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京江城。
热极了。
夏天的能量像是释放不完似的，整座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随时随地只有湿热。只要跟空气接触,身上就黏糊糊的。
明晃晃的大太阳，稀稀拉拉的树荫,镜头继续往下，是没什么精神的准高中生们。
迷彩服浸出汗渍,方块队列中弥漫着咸湿的汗味。
日头正毒，训练久了，教官和学生受不了。站一会军姿,教官们会让学生去树荫下休息一会。
休息本来不准说话,但学生们不好控制。教官转个身，三四十个人就能迅速分成不同小团体，低声聊天,汇聚成嗡嗡的噪音。
教官被大太阳照得头昏，实在过分时才喊几句，其余时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人的精力仿佛永动机。即使互相刚认识,仍能聊得热络，聊得真诚。
江越没加入现场群聊。新晋校草不讲话时,面色冷峻，有着天然的距离感,自然也没人拉他入伙。
天气热得让人烦躁。
他沉默地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和人群隔了几米的距离。迷彩外套的袖子挽至手臂,露出健康的线条。
汗水勾勒出少年英俊的下颌线,头发湿漉漉的，黑亮得仿佛在水中浸过。江越拨了拨眼前的碎发，几滴汗顺着发尖被甩出去。
江越手肘撑在膝盖上,闷着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矿泉水。
一股清凉穿过喉咙，他醒了醒脸，精神回来一点。
身后两个女生的声音隐隐入耳。
一个女生压低声音：“校花来了校花来了！”
“校花？”她的同伴疑问道，“这么快就评出校花了？”
“你不知道吗？周婧妤啊。”
同伴茫然，仍旧不知。
“学校贴吧上特别火，她已经是半个明星了，优果那个橙汁饮料的广告就是她拍的。”
……
江越对校花提不起兴趣，脑海中却泛起另一张脸。
自从几天前在医务室碰到一个女生，他就再也没忘得掉那张透净的脸，和她略微凌乱的双马尾。
青春期激素随着高温荡漾。
中考的压力早就远去，高中生活还不算正式开始，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档，少年的心被素不相识的双马尾敲击着。
周围的躁动打断江越的思绪。
抬起头，众人齐刷刷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蹙眉，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
几个女生各自抱着一摞资料，正往综合楼去。
周婧妤在其中最为出众，即使是松垮宽大的迷彩服，她依旧把它撑成了好看的模样。最让众人无法理解的是，她身上、脸上，竟然一丝汗都没有。
江越的视线跃过周婧妤，落到旁边一对双马尾上。
旁人无法察觉地，会心一笑。
一时间，江越心情大好。
修长手指把矿泉水瓶捏出响声，往不远处的垃圾桶轻轻一投。
咣当一声，正中垃圾桶。
江越的眼神继续往过飘。
只有个瘦瘦的背影，双马尾在雪白的颈侧一跳一跳，没了前几天在医务室蔫蔫的样子，青春萌动。
他心中不禁暗笑，怎么跟小孩似的……
出神之时，教官过来，说需要一个人去综合楼搬分班考试的卷子。
军训前进行了分班考试，成绩才改出来，还未录入。
江越主动请缨，教官大手一挥，他抹了把汗，朝综合楼跑过去。
-
江越抱着一摞死沉的卷子，在综合楼里上上下下，来回穿梭。一路上除了遇到几个老师，没有看到半个学生的身影。
刚刚明明看到她们一行人往综合楼里走了……
江越两只脚一上一下踩在台阶上，短暂地休息。
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综合楼里安静，回音大，江越随声音往下一瞥——回转再回转的俯视视角，一对马尾一闪而过，朝左边拐过去。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胸口鼓声大作。
休息时间立刻结束，江越抱着那摞几斤重的卷子脚下生风。
下了两层楼，没碰到想见的人，反倒迎面撞上了程七初——他那生日只差了几个月的表妹。
碰到程七初是意料之外，却意料之中地，接受了热情的招呼：“好巧啊！表哥！”
江越被吓了一跳。
程七初嘴碎又咋呼，连珠炮似的说自己又不是鬼。
江越蹙眉，上下打量她：“你在这干嘛？”
这会不是应该在底下站军姿吗？
程七初不肯先答，反问道：“你呢，怎么也逃训练？”
什么叫逃训练？什么叫也？
江越朝怀里的卷子扬了扬下巴，大言不惭：“我有正事。”
“那我也有正事。”程七初抱臂，嘿嘿一笑，“我被拉来办校报了。”
江越不解：“校报？”
“对啊，我美术担当。”
江越嗤之以鼻。
他小时候旁听过程七初的美术兴趣班，程七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倒是跟着老师打了点基础。
兄妹俩从小到大都在打嘴仗。
程七初等着他的嘲笑，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说辞，没想到江越问了个意料外的问题：“需要帮忙么？”
问完，眼神不自觉地往她身后的门里飘。
程七初一愣：“……为什么啊？”
江越掩饰自己过急的心情，哼笑一声：“你那逃课逃来的美术功底，够用吗？”
程七初翻了个白眼，得，还以为他转性了呢，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不需要！”程七初推开身后的门就要进去。
推到一半，江越声音传来：“就你一个？”
“不是啊，还有几个同学。”程七初无意识往里指了指，“我一个人怎么搞得定。”
“都有谁？”江越面无表情地沉声问道。
程七初摇头：“互相还不熟呢。”
老师找了几个写字好看和会画画的女生，临时组成了校报小队，程七初机灵，赶紧毛遂自荐说自己画画很厉害，顺利抓住了这个不用继续训练的好机会。
这些人里，只有校花周婧妤的名号响亮，其他人都是新面孔。开始前大家自我介绍了一圈，但毕竟刚认识，一遍哪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
程七初机灵劲和眼力见并驾齐驱，看江越神魂飘走，再结合他问的问题，就知道他另有目的。
老师办公室都在综合楼的另一头，江越抱着卷子到处乱晃荡，肯定有鬼！
“怎么，还想英雄救美？”程七初倚在门口，眼神狡黠，调侃他道，“放心吧，这里面有空调，美女们都热不着。”
江越背女同学去医务室的光荣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
换做平时，他必然是要接着还击几句，直到程七初求饶的。
可欲开口的瞬间，双马尾短暂地出现在视线里。程七初的声音犹如束口袋，瞬间就听不见了。
他出神，眼神又忍不住往里门缝里探。
程七初双手环抱在胸前。
就这么一会，已经好几个男生“假装帮忙”、“无意路过”，其实全是为了看校花周婧妤，跟一群博人眼球的猴子似的。
没想到自己表哥也这么肤浅……
程七初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甩上了门！
-
自从吃了程七初的闭门羹，双马尾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直到军训结束，江越再也没偶遇过。
开学后，他在做操和每周的升旗仪式上都尽力找，却始终没再看到那对跃动的双马尾。
少年江越之烦恼加一项，一见钟情，却只有一眼的缘分。
某天在学校的小超市里，江越透过货架缝隙，望见了熟悉的脸庞。
眉眼淡淡的，皮肤清透。双马尾变成了丸子头，更可爱灵动，碎发随意散落在白净的面庞两侧。
手刚搭上货架上的笔，就停下了。
真的是她。
女生垂目的侧脸，看得他心头一软。
心脏按捺不住，狂乱地跳。
女生并未注意到一双注视的眼，认真低头翻着什么。
如此适合偶遇的电影感场景下，程七初又出现了。
一瞬，青葱萌动被打破。
程七初如同他心动路上的绊脚石，不显眼，却总字关键时刻出来硌一下。
程七初声音清亮，跟谢文希有一拼：“方北夏，你看什么呢？”
江越僵在货架前，屏住呼吸。
程七初跟她成朋友了？
绊脚石总算有了点涌出，提供了线索一条。
方北夏……
“这里居然有陈柏霖的海报。”那个被叫方北夏的女孩说。
“陈柏霖？”程七初声音意外，“你喜欢他？”
“嗯，我最近特别喜欢《蓝色大门》，你要不要看？”
“好看吗？”程七初翻动海报。
“好看！”方北夏兴奋地安利，“陈柏霖在里面穿衬衫骑单车的样子特别帅。”
……
-
京江一中一共有两套校服，一套运动服，一套正装。
运动服是全国惯例，套上立刻泯然众人。正装校服是藏蓝色西装和衬衫，男生是裤子配领带，女生是百褶裙搭领结。
学校只要求校园内穿校服，但没规定必须穿哪套。
于是校园里经常出现“大乱炖”的混搭场景，衬衫配运动裤，或者宽外套下面搭百褶裙。混着混着大家都习惯了，反正高中时期大家都灰头土脸的，穿什么都一样的不好看。
大多数人的日常选择还是运动校服，宽大、耐造。
但江越除外。
他经常穿白衬衫，还穿得赏心悦目。
江越个子高，人也瘦，腿长优势明显，整个人就是行走的衣架子。他的衬衫领口经常随意敞开两颗扣子，袖口挽至手肘处，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和骨节分明的手。
程七初调侃，他穿上正装校服，京江一中瞬间变成艾利斯顿商学院。
硬是把校服穿出了偶像剧的感觉。
班里有几个人知道程七初和江越的表兄妹关系，经常围着她问东问西。
同学不理解：“江越怎么总穿正装校服啊？都不换洗的吗？”
程七初瘪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前段时间，直接加订了四件衬衫！”
“为什么啊？”
程七初喃喃道：“谁知道……”
有钱任性吧。
同学不解：“帅哥都这么奇怪吗？”
“他奇怪的地方还多着呢。”
程七初细想了一下江越最近的行为，确实有点不正常。
比如他上学只穿衬衫，遇到体育课就换上运动装，课后再换回来；比如明明可以一起坐家里的保姆车一起上下学，他却偏偏要骑自行车；比如大姨怀疑江越“某些方面”开始躁动了，最近总是锁门看电影……
程七初暗自想，这些可不能跟同学说。
京江地方邪，说曹操曹操到。
自行车链条声由远及近，一行人噤声，同时往后看去。
一个帅气潇洒的身影骑着车子冲进学校大门。
话题主角出现，一行人看得出神。
天光熹微，这一幕好像电影场景。程七初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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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单车呼啸而过，把一群不明所以的人甩在身后。
衬衫衣摆被风吹起，鼓成好看的模样。
里面裹着秘密，裹着微小的可能性，裹着新鲜的名字……一抖开，是少年青涩懵懂而不为人知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