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直接走到泉水边,往下仔细观察。

红水里现在全都是血泥怪,它们正不安地游来游去,在水中上上下下。

有它们在,更看不到泉眼在哪里。

她背后一阵骚动。

仪式的时间逐渐逼近,两个挑夫一起动手了。

他们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忽然对一个年轻的“人货”女生发难。

前面是个穿白缎衬衣的“老头”,一记直拳朝女孩的头打过去,后面那个大概因为在外面搏斗过,领结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使劲抓住女生的胳膊。

然而他们现在都老了。

两个挑夫的动作像是不太听使唤,女生头一偏,躲过这拳,顺手一推,白缎衬衣就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跌倒在地上。

女生怔了怔,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对付,马上回过神,反手抓住身后歪领结的胳膊,用力一扭。

歪领结哎呦了一声,跪倒在地上,女生毫不留情,紧跟着一脚踹在他背上。

歪领结大概原本年龄就不轻,现在更是老上加老,挣扎着爬不起来。

他倒在地上,心中恐惧:这是游戏茧,一切都是幻象而已,只是皮相老了,又不是真的老了。

可是大脑仿佛被某种不明力量控制,手脚的肌肉都不太听使唤,用不上力气。

女生一不做,二不休,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泉水边,手上用力,把他丢了进去。

扑通一声响,红色的水花四溅。

歪领结像是会游泳。

他浮在水面上,拼命地踩着水,想去扒石头砌的水池壁,可是石壁又陡又光滑,没有抓手的地方,根本爬不上去。

水面下,血泥怪们像是看到了洒下来的饵料一样,一拥而上。

歪领结吓得拼命往上扑腾,才扑腾了没几下,就忽然像被冻住了一样,全身僵直,动不了了。

他在大群血泥怪的簇拥下,缓缓下沉。

一大串泡泡冒出水面,然后就彻底无声无息了。

年轻女生吁了口气。

楚酒听见她在低声读提示:“‘恭喜你,反杀完成,请离开等候区,前往献祭区……’”

侍者走过来,弯腰对年轻女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生不再回头,昂首阔步地跟着侍者绕过这片泉水,加入岸对面那群人的行列。

楚酒现在明白陆西洲给她喝琥珀血的深意了,不止是为了保持美貌,还为了延缓衰老,能平安扛过仪式结束前这最后一段时间。

刚才这场小插曲,让等待区这群人更加谨慎,一边寻找偷袭的机会,一边留着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进了水池。

楚酒扫视整个水池。

泉眼是一口泉水涌出来的地方。难道非要现在潜进水池里,才能找到?

身后有轻微的动静,楚酒头还没回,就本能地侧身闪过。

是个皮肤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男人。

等待区这群人,谁都不敢离水池太近,唯恐被人推下去,只有楚酒一个人站在水池边沿,还在往下看。

刚才有好几个人都在盯着楚酒,跃跃欲试。

可是楚酒一直和治安局的人在一起,昨晚派对上看,身手又好,没人敢轻举妄动。

倒计时在走着,仪式要开始了,不献祭马上就会死,站在水池边沿的楚酒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终于有人忍不住,冲了上来。

这男人这一推是铆足了劲,想把楚酒推下去。

没想到竟然落了空。

这里离水池实在太近,楚酒一闪开,男人脚下就刹不住车,一头栽进下面的泉水里。

楚酒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他老成那样,明显是个挑夫,竟然来袭击楚酒。

估计是看见楚酒的皮肤正常,就以为她是个人货,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手腕。楚酒腕上带着陆西洲送的粉钻手链,只有窄窄的一条,醒目的红色曼殊沙华就露在外面。

这男人是勇猛地冲下去了,问题是他是个挑夫,就算下去了,对楚酒也一点好处都没有。

让人十分遗憾。

终于有人看见了楚酒手腕上的印记。

“她也是个挑夫?”有人低声嘀咕。

“那她为什么不老?”

不老的挑夫让人害怕,原本好几个想算计楚酒的人,都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有人却穿过人群,来到楚酒身边。

是韩序和白落苏。

楚酒在脑中火速告诉韩序:我终于接到钥匙的任务了,要找到人泉的泉眼,把手按在上面。

韩序点点头,说:“八点了。”

话音未落,遥遥地,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钟声,一声又一声,响了八次,声音穿透墙壁,回音悠长。

伴随着钟声,最后一批人被侍者带到泉水旁,按是否完成任务,分在了泉水两侧。

斜对面的献祭区,陆西洲,还有那群NPC,带着其他人面向泉水的方向肃然而立。

颜七倒是仍然站着,他好像说了句什么,所有人齐刷刷地对着水面跪倒,伏拜在地。

泉水里,靠近他们那边的水面下,隐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岸边游动。

楚酒觉得,好像就是她上次在泉水里看到的那个浅色的影子。

影子停在近岸的地方不动了。

一直翻腾个不停的红色泉水忽然有了变化。

无数血泥怪都朝着那边蜂拥而去,潜入水下。水面忽然静止了,宛如温度骤降,结成了一大块红色的冰。

片刻之后,一只庞然大物冲出了水面。

是一朵巨大的血色的曼殊沙华。

精确地说,是一朵由无数个血泥怪组成的巨型曼殊沙华。

它的茎和花瓣,都是诸多血泥怪的身体彼此连结纠缠在一起,长长的茎蔓上托举着尺寸惊人的花苞。

和真正的曼殊沙华不太一样,花苞并不是由几朵花共同组成的一簇,而是一整朵半开的血红花蕾,花蕾上每一条弯曲延展的长长的花瓣,也都是血泥怪柔软扭曲的粘稠身体。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就连站在岸这边的人都没法呼吸。

粗壮的花茎把花苞托举出水面,血蛇一样在空中不停地扭动,往前延伸,花苞终于停在那群膜拜着的人的头顶上。

花苞倏然绽放。

在无数条蠕动的血红色花瓣中间,坐着一个巨大的婴儿。

它足有三四个人高,说是婴儿,却只有头和两条手臂是人类,身体是条肥硕的鱼。

它团团地坐在血人组成的花苞里,全身上下都是和花瓣反差极大的纯白色,肌肤幼嫩,身上的肉堆成一圈又一圈,鱼身的部分覆盖着一层鱼鳞,鳞片也是浅到透明的颜色,泛着闪烁的银光。

只有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和娇嫩的身体颜色极不协调。

它的表情冷漠,用红眼睛扫视了一遍下面膜拜的人群,把头转向颜七,无声地张了张嘴巴。

颜七立刻说了句什么,所有人都重新站了起来。

鱼婴又对着颜七无声无息地开合嘴巴,颜七马上对侍者招了招手,让他们捧上金色的托盘,上面放满了水晶瓶。

一直在指挥颜七的是它。

看来这只半人半鱼的怪物,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楚酒现在弄懂了,为什么这个家族所有成员每年都需要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带人货回来完成献祭,而且必须亲自动手,而人货还可以用反杀挑夫的方式,加入家族。

因为在主人眼里,他们都只不过是侍奉的奴仆而已。

主人需要更强壮聪明的奴仆,也需要给家族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让他们保持活力。

死几个挑夫,不过是优胜劣汰而已,它根本就不在乎。

韩序碰碰楚酒的胳膊,让她看下面的泉水。

泉水现在平静无比,里面一个血泥怪的影子都没有了,它们刚才那样骚动,大概是要去组成曼殊沙华。

水池对面,鱼婴的花茎忽然弯了下来,弯到奴仆们可以触及的高度。

那些奴仆,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一只水晶瓶。

鱼婴伸出它巨大的手指,悬停在最前排一个老头子NPC的瓶口上。

一股暗红色的葡萄酒一样的液体从它的指尖缓缓流出,注入瓶口,很快就装了小半瓶。

鱼婴抽回它的手指,去找下一位。

老头子迫不及待地把瓶口对准手腕,小心地滴了一滴。

就像干涸已久的花忽然浇足了水一样,他全身打褶的皮肤奇迹般地舒展开,恢复成光滑而有弹性的模样。

他的腰挺直了,背也不再佝偻了,重新变成了一个年轻人。

这就是泉水的馈赠。

它每年都施舍一点给它的奴仆们,这东西比陆西洲“药酒”泡出来的琥珀血有效多了,都是浓缩的精华。

有个侍者走过来,示意已经领到泉水的人,可以带着瓶子离开献祭区了。

楚酒盯着鱼婴汩汩地往外冒红水的那根手指头,心想:泉水之源,所以这就是泉眼吗?

巨型鱼婴出现时,泉水这边的等候区,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会儿人人都明白,献祭仪式已经开始,等献祭区的人全都领到泉水时,就是倒计时结束的时候。

这是最后的杀人的机会。

等候区顿时乱了。

人们开始不顾一切地互相推搡,扭打着,每个人都想把别人扔进泉里。

那个爸爸带着女儿,也在人群中。

他们刚到不久,爸爸是人货,样貌还很正常,只是身上多了不少血迹,女儿是个挑夫,原本幼嫩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看起来十分诡异。

爸爸带着小女孩,用手紧紧地把她护住,拼命挤过混战中的人群,终于来到泉水边。

他蹲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爸爸走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坚持住,会有人来救你出去的。”

他退到水池边沿,拉过女孩的手,放在胸前,“来,推爸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