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很快,也很慢。

苏轼走出那间神秘屋舍之后,走路姿势都有些古怪。没办法,有些东西有的时候没感觉,失去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华佗是个很负责的医者,刚才已经给他详细讲了好好备皮的重要性,这是防止术后感染的必要手段。

人绝对不是故意折腾他。

既然都决定请对方帮自己治病了,苏轼肯定得予以华佗足够的信任。这位可是东汉末年的著名神医!

作为一个业余医学爱好者,苏轼还琢磨着跟华佗他们学两手来着。

苏轼很快适应了备皮后的怪异感,开始在庄子里转悠起来。

苏轼曾经在黄州自己垦地种粮食,对种地还是有点心得的,他见庄子上正在筹备春耕,好奇地要过庄户的犁看了眼,与李长生讨论道:“这就是传说中要用两头牛来拉的犁吗?”

李长生本来还琢磨着怎么把苏轼忽悠去给霍善做芝麻茯苓饼,听到苏轼的话后心中一动,笑着说道:“铁犁沉重,自是得二牛抬犁。不知苏居士可知道什么改良之法?”

苏轼已经六十岁了,地方官都当过好几任,尤其是最后这段遍贬谪生涯更是让他把目光从经史诗文上移开,看到了更多以前没关心过的事。

苏轼道:“生铁做犁沉得很才得用二牛抬犁,倘若可以用熟铁做犁便只消一牛挽犁即可,这样做出来的铁犁也没那么容易坏。”

他还给李长生介绍怎么给铁犁用上钢刃。

南北朝时期有个叫綦毋怀文的道士把汉末出现的灌钢法给整合起来,后来大伙都用这种办法炼钢了,这样做出来的铁器轻耐用。

就拿这铁犁来说吧,给它弄个钢刃,犁起地来咻咻咻的!

要是拿来做刀的话,据说能一刀砍破三十件铁甲!

宋代锻造兵器和农具用的基本就是这种灌钢法。

简单来说,想改掉这笨重的铁犁,首先得改掉冶炼方式。

谈起冶炼来,苏轼干货也多得很,当初他在徐州任上就曾命人在当地搜寻石炭以供冶炼和御寒,也就是煤炭。

他顺利找到煤炭矿藏以后十分高兴,写了首《石炭》记录这件自己任内发生的重大事件,欣喜地表示“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这可都是他在地方任上累积的宝贵经验。

论起搞基层工作,苏轼还是很有一套的。

李长生听完苏轼的介绍,忍不住问了一句:“拥有这样的武器,你们的军队一定很厉害吧?”

侃侃而谈的苏轼一下子卡壳了。

大宋的军队厉不厉害?那肯定是挺厉害的,打仗也是赢得多,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宋会有三十年后那场劫难。

霍善骑着小马驹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惆怅的苏轼。

霍善想到听起来很好吃的芝麻茯苓饼,跑过去关心好生关心了苏轼几句。

苏轼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霍善居然这么不记仇,见到他时已经不像早上那样气鼓鼓的了。

想到自家也有这么大点的孙儿以及侄孙,苏轼对这个给自己带来机遇的小孩儿也十分喜爱,笑着表示自己没事。

霍善是不藏事的,听苏轼说没事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口是心非,马上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可以给我做胡麻茯苓饼了吗?”

苏轼:?

敢情你来找我,就是图我的饼子!

苏轼道:“我接下来得术前禁食。”

霍善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啊,所以是给我做。”

苏轼:“………”

论会折磨人还得是你们大汉人。

苏轼本来就是能往外跑就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躺着的好动分子。看看他写的词,下雨天都不忘出去溜达,还表示自己“竹杖芒鞋轻胜马”。

比起让他枯等在病房里熬到做手术,苏轼觉得还是去做饼比较和他心意。

除了能看不能吃比较煎熬以外,他还是很享受亲自做出美食与亲朋好友分享的快乐。

苏轼跟着霍善他们去了庖屋那边。

庄子上建了个很大的庖屋,烹、蒸、烤、煎、炸的各项器具都不少,还有好几口负责给浴室那边烧水的热灶。

苏轼踏进里头只觉这灶房建得当真是宽敞明亮,灶王爷来了恐怕都不想走。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还给霍善他们介绍了几样缺少的厨房用具和餐具。

还颇为惋惜没有瓷器。

瓷器与茶饮更加相配。

霍善是跟着李时珍见识过瓷器的,只是他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而已。这会儿听苏轼说大汉没瓷器,他哼道:“只要我们想要,肯定就能有!”

苏轼道:“你这小孩儿还挺会讲大话的。你知道哪里有适合烧瓷的土吗?”

他之所以和李长生大谈灌钢法与曲辕犁之类的东西,就是因为清楚这些东西的革新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难道世上还有人光凭几句介绍,就真的把这些东西给捣腾出来不成?

不可能的!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他又不是不认识道士,他的道士朋友老多了,也没见他们能炼钢或者搓瓷器。

苏轼那副“告诉你你也捣鼓不出来”的态度让霍善很不服气。

可他连瓷器是用土烧成的都不晓得,哪可能知道什么地方的土能烧出这玩意?

霍善很有些郁闷,决定回头就问李时珍去。

苏轼见自己又把霍善给气到了,不由哈哈大笑。

他一边研究庄子这边都有什么食材,一边和霍善聊起他们宋朝的几大名窑。

霍善将来真要造出来了也是好事,造出来后他以后过来复诊不也可以用上吗?

接下来他要去的地方可是儋州,那地方偏远又荒凉,眼前这些好食材他恐怕吃不上了。这不得得厚着脸皮多过来蹭口饭吃吗?

这次吃不上没关系,下次来了多吃点就好!

霍善哪里晓得想来他庄子这边蹭吃蹭喝的人又多了一个,他认真记下苏轼所说的东西,不时还转头看向旁边的李长生。

他那小眼神里的意思可明显了:师父!要这个!我们记下来!要这个!

李长生轻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

苏轼对墨家传人的本领一无所知,瞧见有人送来半扇猪肉,还问霍善想不想吃,想吃他把猪肉也炖上。等饼做好了,猪肉估计也炖好了。

猪肉一直都是“贱肉”,一来是肉质粗糙又腥膻,二来是许多人养猪是把猪养在厕所下面的,人在上面拉,猪在下面吃,实现了非常完整的寄生虫传播链。

李长生此前特意让人换了种养猪法,专门来养给霍善吃,今年才让猪肉上了他们家餐桌。

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只要手头的钱足够多,你想让人怎么养人家就帮你怎么养。像孙思邈还研究过用药材喂牛,再拿牛乳来治病。

苏轼愿意贡献新菜谱,李长生便把易知安排去给他打下手,顺便看能不能学几手苏轼的绝活。

苏轼本来就是热爱分享的,三两下就给霍善他们掉落了芝麻茯苓饼和东坡肉的做法。

听得霍善怪馋的。

因为不管饼还是肉都没那么快做好,霍善眼巴巴地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李长生的劝说下骑着霍小黑回福寿里遛弯去。

一见到自家小伙伴们,霍善又快快活活地跟他们玩耍到一块,掏出他的竹哨子重操旧业——当蹴鞠比赛的裁判。

霍善正站在土墙上呼呼吹哨,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后头传来,转头一瞅才发现居然是刘彻来了!

刘彻还领着他舅公卫青和好些个生面孔。

霍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

为什么他昨天才回来,今儿就在自己家门口见到了刘彻!

关键是,他们这么多人出门,为什么不带他爹!

刘彻瞧见霍善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到底是小孩子,别人见了他讨好还来不及,就这小子每次给他分点吃的都不情不愿。

刘彻道:“走,带我们去你的庄子上走走。”

霍善只能把裁判权移交出去,让金日磾把自己抱到霍小黑背上去。

金日磾没有嫌弃过带娃这份工作,霍善命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刘彻瞧着金日磾高大的身量,对这个出身匈奴的少年郎颇为喜爱,询问起金日磾一家人的近况。

金日磾道:“一切都好。”

事实上如今这日子比在长安时好太多了,他母亲住进庄子里以后身上的病痛都少多了,每天带着庄子上的妇人们搓羊毛线织毛毯。

这边霍善哼哼唧唧地领着刘彻一行人回庄,庄子中的众人却还对此却一无所知。

苏轼掀开锅嗅了嗅炖肉的味道,馋了。

可是他不仅不能吃,还要吃几次清理肠道的药,唉,愁人啊!

眼看东坡肉已经快炖好了,苏轼决定暂且离开庖屋这个伤心地,免得自己在里头越待越饿。

这时华佗正好把苏轼要服用的清肠药给备好,清肠一来是为了操作过程中不出现什么尴尬场面,二来也是为了减少感染的发生,所以这一步骤还是不能省略的。

苏轼仗着自己在这边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大大咧咧地接过那内用外用双管齐下的清肠药服下。

没一会他就一头扎进茅房里出不来了。

嗯,这药还不错,见效快还不难受,回头讨个方子回去介绍给自己那些饱受便秘之苦的老朋友。

有好东西时刻不忘群发给亲朋好友,说的就是苏轼了!

另一头,霍善带着刘彻他们回到庄子,直奔庖屋去找他师父和师弟。

等瞧见苏轼不在,霍善不由问李长生他去哪了。

李长生说道:“他清肠去了。”

霍善是知道清肠的,他跟华佗上过外科课程来着。

跟着霍善进来刘彻等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彻好奇追问:“什么清肠?”

霍善道:“我们医馆的一个病患明儿要割掉痔疮,所以今天要提前把肠道清理干净。”

肠道里能有什么,那当然是便便啦!

霍善特意仔仔细细地给刘彻讲了,最后才跟刘彻说起今晚的胡麻茯苓饼和东坡肉都是苏轼给做的。

刘彻:“………”

这小子不想分东坡肉给他吃的心思昭然若揭。

没必要,没必要,他从没见过这么热衷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小混账。

你自己就着清肠这事儿大说特说老半天,难道还吃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