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东山殡仪馆,花圈一径排到殡仪馆大门外,路旁堆着黄黄白白的菊花,宾客扎堆进出,清一色黑色西装,天色不好,这一幕便更显得肃穆悲壮。

傅家人穿进传出,操持接待,傅明霜的那些朋友们都来了,就连尹司诚都被恩准从国外回来,穿一身藏青色西装,跟在长辈们身后默默看着,别管两人之前撕得多狠,人死是大。

贺雪真来时,一阵风似的,拨开人群,眨眼间便走进了灵堂。众人都惊呆了,沈容、江崇、李明越、尹司诚……甚至是正在烧纸的傅母都呆在原地!

贺雪真不紧不慢,取一把香,凑近火盆点了。傅母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怒道:“你还敢来!”

贺雪真悠悠微笑:“您要在傅明霜的灵堂前跟我吵架吗?”

这一句话煞住了傅母,贺雪真点了香,拜了几拜。至始至终,他都面含微笑,一阵风似的进来,又一阵风似的退出去,尹司诚一直白着脸狠狠盯着他瞧,他却始终未曾看过他一眼。

见他一派轻松地离开,尹司诚叫了他一声:“雪真!”立刻被长辈按住肩膀,压低声音:“你也想步明霜的后尘?!”

尹司诚正想说话,就听傅母放声哭了起来。

贺雪真走到殡仪馆外,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追上来,问道:“你是贺雪真?”

贺雪真点头,面露疑惑。

“下午律师会在半山公馆宣读明霜的遗嘱,三点钟,请你务必过来。”

贺雪真想说,傅明霜立遗嘱,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想起傅母今天怨毒的眼神,他欣然点头。傅明霜说不定给他留了点东西,看看傅母肉疼的表情也挺好。

何静书送他回家,下午又兢兢业业把他送到半山公馆,并坚持扮做贺雪真的助理,一路护送到公馆内。半山公馆是傅明霜另一处不动产,这间别墅以及后山半座梅园都是他名下的。

傅家人早早地就等着了,见到贺雪真来,一个个表情复杂,或深思,或怨毒,或等着看好戏。傅母煎熬数日,已近灯枯油尽,再度见到贺雪真,她倏然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他怎么会来?!这里跟他有什么关系?!”

早上那名中年男子喝住她:“弟妹,律师说他得来。这是明霜的意思。”

傅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发怔。

这些人里,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的女性独自坐在一边,脚边放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律师。她见贺雪真来了,站起来说:“我姓秦,是委托人傅明霜的律师。人都来齐了,时间也到了,下面由我宣布遗嘱。”

贺雪真找了个地方坐下,何静书站在他身后,保护的姿态昭然若揭。

律师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傅明霜的遗嘱。

这份遗嘱,订立于一个月以前,差不多是他从何静书那里得知疗养院事件的时间。

遗嘱中他把三分之二的资产,股份,都留给了贺雪真,剩下的那部分,又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傅母,一份给傅家的这些人均分。

傅母遗嘱还未听完,便急促地惊叫一声,晕厥过去。几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歹把她弄醒了,盼着她说两句,制止这荒唐的遗嘱。

傅母却怔怔的,不做声,眼神发直。

女律师宣读遗嘱完毕,让贺雪真签字。傅母忽然癫狂起来,又哭又笑,骂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哈,喜欢上一个蛇蝎心肠的男人,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还不知道悔改,还要逼死我这当妈的……”

傅家族人亦不敢相信贺雪真居然得了遗产的大头,质问律师:“你是不是弄错了,明霜怎么可能把家业送给一个外人!”

律师微笑道:“傅先生说了,他把傅氏从一个小公司,经营成如今的大集团,都是他的努力。资产是他自己的,他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傅氏族叔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难以置信,跺着拐杖大骂:“他失心疯了!这怎么能算数!怎么能算数!”

贺雪真悠悠道:“刚才的遗嘱还没说明白吗?现在这半山公馆已经是我的了,各位闲杂人等,还请离开吧。”

傅氏众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何静书早猜到有这一出,及时叫了安保人员进来,把这些人赶了出去,傅母又哭又笑,近似半疯半癫,被众人一道带着走了。

贺雪真送走了律师,一个人怔怔坐下。遗产转让文件就放在茶几上,他随意翻看一会儿,丢在茶几上,哈哈大笑,笑到浑身都抽搐。

何静书连忙按住他的脊背,叫道:“哥哥!”

贺雪真推开他:“我没事。”

他站起来,往楼上走,背影决绝:“这里房间多,你随便找个地方睡吧,别来打扰我。”

何静书担忧极了,怎么可能安稳睡着,他跟在贺雪真身后。贺雪真进了间房,关上门,何静书就在门外蹲着。

半夜时分,何静书忽然惊醒,他冻得直哆嗦。但是唤醒他的,不是初春的寒意,而是房间内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他敲了敲门:“哥哥?!”

没有回应,何静书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室内已经没有了动静,难道方才是他听错了?贺雪真是在休息吗?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何静书登时紧张起来,恐惧像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他连忙敲门,转动门把手,叫嚷道:“哥哥!贺雪真!你快开门!”

何静书拼命撞门,然而这半山公馆的大门不知是什么做的,竟是非一般的牢固!这该死的傅明霜,钱都用来装修了吧!

何静书撞得浑身发疼,门措不及防地被撞开,贺雪真跪在地板上,手里抓着把匕首,看了他一眼,眼中是凶狠的光亮:“何静书,你进来干什么?!快滚!”

何静书冲上前,一把抱住了贺雪真。贺雪真疯狂挣扎,拿着刀子往手腕上用力按。何静书用手抓刀子,贺雪真吃了一惊,何静书的手是外科医生的手,若是受了重伤,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拿手术刀了!

他拼命挣脱,大骂:“何静书,你别以为用这出苦肉计就能阻止我!你快滚!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你以为我会被你感动吗?贴上我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快滚!”

何静书摁住他流血的手腕,哭着说:“我才不走!你要自杀,就先切了我的手!”

贺雪真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怒吼中带着哭腔:“你以为我不敢?!”

他咬牙把匕首按下去,何静书竟毫不退缩,仍一径抓着匕首,不知道疼似的。

贺雪真到底是心软了。

伤害尹司诚,他不心软,伤害傅明霜,他不心软,伤害傅母,他也不心软。但何静书却是个无辜之人,他没办法再狠下心去了。

他心中到底还残存着一丝良知,这良知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却也在最后一刻,让他放过何静书。

贺雪真不再挣扎,何静书轻轻取走他手中的匕首。

贺雪真含着泪,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解脱?”

何静书抱着他,眼中的莹然泪意在黑暗中闪烁:“我也曾被逼到绝境,萌生死意,但是在疗养院的三楼,我看到了一道光落在花园里,原来世界不只是肮脏污泥,还有如此美好的存在。哥哥,也许是我不够好,没有给你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但只要活着,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道光的。”

何静书给贺雪真包扎了伤口,自己也处理了一下手心的伤口。还好贺雪真及时停手,伤口不深,不然他这只右手恐怕就真的废了。只是他疼的浑身都要散架了,脱了衣服,从肩膀到小臂都是淤青,贺雪真看不过眼,取来红花油帮他揉搓。

何静书守着贺雪真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又把贺雪真送到师兄那里去,坐在诊室外静静等了两个小时。出来后,贺雪真跟他说:“我约了秦律师,你送我到她的事务所去吧。”

贺雪真委托秦律师,半山公馆的房子,送给江永怡和程伟做他们的婚房,余下的资产,全部捐给公益组织,援助失学儿童。

到傍晚时分,这些事情才终于处理完毕,贺雪真从办公室出来时,神情轻松许多。何静书一直陪着他,二人又回到了贺雪真租来的那间小房子。

接下来半个月,何静书一直跟着贺雪真,就算贺雪真向他保证不会再自寻短见,他也仍旧寸步不离,给他做早饭晚饭,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但何静书的确践行了他的承诺,把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上,没做过一点逾矩的事。

期间江永怡来找过贺雪真,傅氏家族的人也来过这儿,听说傅母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过她到底有傅明霜留下的财产傍身,还不至于落魄到流落街头。

两个月后,朗欢持刀杀人案开庭,贺雪真看了庭审。朗欢顶着寸头,眼神桀骜,充满恨意,以至于五官的扭曲了,哪里还有曾经那般光风霁月,端丽无双的风度与姿态。

朗欢养父已经入狱,母亲不认他,只有一个朗清坐在旁听席上,贺雪真则和何静书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听完,静静地离开了。

回家之后,他开始收拾东西,何静书吓了一跳,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小声问道:“哥哥,你要走了吗?”

贺雪真看着他:“你师兄都已经说了,我没事了,怎么你还不放心?”

“那倒不是。”何静书垂头丧气的:“那哥哥要去哪里啊?”

“先四处走走看看吧,我打算重操旧业,拍点东西。”

何静书头顶呆毛激动一颤:“那哥哥需要帮你扛器材的吗?”

“不需要。”

“哦。”呆毛沮丧垂下。

“不过我的微视频,应该需要一个你这样的男主角。”贺雪真靠近他:“你的房子是不是租期快到了?要不要接受这份新工作?”

两年后,走遍大江南北的贺雪真选择在一处春暖花开的南方小城定居,何静书便也跟着安定下来,在当地市医院就任。

做了医生,那可就忙了,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天贺雪真把新视频传上滴滴嘟嘟,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辛苦两个月的成果。

他穿上外套出门,开车去何静书的医院接他。何静书今天终于能准时下班,正在休息室换衣服,见贺雪真来了,他眼睛一亮,三两步赶上来。一旁的小护士打趣道:“哟,有对象来接,咱们外科一霸这表情都不一样了啊!”

何静书脸一红,纠正道:“这是我哥哥。”

“啧啧,这哥哥弟弟的,真肉麻。”

贺雪真笑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何静书拉走了。

两人坐上车,何静书小声说:“哥哥,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说了好几次了,你就是我哥哥,是他们胡说八道……”

贺雪真双手扶着方向盘,不做声,何静书偷偷瞅他一眼,问道:“哥哥,你生气了吗?”

贺雪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何静书,你这个笨蛋……”

何静书一脸茫然。

“我今晚,想吃平桥豆腐羹了。”

“……那我去超市买食材,我给哥哥做!”

贺雪真翘起嘴角:“食材什么的,这里不是有现成的?”

“嗯?哥哥买好了?”

贺雪真歪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拉过何静书,贴上他,轻轻含住。

“别叫我哥哥了,做我弟弟有意思吗?”贺雪真松开何静书,贴着他泛红的耳根,轻声说:“做我的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