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礼的确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吧?

江会会早已起身回到座位。周晋为眼神冷冽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也离开了。

留下一个周宴礼坐在那里,满脑子疑虑。

要是在以前,周晋为的话他选择性听。

毕竟在他看来,两人如今是同岁,处在同一地位。

而且十七八岁的周晋为远没有四十岁的周晋为那么心狠。

只要自己适时地露出些可怜来,对方也容易心软。

但现在……

周宴礼潜意识便认为,绝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再心软。

放学前他按照周晋为的话将试卷全部写完,至于答案对错那就两说。

课代表也如愿收到了他主动上交的作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向江会会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个眼神却最先被坐在她身旁的周晋为捕捉到。

他眼神了然,话说的直白,告诉她:“他喜欢你。”

江会会一愣:“啊?”

周晋为垂下目光,笑容温和,有耐心的重复一遍:“我说他喜欢你,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和你告白,你打算怎么回应他?”

江会会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更何况对方……她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虽然同在一个班,因为学习上的事情有过几次交流,但因为江会会内向的性格,两人其实没说过什么话。

周晋为却说,对方喜欢她……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语气轻缓地反问,手拖着她不断下沉地额头,让她将头抬起来。

她一直以来都有的习惯,喜欢逃避和自我否定。

是从小生活的环境给她带来的自卑心理。

她是打压式教育下的受害者,所以没人能够指责她的怯弱。

但这些是可以改变的,需要很多耐心,和很多赞美。

而这一切的前提,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江会会,你很优秀,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有人喜欢你,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样的话似曾相似,曾经周晋为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看着他,脸颊有些发烫。

突然想起几天前他和自己告白的场景。自己好像还没有给她答复。

他说过的,他可以等。

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过了,似乎真的开始等待。

等她什么时候想回应她。

江会会佯装镇定地低下头去,继续完成写了一半的作业。

她的伪装是笨拙的,尤其是在周晋为面前。

稚嫩的像是幼稚园的学生。

但是很可爱。

可爱到他的目光没办法从她身上挪开。

班主任过来上课的时候,拿了一张报名表,下周学校的辩论赛。

辩题为,正方知难行易,反方知易行难。

这是学校的老传统了,每年都会举办几次。

往年都是让班上成绩最为优异的学生前去,这次班主任想换个花样,给班上的差生一个机会。

让他们也去感受一些辩论赛的魅力,说不定也能因此爱上学习。

周宴礼桌上的书摞的很高,用来掩护他玩游戏。

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姿懒散。

课桌的高度对他的腿长来说有些憋屈,只能微微伸展,都快碰到前桌的脚了。

队友菜的惊天地泣鬼神,他皱着眉打开麦克风,不爽的骂道:“你特么的用脚在玩吗?老子在手机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玩得好!”

话音刚落,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丝诡异的不对劲了。

手机里,对方也开了麦,不爽地回怼:“你还叫你妈的无敌暴龙小子,小学生吧操?”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看向这边。

包括班主任,也包括江会会和周晋为。

周晋为的眼神深邃低沉,此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那种只面对他爸才有的恐惧和畏缩又慢慢涌了上来。

不对,应该说是一十年后的他爸。

周宴礼窝囊的将手机锁屏,随手往桌肚内一扔。

班主任阴阳怪气起来:“看我们无敌暴龙小子同学骂人这么猛,口才一定也很了得,一辩就让你来吧。”

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都不敢真的笑出来,唯恐被周宴礼针对。

这人说动手那是真的动手,不是空口白话吓唬人的。

周宴礼皱了皱眉,问旁边的人:“什么一遍?”

那人吓到哆嗦,小心翼翼的纠正:“一辩,辩论赛的辩。”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班主任又另外选了几个。放学后他单独把他们几个留了下来,说关于辩论赛的事情要和他们再商量讨论一下。

江会会在外面等周宴礼。

周晋为也在旁边陪她一起等。

学校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校外只有一些等待接送孩子的家长。

江会会和周晋为这两个穿着校服的人站在其中,倒也不显违和。

周晋为看见压在她肩膀上的书包,伸手将其取了过来。

粉色的,上面还挂了一个吊坠。

看着像个手编的稻草人。

“你做的?”

“嗯。”她看向那个潦草的稻草人,犹豫地点了点头,“做着玩的。”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了教程,刚好家里有材料,她就动手做了。虽然翻车了,但想着已经做好,丢了也浪费,所以就挂在了书包上。

早知道会被周晋为看到,她就该提前将它取下来。

她陷入窘迫之中,他却笑着夸她:“很可爱。可以帮我也做一个吗?”

江会会一愣:“可爱?”

“不可爱吗?”他伸手抚摸着那个稻草人,眼睫轻垂,纤长浓密的,将他此刻的情绪遮了个密不透风。

但是江会会还是能看清,他此刻的眼神是宠溺的。

他其实长了一张没什么多少感情的脸,不笑的时候,神情始终是漠然的。

哪怕带笑,也是上位者自上而下的轻蔑。

可现在却不同。

不是这一者中的任何一个。

江会会的心脏又开始毫无节奏的跳动了,她移开视线去看远处的教学楼。却不知她努力掩藏的情绪早已被男人捕捉。

她看着教学楼,他看着她。

夕阳恰好。

至少在这一刻,气氛是祥和的。

周宴礼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唠叨,终于从里面出来。

他哪怕穿着统一的校服,也有种别人都没有的散漫,外套就这么敞着,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身边的人都自觉和他拉开距离,他也懒得搭理。

走到超市门口买了瓶水,刚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江会会还有周晋为。

他顿了顿:“你们还没走?”

江会会急忙过去,担忧的问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是因为你上课玩游戏的事情要处罚你吗?”

周宴礼喝了口水,把瓶盖拧上:“没,他说什么辩论赛的事情。”

闻言,江会会松了口气,不是要罚他就好。

一旁的周晋为语气低沉:“不打算解释一下?”

江会会和周宴礼一起抬起了头。

周宴礼微抿了唇,眼神竟有一丝慌乱:“解……解释什么?”

周晋为不语,眼底带着森森寒意。

周宴礼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他每次惹祸之后,他爸等待他解释时,都是同样的眼神。

先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猜想再次闪过,可又被他否决。

这怎么可能。

兴许是周晋为从小就有的习惯。

但不论是他从小的习惯还是什么,十多年的压制,让周宴礼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佯装无所谓。

“我……我上课也听不懂,所以……就玩了那一把。”

周晋为眼神愈发阴沉:“你上课认真与否我暂且不提。你对师长到底有没有半分尊重?”

周宴礼低下头,闷不作声。

“说话!”

他头埋的更低,声音闷声闷气:“没有。”

“周宴礼,不要再有下次。”他厉声警告他。

周宴礼点了点头,这次没再开口。

江会会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她的心脏一阵刺痛,想要过去哄哄他,手腕却被周晋为轻轻拉住。

”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江会会看着这样的周晋为,突然觉得……

好严厉哦。

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气质,但很多时候对待周宴礼的一些所作所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顶多是批评一顿,然后找人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的周晋为,就像是一个真正养育过孩子的父亲。

司机开车过来接送,周晋为没有上去,而是和他们一起搭乘公交车。

上车之后,周宴礼就一声不吭的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帽子一戴,靠着车窗睡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江会会看的有些于心不忍。

周晋为却说:“不用担心。。”

他的手轻轻搭放在她的手背上安抚。

那一瞬间,因为当下的触碰,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底升起。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本就不算平静的湖面。

她为他掀起波澜。

江会会低头看着那只搭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有别于她的手,它看上去那样大,那样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筋脉蜿蜒,看着分外有力。

只要他想,她便挣脱不开。

可那只手只是温柔地放在上面。

然后,缓慢地握住她的手。

江会会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拢在掌心。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低下头,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懂什么叫撩人,只知道心脏一阵阵的颤栗和酥麻。

“江会会,你的手好小。”

她说不出话,低着头,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袖口。

紧张到呼吸都有些急促。

八个站,他全程牵着她的手,直到下车。

果然如周晋为说的那样,不用担心。

周宴礼已经从刚才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又恢复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状态中去。

他没心没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将书包往肩上一甩:“班主任让我准备一下后天的辩论赛,可我打架还行,吵架就算了。”

江会会告诉他:“辩论赛不是吵架,是指针对一个观点展开辩论。”

“什么观点?”

江会会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刚才班主任说的时候,她记了下来:“知难行易,知易行难。”

周宴礼垂眸沉思。

江会会看到这幅模样,心里高兴:“你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辩论了吗?”

他一脸茫然:“啊?我只是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会会沉默地低下头。

“知难行易,认识事情的道理难,实行却容易。知易行难,认识事情的道理容易,实行起来却难。”周晋为给他简略的讲解一番,神色喜怒不辨。

但仍旧能看出来,他有些愠怒。

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

江会会说:“你到时候就按照你自己的见解来进行辩论就行。你是正方,支持的观点是知难行易。”

经过周晋为和江会会的这一讲解,周宴礼也算是半知半解了。

那还挺简单。就是有主题的吵架呗。

回到家后,周宴礼见周晋为没有离开的打算,沉默了会,问他:“你不走?”

周晋为四处看了眼:“房间能不能稍微收拾一下?”

周宴礼挠了挠头:“收拾过,但没多久就又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用过的东西不知道放回原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卧室也一团乱。”

周宴礼有些心虚:“我是今天出门太急……给忘了。”

江会会刚才回了家,这会儿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响。小男孩的叫嚷声分外吵闹,吵着闹着要今天看到的卡片。

没多久,妇人的叫骂声也响起了:“大几十就买一堆破纸,你个败家玩意儿,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你这么败。”

“那不是破纸,是卡片!!”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等到再有动静传来时,就是小孩的嚎哭声。

哪怕透过几道墙传来,仍旧尖锐刺耳。

周宴礼早就习以为常,对面每天都要闹上这么一会。

他拿出手机给江会会发消息:“我听见那傻逼哭了,没有连累到你吧?”

她很快就回复了他:“我没事,我在房间里面。”

“那就好。”

周宴礼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

他抬眸,发现刚刚还站着这里的人不知去向。

他又朝外看了一眼,阳台门开着,周晋为此时就站在阳台外。

半靠着拉杆,手臂随意地搭着,一只手夹烟。目光虚无地盯着某一处。

比起眺望远处的风景,他更像是在思考着某件事。

某件一直将他困着的事。

周宴礼走过去,刚要和他说话,视线往下,却看见他的夹烟动作。

他愣在那里。

先前的想法在此时似乎彻底被证实。他见过周晋为抽烟。

准确点说,是十七岁的周晋为。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有很多,除了外在和心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习惯。

譬如,夹烟的动作。

其实仔细去回想,很多地方都有端倪,更为深沉不可揣摩的性情,果断狠戾的处事手段。

周宴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先前的猜想突然得到证实。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你……你是……”

周晋为那么聪明,如何会看不穿他当下的内心所想。

他将烟揿灭,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解答他的困惑,而是温柔地告诉他:“要先学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妈妈。”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个故事里,他循环了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又会无声无息的离开。独自去面对没有江会会的未来。

那种反复得到又失去的痛苦,早就将他原本强大的内心折磨到千疮百孔。

对于这个儿子,周晋为也有过很多悔恨。

自己缺失了他的成长,没有给到他太多的爱。

“宴礼,保护好妈妈。”他说。

周宴礼好像意识到什么,沉默很久后,他才艰难开口:“那你呢?”

周晋为笑了笑:“‘我’也会保护她。”

虽然现在的周晋为只有十八岁,还太年轻,羽翼未丰。

但爱她的心是一样的。

他了解自己,也相信自己。

凡事以江会会为先,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即使是十八岁的周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