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没大人那么多想法,孙思邈他们告诉过他,嬴政他们这些受邀来的病人只是来治病的,不会对大汉造成太大的影响。

真要有影响,那也是大汉主动接受、主动改变的,而非某个人带来的。像后世那么多技术,若是没有李长生这个墨家传人付诸实践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罢了。

既然孙思邈他们提前把事情掰碎给他讲清楚了,霍善自然把嬴政归为可信任的人。

自己人不用太客气!

霍善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挥别给他当了好一会枕头的嬴政,跑出去与义姁几人会合。

说好要四个人一起义诊,他可不能临阵脱逃!

事实上当然没有人会说他临阵脱逃,本来他这么小的孩子出来义诊一两天就已经很难得了,哪有要求一个四岁小子连续坐诊三天的?

谁都舍不得自家小孩这般劳累!

何况有李时珍他们在,连温应他们都不用霍善自己带了。

霍善一出现,不仅队伍多了一排,过来蹭纸写的读书人也多了两个,力求不让霍善提笔写半个字。

看得出他们对新纸着实喜爱至极,都在边上候着看有没有机会上手呢。

霍善见他们这么有干劲,便趁着他们抄完医案的空档询问他们这些读书人可有会刻字的,就是得像印章那样刻阳文反字。

这时候的人还没有佩戴私印的习惯,有资格配印的人基本都是朝廷官员,听了霍善的话后众读书人都摇起了头。

霍善有些失望。

有人追问道:“侯爷是需要会刻字的人吗?”

霍善连连点头,拿起一份医案对他们说道:“我想挑一些好医案雕版成书,以后再有人跟我学医,我便可以让他们平时自己多看看书!”

时人还没有印刷这种概念,书都是手抄的,而且都是一卷一卷摆在一起,哪里有什么装订成册的想法?

众人跟着霍善的构想想象了一下:如果把书上的文字刻在木板上,像盖印章那样可以来回盖个千八百遍,那不就一下子能拥有上千本书了吗?

对哦,还得有适合印刷的纸。

这下一干读书人看向诊案上那些纸张的眼神更炽热了。

要是有官方定版的经典著作,也能避免许多传抄过程中出现的谬误。

这绝对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啊!

不就是刻字吗?他们可以学!

只不过这么好的想法用来印这些医案,对于许多读书人而言还是太浪费了。

他们觉得比起一两个治病药方,还是县往圣先贤的著作更值得印刷。

有人跟霍善提出这样的想法。

霍善听人瞧轻他们这些医案,哼道:“医家著作怎么就不重要了?像义医家她们这些救治过许多病患的医家,肯把自己治病救人的经验拿出来分享,难道不是天下人的幸事?就算你们觉得自己不会生病,难道你们就不担心自己父母与亲朋好友生病吗?”

众人哑然。

他们单知道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断病如有神,却不知他还这般伶牙俐齿。

霍善把别人都说哑巴了,还觉得不够,当场给他们背起了张仲景为《伤寒卒病论》写的序。

张仲景认为他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不关注医学问题,不肯下功夫研究方剂,只知道汲汲营营地去追名逐利,对此感到非常痛心,发出“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的感慨。

寻常黔首大字不识一个,学不来这些东西也不能怪他们。

可你们这些士人都已经读书识字了,有能力去接触并研习医理了,为什么不花点心思学点必要时能救命的本领?

张仲景这样阐述读书人多了解医学知识的重要性:“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霍善也这样把掌握医理的三大好处讲给众读书人听。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忠孝吗?不是讲究仁爱吗?那你们不得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那群为新纸而来的读书人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个四岁小儿说的面红耳赤的一天。

好一个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

好一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当真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有人当场保证:“某回去后便试着学刻字去,侯爷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我便是!”

霍善见他们衣着都颇为陈旧,点着头说道:“你们若是当真学会了,我找你们刻雕版时会付你们工钱的。”

对方下意识想推拒。

霍善就给他们讲子贡赎人的故事。

按照鲁国当时的规定,如果看到有本国人在外地沦为奴隶,帮忙赎回以后可以到官府报销赎人的花费。子贡家里很有钱,赎人以后没去领金。

孔子知道后摇头叹息:“你做错了!这个规定是为了移风易俗,养成大伙在外互帮互助的好习惯。你这次不去取金,别人下次也不好意思去领,以后恐怕没人会对受困的鲁国人伸出援手了!”

霍善表示他们自己可能不需要,可是如果他们不要,别人也不好意思要。

那不是连累别人受苦受累吗!

干活就该拿钱!

凭劳动赚得报酬又不丢人!

众读书人没想到霍善竟连《论语》中的内容都讲得头头是道,只觉自己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真是越与这小孩儿接触,越是自愧不如!

难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霍善却是不知道自己了解的那些东西是出自《论语》抑或《春秋》的,这些全都是他跟着孙思邈他们出诊时他们就着碰上的事给他讲的。

因为有着亲眼所见的实例,霍善讲起来自然条理清晰、极具说服力。

若说他们最开始是为纸而来,这会儿他们便是心甘情愿为霍善抄写医案了。

哪怕将来刻不成霍善所说的书,他们用手抄的老办法也要帮霍善抄出一千本来。

义姁几人同样旁听了霍善的那番话。

她们只觉义诊了大半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只要能给任何一个有需要的人提供参考,那她们过去所做的事以及目前所作的事便都是有意义的。

在医馆内走动、恰好走到门边的嬴政把霍善那番话都听在耳里。

李时珍他们给他治病的时候用的都是医家办法,而他配合接受治疗以后身体确实轻松了许多。

比起称得上是饮鸩止渴的长生药,医家似乎更为可靠……

当然,世上招摇撞骗的医家也不少。哪怕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像李时珍他们那种水平的医家,对方也不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他诊病。

毕竟李时珍也提到过他从前给皇帝治病,同样不敢放开了治。连给沉迷求道的皇帝讲解丹药之毒,他都得讲得格外委婉迂回。

要不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过一回了,在他和刘彻面前恐怕也不敢这么随意放肆。

嬴政又想到霍善那个神秘的医馆。

如果他在自己的时空推动医学往前迈进,将来是不是也能像李时珍他们那样获得机缘?比起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这条路子似乎更加清晰明了。

毕竟徐福出海后再也没有消息,他应当又一次被这些该死的方士给骗了。

等他回去后马上叫人重编大秦医书,将来找机会把造纸术、印刷术都给学回去,再将所有医书冠以他始皇之名刊行天下。

反正争取先活个一百岁,再看看还能不能继续活!

要是这条路子走得通的话,何尝不是另一种长生?

嬴政有了决定,也没再去听霍善如何跟外面那些黔首都聊了些什么。

他从后门走出医馆,前往司马迁家借书读去了。

霍善哪里知道嬴政准备挖掘全新的长生道路,他跟着李时珍几人结束了最后一下午的义诊。

接下来便不会再有这么多患者凑一块了,他们可以在医馆内尽情讨论自己掌握的医案。

少府那边很快来人和李长生对接,还请李长生亲自去指导官方造纸作坊的营建。

有这件事一耽搁,李长生一时半会回不去新丰县了。

好在朝阳县那边送来的人手已经到位,李长生来长安前已经往安排了能识文断字的县吏住在学堂那边负责教授村童,庄子那边也有金日磾负责把控,所以他不急着回去。

霍善见李长生和易知都留在长安了,也没再吵着要回去。

只是偶尔还是会念叨两句他那些从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而已。

知道李长生被造纸作坊绊住了脚,霍去病当然挺高兴,他也不在卫青家里住了,而是哄着霍善把他师父和师弟带回冠军侯府。

说是自己家住着自在些。

霍善听后觉得很对,师徒三人便跟着霍去病回家去了。

为了不叫卫青这个舅公因为见不到自己而失望,霍善保证说等休沐日可以过来玩一整天,并力邀卫青今年夏天后去庄子避暑。

听说庄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金日磾在里头养了好多马!

卫青已经留霍善父子俩住了几日,这会儿自然不会再跟霍去病抢孩子,只笑着说要是医馆事多没空过来的话可以叫卫登他们去找他玩耍。

这几个小子虽不懂医理,教人学个五禽戏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们可都是霍善亲自教授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

不得不说,卫青哄起孩子来很有一套,霍善听得心花怒放。

他当场力邀卫登他们一起来当五禽戏推广大使。

几个小孩便约定好以后休沐日都一起到医馆那边玩耍。

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好些天。

转眼一旬将尽,嬴政差不多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