左边口袋露了一截白色的东西。

本以为是随手塞进口袋的便利店小票,她拿起来摊开,才发现是张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纸片。

上面是两个字,“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