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会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终于确认,不是自己幻听。

而肩上多出的重量和温度也不是她的幻觉。

她有些无措地抬起手,但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去,一直停在距离他后背一寸的距离。

他仿佛后背也长了眼睛,在她肩上低声轻笑:“一直这么举着,不累?”

他说话低笑时,她能够感受到他胸腔和声带的震颤。

距离太近了啊。

她甚至紧张到呼吸都开始急促,这是她第一次和异性这么亲密。在半只脚踏进成年人的年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抿唇低睫,手指收拢,又缓缓松开。如同在心里做了一番自我斗争。

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的后背。

像妈妈哄盈盈睡觉那样,轻轻拍了拍。

“很疼吗?”她心疼的问。

手放上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江会会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还好。”

她瓮声瓮气:“骗人。”

他便又笑了:“有一点,缝针的时候没打麻药。”

“脖子上......”她欲言又止,“也疼吗?”

其实她是想问严重吗。

他这次倒是答的坦率:“嗯,也疼。”

江会会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

周晋为抬手放在她的后脑勺,温柔地揉了揉:“哭了?”

她嘴硬:“没有。”

他故意学她刚才的语气,瓮声瓮气:“骗人。”

他模仿的倒是挺像,江会会眼泪还没憋回去呢,脸就开始烧红。

楼上跑下来一条狗,只有一只耳朵,尾巴明显比其他狗要短一些,虽然伤口早就愈合,但能看出,是被人为恶意剪过。

看不出什么品种,更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狗。只是它被养得很好,干干净净,毛发也被静心打理过。

它跑过来,一直挨着周晋为的脚踝贴贴。

“这是你养的狗吗?”江会会对他刮目相看,原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喜欢小动物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刻板印象。

不能因为他性子淡,就觉得他冷血,不喜欢小动物。

周晋为并不意外她的疑惑,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动物。

这狗是被家里的保姆捡来的,当时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差点死在路边。

他只是默许了对方将它暂时养在家里。

江会会蹲下,伸手摸了摸它:“它好可爱。”

可爱?

周晋为认真地看了一眼。

没看出哪里可爱。

他走到岛台后面,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狗粮,倒了一点在它的碗里。

小狗摇着尾巴认真地吃了起来。江会会就蹲在一旁,安静看着。

周晋为则悠闲地靠着岛台,即使左手打着石膏,身上全是伤,却丝毫看不出狼狈,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视线在小狗和江会会的身上来回转换。

直到那碗狗粮被吃了大半,怕它口渴,他倒了一碗水放在旁边:“这次的事情,先不要和周宴礼说。”

江会会抬眸:“为什么?”

“那个人没脑子,还冲动,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怒。”

江会会听完后,手指绞了绞:“他......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劲。”

周晋为垂眸,似乎没听清:“嗯?”

江会会站起身,有些闷闷不乐:“他可能在学习方面的确不怎么聪明,但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上次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她据理力争,倒真的有点像维护儿子的母亲。

周晋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握拳抵唇,轻声咳了咳,想要压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江会会不满地鼓了鼓腮,小声嘟囔:“不管怎样,脑子不好这种话也太......太伤人了。”

周晋为顺从地点头:“那我换个说法,前额叶发育不全?”

江会会:“......”

从直接骂变成了拐弯抹角的骂。

她在这儿没有留太久,时间也不早了,周晋为说让人送她,被她拒绝:“我坐公交车就行。”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周晋为语速平缓,但态度强硬。

不容江会会置喙的余地,他拨通一个号码,很快就有人开着车过来。

应该是他家里的司机。

他和那人说了地址,对方毕恭毕敬的低下头。

周晋为回头看她:“别怕,上车吧。”

江会会迟疑了会,和他道谢。

他唇角轻微上扬,没说话。

直到车子开远了,她还在往后看。

周晋为长身而立,站在门边。周身气质清贵。左手还打着石膏,却丝毫不显狼狈。

随着车子的开远,他的身影在她眼底也越来越小。

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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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会会原本还在担忧,万一司机问起她和周晋为是什么关系,她该怎么回答。

结果对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非常有职业操守。

作为一个司机,他的本分就是将车开好。

旁的,便也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

下车后,绕到后座将车门打开。

江会会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她顿了一下,和他道谢。

对方无动于衷。

她抿了抿唇,低头往前走。

好在这个点小区人不多,所以无人发现。

倒是刚上楼,就看见对面的门开了。

周宴礼问她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想起周晋为嘱咐她的事情,让她别告诉周宴礼。

她支支吾吾,说去占彤家学习了。

周宴礼眼睛一眯,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你每次撒谎都是用这个理由。”

“啊?”江会会眼神飘忽不定,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只能慌不择路的逃离这里。

她快速开门,溜回了家。

周宴礼:“......”

他看着前面紧闭着的那扇大门,眉头皱了皱。

她还有小秘密了?

-

刚开学,考试一场接着一场。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站在讲台前单独夸了周宴礼,说他进步显著,成绩相比上次直接翻倍。

周宴礼笑容得瑟,大马金刀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转着笔。

结果班主任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上次期末考数学考了八分,这次考了十六分,今年的最佳进步奖,非周宴礼同学莫属了。”

转笔的动作和他脸上的笑一起停了。

班上那些人想笑又不敢笑,苦周宴礼久矣。

都怕挨揍。

周宴礼挑了挑眉,问他同桌:“这老秃子是夸我还是损我?”

座位重新调整之后,他的新同桌换成了李澳。

就是被他揍进医院的那个同学。

对方之前做为学校一霸,可以说是在学校横着走,看谁不爽直接拉到小树林揍一顿,钱不够用了,就随便找个好欺负的,让对方交保护费。有事没事就霸凌同学。

但是被周宴礼揍过一顿之后,老实多了:“应该是......应该是夸吧。”

周宴礼双臂环胸,往椅背上一靠。

眉头拧得死紧。

他怎么觉得不像是在夸他。

为了将全班的成绩往上拉一把,班主任搞了个一帮一的学习模式。

让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一起学习。

到选人环节,没人敢和周宴礼一组。都怕挨揍。

上次打球,他直接把对方的后卫揍到跪地叫爷爷。

虽然也是因为对方先嘴贱。

技术不行,投篮被周宴礼空中盖帽,脱口而出一句操你妈。

周宴礼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脚。

周宴礼打球牛逼,打架也牛逼,和他们这些白切鸡不同,他的身材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肌肉不算夸张,却也流畅劲韧。带着一股野劲儿,又不显粗犷,反而有种大少爷的清贵之气。

总而言之,这人的气质太过独特。

一看就知道家境殷实,可又明显没有受制于那些大家族内的条条框框。

生长轨迹很自由。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四肢发达,脑子空空的草包二世祖。

班主任秉承着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理念,将他分配给了品学兼优,成绩好,脾气更好的江会会。

担心她因为害怕而不愿意,还专门给她做了思想工作:“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你放心,周宴礼同学那边我会去劝劝的,让他收敛一下脾气。”

班主任和她沟通完,又去和周宴礼沟通。

后者一脸生无可恋:“这什么狗屁一带一,不能换一个吗?”

换了别人,他想走就走。可江会会......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换谁?你问问,除了小江同学脾气好,愿意和你一组,这班上还有谁敢?”

周宴礼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李澳。

后者条件反射,吓到缩脖子。

班主任眉头一皱:“你别看他了,他比你多三分。”

他又看前面的秦宇,后者正扬着一张狗腿般的笑容冲他点头哈腰,做好了随时待命的准备。

班主任眉头皱得更厉害,脸上写满嫌弃:“他也就是运气比你稍微好点,多蒙对了一道选择题。”

得。

周宴礼两手一摊,认命了。

下午回到家,江会会开始给他补课。才刚讲了一道题,他就在那里打哈欠犯困。

江会会拿笔敲了敲桌子,提醒他:“认真点。”

他勉强坐直身子,强撑精神。

江会会问他:“这道题选什么?”

“啊?”他一脸茫然。

江会会扶额:“刚才给你讲过了。”

他一个字也没听。

周宴礼心虚地挠了挠头,“选......选A吧。”

江会会脸色凝重,他察觉不对,急忙改口:“选B。”

她开始皱眉。

“选C。”

她痛苦地捂着脸。

“我知道了,这道题选D!”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道题是判断题,选对错的。”

“......”

她给他讲题痛苦,他听的也痛苦:“我压根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可你现在已经高二了,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他单手撑脸,在那转笔:“未来?”

“你有想做的事情吗?”江会会问他。

他茫然地摇头。

江会会想了想:“你运动神经这么发达,要不去当体育生吧,体育生的文化分不高,以后可以考体校。”

他没意见,比起没意见,更像是无所屌谓。

虽然他高二才开始训练,已经落后别人一年半了,但江会会相信他。

她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手机震了震。

消息是周晋为发来的。

她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和周宴礼说:“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把这些写完。”

他好奇问道:“谁的消息?”

“没谁,推销广告。”

周宴礼眼眸微眯,显然不信:“周晋为?”

江会会想起周晋为和她说的话,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

所以她迅速摇头:“不是。”

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她拿起书包就回了自己家。

周晋为这些天在家养伤,江会会担心他落下功课,所以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把当天的笔记做好给他送去。

消息刚发出去时她还有点后悔。

毕竟以周晋为的成绩,哪怕一个月不来学校都不用担心。

更何况,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学习进度天壤之别。他们去年就学完了高三的全部课程。

可他回了一句好,还和她说谢谢。

——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她忙说不用:——我这边有直达的公交车,很快的。

于是他也不再勉强。

今天学校放学比较早,因为安全检修,所以只上了半天课。

江会会偷偷溜出去,避开了周宴礼。

除了笔记之外,还有她亲手做好的曲奇饼。

和上次来一样,那些警卫员还守在门外。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个手臂打着石膏的少年,不同于其他人的严肃板正。

他站姿随意,闲散地倚靠墙壁,此时正低头滑动手机。

与此同时,江会会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我在外面。

江会会回:——我看到了。

然后他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会会的心脏紧了紧。他脸上的青紫相比上次,颜色好像加深了。

她眼神担忧:“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大约是因为一直在家,头发也没空去修剪,额发微微遮到眼,显得整张脸柔和了许多。

“在恢复期,颜色会慢慢淡下去的。”他说。

他越过她的肩,看向身后,若有所思。

江会会没察觉到异样。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还有自己做的曲奇饼:“今天给周宴礼补课的时候他问了你,还好我瞒过去了。”

他收回视线,低声问她:“确定瞒过去了?”

江会会一愣:“啊?”

他朝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江会会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往后看。

马路对面,身材挺拔高大的少年站在路边,哪怕戴了顶鸭舌帽,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铁青着一张脸。

他怒气冲冲地过来:“你身上这伤是谁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