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义姁把府中人一一看了个遍,为有需要的几个仆从开了方子,已是用饭的点了。

霍善力邀义姁和东方朔留下吃饭,霍去病自是不会扫他面子,也出言邀请他们一并吃了再走。

这顿吃的是小馄饨,东方朔两人都不曾尝过。再听霍善说生病了可以把药做成馄饨馅煮着吃,义姁更是凝神细听。

这种吃法寻常人自是吃不起的,可如今请义姁过府治病的也有不少达官贵人,若是碰上不愿意吃药的患者倒是可以试试这种吃法。

东方朔笑问:“这是你师父教你的吧?”

为了不叫霍善把这锅扣到自己头上,东方朔这次决定来个先发制人,先把锅往李长生头上套牢了。

东方朔还给义姁介绍起来,说李长生是个方士,平时也帮左邻右里看个头疼脑热之类的毛病。这种扎根在乡里的医家,素来是最能想出这些个土办法的。

霍善还没想好怎么答呢,东方朔就把事情给坐实了。

他很有些瞠目结舌。

霍去病见两人这般表现,便知东方朔来这趟是想为难为难霍善。

不就是拿你的名头画了几条虫子吗?这么大个人竟还找上门和个三岁小孩计较。

既然你不乐意提你那便不提你了,以后真找着有用的东西也绝不提你。

霍去病对霍善说道:“确实是你师父做的好吃。”

霍善一听亲爹夸自己师父,马上忘了什么推锅不推锅的。他马上说道:“对吧,对吧,您也这么觉得是吧!师父做的最好吃!”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说道:“以后我得多去吃几回才行,只是怕这样的话先生太辛苦了。”

霍善也是想经常见到霍去病的,马上说道:“我和师弟会帮忙的,不辛苦!”他一个三岁大的小娃娃,说起帮忙来一点都不害臊,可见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起了极大的用处。

东方朔带义姁离开后,霍去病就把霍光找去叮嘱他以后不要在霍善让他整理的这些文稿或图谱上面写东方朔的名字。

霍光有些犹豫。

霍去病知道他这个弟弟性格非常谨慎,便与他透露了东方朔只是霍善师徒俩扯的虎皮。这些东西兴许有一小部分是东方朔讲的,但肯定还是李长生传授的居多。

李长生不想冒尖,那便不提出处好了。

虽不知李长生师承何处,但从霍去病与他们师兄妹的接触和相处来看,他们师门必然不太简单。否则怎么会养出两个这样的人来?即便不提师承,李长生本人若是个寻常人物,东方朔又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霍光很快被霍去病说服了。

原来是这样!

霍去病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事物,倒是可以提东方朔一嘴。”

像最近这个让长安生鱼脍突然滞销的《寄生虫图谱》,就可以带上东方朔的大名。

这绝对不是为了祸害东方朔,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知晓寄生虫的危害。这种关乎广大人民群众健康问题的大事,东方朔充当一下宣传大使怎么了?

谁叫他的名头那么响亮!

霍去病叮嘱霍光,下次有这样的事还找东方朔挂名。

霍光:“………”

怎么感觉这东方曼倩得罪他哥了?

东方朔,字曼倩,他自己取的。

曼,长的意思。

倩,姿容美好的意思。

曼倩加起来大意是这样的:我这人啊,长得又高又帅。

能给自己取这种字的家伙自然是无惧于外面那些风风雨雨,送完义姁归家后又优哉游哉去找酒喝,不知今晚又会宿在哪个酒家。

义姁回到府中,见她弟义纵又待在书房,便过去寻义纵说话。

朝堂中的事她不算特别懂,但也知道她弟现在做的事比较遭人恨。

想到东方朔来回路上的劝告,义姁坐到义纵身边说道:“曼倩说,你凡事应当以陛下为重,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义纵道:“这我当然知道。”

其实他不愿意遵从圣意?只是盗铸之事杀了这么多人还是无法了结,算缗钱收起来又阻碍重重,这两桩要紧事没能完成,陛下很快便会对他心生不喜。

他们这位陛下用人从不看出身,只看你有没有用。

这是有好处的,好处是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重用。

可坏处也非常明显:你没用了自然就把你一脚踢开。

一脚踢开还是看在你无功无过的份上,你要是敢把差事办砸了,那就别想活了。

听闻张汤最近提议实施告缗令,允许天下吏民告发自己身边有没有不按规定缴纳算缗钱的。要是告发的情况属实,告发者可以拿走算缗钱的一半!

便是义纵自己行事也酷烈至极,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也感觉这个告缗令有点过了头。

倒不是他对那些逃避算缗钱的富户豪强有什么好感,他手头可没少沾这些人的血。而是他觉得这个告缗令会搅得人心惶惶,叫天下吏民皆无心生产,只想着相互告发。

可他看刘彻的意思,仿佛对张汤提出的告缗令很是满意,正准备挑选适合的人手把它落实下去。

这算缗钱可真是收也难,不收也难。

义纵道:“阿姊莫要担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义姁见她弟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姐弟俩对坐叹息。

另一边,霍善还是早早躺上床呼呼大睡。

四个小老头儿已经轮流带他做了一趟任务,把跟诊次数刷到了55/100。

新手任务俨然已经完成了一半有余!

眼看离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李时珍他们愈发不急了,见霍善入梦后张仲景便问他要不要去南阳郡看看。

他们现在也渐渐觉出些兴味来,张仲景他们想看看后来的医家发展,李时珍他们又想看看前辈们的临床实践,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都决定带着霍善慢慢看、慢慢学。

霍善显然也很喜欢这种学法(玩法)。

南阳郡,他知道的,他爹的侯国冠军县和他的侯国朝阳县都在那边,据说相隔不到百里。只比新丰县到长安稍远那么一点!

他还太小,没机会去朝阳县看看,不知道刘彻封给自己的食邑县到底长什么样。

霍善跃跃欲试:“会去朝阳县吗?”

张仲景这个南阳人算了算,摇头道:“可能没机会过去。”

目前他们还处于新手任务阶段,能选择的地点就他们生前去过的那些地方。

等等。

张仲景看了看自己路线图上亮着的几个地方,笑道:“若是我们到新野县去,顺着育水往下走一段路就是朝阳县了,你真想去的话我们可以试试乘船过去。”

霍善积极响应:“乘船!”

他最喜欢坐船啦。

就是他年纪太小,他师父不常带他坐船去别处。

既然霍善有兴趣,张仲景便选了新野县为落脚点。

建安九年的新野,还算风平浪静,只是比之长沙城这样的一郡治所还是有点寥落。

东汉末年的南阳算是一处相对安稳的地方,因为这地方是光武帝刘秀的故里,刘秀登基后对同样出自南阳的阴氏、来氏、邓氏几家人都颇为偏爱,东汉历代皇帝出于对刘秀的尊崇自然也都对南阳这一块优待至极。

汉末各地战事频繁、人口锐减,独独南阳一地仍是安居乐业,鲜少卷入残酷的战火之中。

像诸葛亮就曾自述“躬耕于南阳”。

这是个还能维持男耕女织安稳生活的安乐乡。

东汉末年许多地方大抵是像建安诗人王粲写的《七哀》那样: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王粲在诗中举了这样一个例子:道旁有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把孩子扔到草丛里,为什么她那么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到哪里去,与其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活活饿死,还不如就这样母子永诀。

这就是战乱与饥荒带来的惨况。

即便是相对安稳的南阳,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能活着,但也只是能活着而已。

哪怕各路诸侯默契地不拿南阳当战场,东汉末年接连不断的天灾却不会轻易放过南阳。

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连年天灾不仅带来了饥荒与极寒,也带来了疫病。

就拿张仲景家里人来举例,张家一族两百余口人,建安以来不到十年已经死了三分之二,每十个必有七个是死于伤寒!

一个个亲人、邻里的死亡让是张仲景遍阅古籍悉心撰成《伤寒杂病论》,希望能让世人不再因为伤寒而死去。

活着太难了。

霍善刚踏足新野县的土地,就能感受到那种明显有别于唐代长安、明代北京的萧瑟。

连他们三百年前的新丰县都比不过。

新丰县非常热闹,各乡吏民都安居乐业,连地里长虫了县衙都要派人来知会一声,提醒大伙要防止病虫害。

生活在这样的新丰县,人们是非常有安全感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对以后的日子也充满盼头。

张仲景没带霍善进新野县,而是带霍善前去育水渡头乘船。

既然是去临近的朝阳县,倒是不用等大船,只消找艘乘渔家小船便好。

赶巧有辆小船停泊在渡头前。

有个老汉在岸上收了锅炉,正要登船。

张仲景上前问对方能不能载他们去朝阳县。

对方听张仲景也是南阳口音,笑呵呵地道:“上来吧,去朝阳那边不过二十里路,眼下还是顺风走,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路确实不远,都说“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可见二十里都不够出乡的。

那老汉健谈得很,边摇船边与张仲景闲谈,问张仲景是去探亲还是访友。

问完了又说起自己家的情况,说是他家里人都死咯,没想到自己被老伴唠叨了半辈子,老来却是清静了。

儿女与孙辈也都没活下来。

幸而他还有力气摇船,且这几年驻守的刘府君颇为宽厚,所以他倒是侥幸活了下来。

张仲景本已管不了生前诸事,此时听着熟悉的乡音,不免也生出几分怅惘来。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啊!

霍善是听不懂这些叹息的,他一早就跑到船头,竖起耳朵听老汉的划桨声与哗啦啦的水声,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老快活了。

等他高高兴兴地吹够了江风,才有空听李时珍这个《三国演义》爱好者惊叹:【这老汉说的刘府君,不会是刘备吧!】

霍善问刘备是谁。

李时珍就给他介绍了一下刘备。

建安年间,驻守新野,齐活了!

据说刘备就是在这期间三顾茅庐,收获了诸葛亮这么个千古良相!

三顾茅庐以后估摸着就是……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了。

想来目前刘备、赵云、诸葛亮都在他们方圆百里之内。

没想到他们现在离三国名人这么近啊!

霍善又没读过《三国演义》,哪里能明白李时珍的激动心情,听完李时珍的一连串介绍还是一知半解。

于是他“哦”了一声就继续兴致勃勃地听呼啦啦的风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坐船真棒!

下次还想坐!

李时珍:“………”

你永远猜不透小孩子的关注点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