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北一直盯着孟鑫,她几乎是被工作人员拖着立场。

离场后,她坐在证人呆的房间里,开始新一轮等待。

但这一次,她开始害怕,开始颤抖,因为她明白,孟鑫想要得到的、证明的到底是什么。

叶思北等待时,秦南和张勇在长廊外继续聊天。

“在我最初意识到受害人是她的时候,其实我对她是有怨言的。”

秦南抽着烟,他看着宽阔的广场,声音有些茫然:“我觉得她太软弱了,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知道吭一声。报个警,她怕什么?”

“理解,”张勇笑笑,“我刚当警察时也这样。”

“好在当时我从视频里听到了她说的话,我意识到她可能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苦难,我就觉得,我该多了解她一点,不管她是软弱还是窝囊,我都该多给她一点包容,我不能总是和她说你坚强一点,你努力一点,然后什么都不做。所以我没有表现出对她的责备。”

“后来呢?”

秦南吸了口烟,面色有些疲惫:“后来,走到现在,我突然明白,她不报警,不是她软弱,是我无知。”

秦南轻轻仰头,看向阴沉的天空:“我根本不清楚前路会有什么。”

“在我真的和她一起经历这一切,被人议论,看着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被人劝阻,现在还要忐忑不安想会不会赢的时候,我才发现,”秦南嘲讽一笑,“如果我当初知道未来是这样,可能我也没有勇气报警。”

“可她是明知未来可能会这样,”秦南顿了顿,克制住语调,“最后还是报了警。”

“后悔吗?”

张勇看了他一眼,秦南没说话。

他不知道。

他可以坚定告诉叶思北不用后悔,是因为他知道叶思北已经无路可退。

可如果扪心自问,问一句后不后悔,他不知道。

他不是神,甚至算不上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有自己的懦弱,胆怯,惶恐,只是一切,他不愿意给叶思北看到。

“有时候我会不知道,”秦南声音有些哑,“坚持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个案子输了,”秦南转头看向张勇,“我们经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价值?”

张勇没说话,他看着乌云越来越重。

“以前有过一个案子。”

不知道为什么,张勇突然说起一个无关的话题,他深吸了一口烟,平淡描述:“这个人犯罪时间从1993年开始持续到2009年,这期间他抢劫91起,盗窃23起,□□妇女过百,你知道他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为什么?”

“他和律师说,”张勇嘲讽一笑,带了几分克制着的愤怒,“作案过程里,没有人敢反抗,也没有人会报案。你想,一个所有人对犯罪者沉默,问责受害人的地方,这些罪人会害怕吗?”

“他不会。”张勇凑近秦南,肯定出声,“你不能指望坏人有一天幡然醒悟,放下屠刀,犯罪不做约束,他们只会肆无忌惮。”

“叶思北报警了,她坚持了,”张勇看着秦南,“这就是对那些在黑暗处自以为不会任何代价的人,最大的威慑。”

“你们做的一切不是没有意义,正义永远不该缺席,尽管,”张勇迟疑着,说的有些艰难,“这一路,可能来得不那么容易。”

“我叫赵楚楚,是富强置业业务部一名员工。”

赵楚楚上庭后,叶念文心中稍定。

他想,她的证词是会偏向叶思北的。

他看着赵楚楚低着头,陈述了当天晚上她看到的经过,等她说完后,孟鑫再一次站起来发问。

“你的未婚夫是叶思北的弟弟是吗?”

“是。”

赵楚楚点头,孟鑫继续:“你那天晚上醉了吗?”

如果她醉了,她的证词力就会大打折扣,赵楚楚果断摇头:“没有。”

孟鑫点点头,继续:“那当天晚上,叶思北醉了吗?”

“醉了。”

“醉到什么程度,能辨认人吗?”

“她是能认人,也一直在说话。”

赵楚楚如实回应。

“那你们分开时,你的证词说的是她意识模糊,这个意识模糊,模糊到了什么程度?”

赵楚楚听着孟鑫的话,有些恍惚。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网络上对她的问责。

“叶思北都没意识了,她还能人丢在车上,是什么人啊。”

“垃圾,她是存心的吧?”

……

她不能把没有意识的叶思北扔在车里,叶思北这么信任她。

如果是她导致叶思北出事,那这个责任就马上要由她来承担。

她在必须回答孟鑫提问这一刻,清晰认识到,在叶思北和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

要么她承认她把意识不清的叶思北扔在车上,证明叶思北的清白,而她受千夫所指。

要么她否认叶思北意识不清,她干干净净,叶思北却有败诉的可能。

她不敢回话,内心天人交战,许多声音在她内心回荡,孟鑫观察着她,再唤了一声:“赵楚楚?”

“赵楚楚,”审判长也察觉她过长的沉默,关心询问,“你是否身体不适?”

赵楚楚闭上眼睛,心里做出决定。原本的打算在那一刻彻底粉碎。

她为叶思北做得够多了。

她告诉自己,她为她丢了工作,为她受这么多人羞辱,唾骂,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她没有勇气、也不敢,为了叶思北,去承担这个世界的指责和嘲弄。

“我在回忆。”

赵楚楚睁开眼,她抬头看向孟鑫:“当时的情况,我现在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我就记得,她在说胡话。”

“能认清楚人吗?”

“能认人,说话只是说她平时不说的话,但逻辑很清晰,也能清晰打电话。”赵楚楚低下头,“所以我才放她在车上,走之前约好,让她到家给我打电话。”

能认人,能清晰打电话,也就是说,在她和叶思北分开时,叶思北当时是清醒的。

这是对叶思北极为不利的证言,尤其是证明人是理应偏向叶思北的亲友,证词力度更大。

叶念文死死盯着赵楚楚,呼吸都重了几分,赵楚楚完全不看他,而公诉席上,公诉人都皱起了眉头。

“叶思北在整个醉酒过程中,你感觉她酒醉的程度是加深状态吗?”孟鑫继续发问。

“不是,”下定决心,赵楚楚答得流利,“她吐过以后,我扶她坐到旁边,她有些兴奋,一直说话,但一直是那样,没有加深。”

“她过去喝酒后就是这个状态是吗?”

“对。”

“她一般能喝多少?”

“二两左右。”

“当天喝了多少?”

“不到二两。”

“也就是说,其实这不是一个能让她彻底丧失意识的饮酒量?”

“我不知道。”

“那,”孟鑫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告诉她,主动带安/全/套在身上,能增加被□□时的生还几率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赵楚楚沉默。

这话她对叶思北说,只有叶思北和她知道,孟鑫会问这句话,必然是叶思北告诉她。

她最近在网上的风评叶思北不是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叶思北也不是不知道。

这句话是她说出口的事情,一旦在公众场合被别人悉知,对她声誉会有多大影响,叶思北不是不懂。

可叶思北还是说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和叶思北,就像是被放进狭窄笼子里的两只小兽,旁人逼着她们,告诉她们,她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

于是她们互相出卖,互相维护自己的权益。

赵楚楚笑起来,她眼里有了水光。

“没有。”

她沙哑出声:“我没有说过。”

叶念文抓着笔的手轻轻颤抖,他盯着赵楚楚,他不敢相信,赵楚楚最后的证词,是这样的。

问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再问,孟鑫点头,示意自己问完。他坐下后,公诉席上一位公诉人申请提问。

“你在做笔录时,清楚说过,你下车时,叶思北意识是模糊的,为什么现在又改口说她能认人,能清晰打电话?”

“我以为停不下来说话就算意识模糊。”

“那你说的说胡话,到底具体指什么?”

“就是平时一些她不会说的话,她都会说出来。比如说她的家庭情况,她心里难受,之类。”

公诉人点头,皱着眉坐下。

双方询问完毕后,赵楚楚被带下去,她走的时候,没敢抬头,甚至没敢再看叶念文一眼。

证人质询完毕后,开始一一出示各项证据。整个法庭调查环节结束,进入法庭辩论环节。

□□案发生在密闭环境中,除了客观上的生物证据,更多关于当事人的意愿,则是根据双方口供、证人证言,以及各路常理推断。

这个案子陷入的僵局在于,在被害人和嫌疑人完全两个方向的陈述里,双方都没有足够证据去作证自己的言辞。

范建成没有证据证明叶思北对他的示好、威胁;

叶思北被非常规性劝酒,也的确醉酒,可能会形成意识不清的状态;

他们发生的环境处于密闭环境,足以造成叶思北受胁迫的可能;

林枫的证词,又证明叶思北当时精神状态并非范建成所说的勒索未遂;

叶思北在第一时间报警,叶思北和范建成之前并无情侣等可能发生性行为的亲密关系,从常理上,都可以推断,这极有可能是强/奸。

可与此同时,叶思北缺钱、主动带安全套、过程中完全配合、反复报警、口供与照片、录音等客观证据有差异等违背常理的行为,也令人怀疑。

这也的确可能是一场她自编自导自演的仙人跳。她骗过了林枫,给范建成刻意设套。

“她整个过程里没有任何反抗迹象,甚至主动配合。她说自己反抗,但实际上她的抓痕位置在我当事人的左肩,那个位置及抓痕方向,拥抱是最可能导致这种抓痕产生的,这不仅不是反抗,甚至可以说是主动。”

孟鑫提出自己的疑点。

“按照受害人口供,这完全是受胁迫所致,不反抗、主动配合,都没办法证明受害人是自愿的。相反,嫌疑人在性关系可能性极低的身份关系里、将醉酒当事人带到一个不能反抗的密闭空间进行性行为,从常理推断,强迫的可能性远大于自愿。”

“叶思北如果说的是实话,为什么对案情描述与物证矛盾这么大?她说自己只打了一次电话,实际显示死两次,她说自己没有看见嫌疑人,但事实是就有一张照片她是睁着眼睛的,她不是全程蒙眼,她的口供与物证是完全矛盾的。”

“电话可能是范建成自己拨打第一通电话后删除,照片可能是醉酒后意识不清时拍的照片,”公诉人提出反驳,“如果当时电话是叶思北打的,叶思北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她知道自己打电话,她睁着眼看着范建成拍照,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通电话、这张照片的存在?她应该撒一个更好的谎,应该说,这张照片,恰恰是证明被害人当时意识不清的关键证据。”

“她平时酒量就是二两,所有证人、包括她自己所陈述的当天饮酒量,都不可能让正常人到达她所说的意识完全丧失的程度,而赵楚楚也作证,在他们分别时,叶思北的意识能够完整的辨认人、打电话、有逻辑说话,她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到达检院认为所认为的意识不清的地步,检院推测的可能性,是不具有客观基础的猜想。”

“那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受害人要挟过嫌疑人,那只是嫌疑人单方面的口供,甚至于我们有追加的音频证据,证明受害人在面对公司贿赂时仍旧坚持起诉,她如果是为了钱,早就翻供了。”

“那段音频是受害人自己录下的,这证明她有极强的法律防范意识,这反而辅证,她如果真的打算违法要挟我的当事人,就不会给他保留证据的机会……”

双方你来我往,围绕着证据、证人证言、口供疯狂开战。

双方都没有铁证,都只能在证人证言中寻找破绽。

相比范建成,叶思北的口供和物证对比矛盾更大。

她说只打过一次电话,实际有两次通话记录。

她说她反抗,但其实唯一一次反抗痕迹,更像是亲密接触留下。

她说她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睁开眼时是蒙着眼睛,实际她饮酒量几乎不可能到达完全失去意识的程度,而赵楚楚临时补加的口供,更进一步证明,她整个过程应该是清醒,不太可能到达她所说的有一段时间彻底断片的程度。

她的口供中没有任何关于安/全/套使用的内容,但实际上现场是有安全套外壳的存在;

她说安/全/套是赵楚楚教她携带,但赵楚楚却对此矢口否认……

案子进行到最后,双方各自做最后总结。

公诉人先站起来:“本案中,嫌疑人与受害人为上下级关系,在案发之前,从无暧昧言行,不具有发生性关系的常理性。案发当日,酒桌上存在不正常的劝酒现象,嫌疑人作为上级,不加制止,放纵劝酒发生,有犯罪预备可能,从监控、证人证言证明,当事人当时存在醉酒现象,嫌疑人单独带醉酒受害人行至城郊芦苇地,对受害人形成绝对压倒性的密闭环境,足以造成受害人感知生命危险,陷入被胁迫状态,违背自己意志,配合嫌疑人完成性/侵过程。案发后,受害人第一时间报警,主动提出做□□鉴定,可见意志坚定,虽然受社会阻力改口撤案,但也属于常理,结合精斑、皮屑等生物鉴定,我院认为,嫌疑人范建成以胁迫手段,违背受害人意愿,强行发生性/交关系,其行为触犯《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6条,犯罪事实清楚,应以□□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公诉人说完后,孟鑫站起来:“本案中,受害人在案发前为了给弟弟买房,曾借助我当事人在公司地位,虚开工资证明,后因贷款被丈夫发现,受害人与丈夫婚姻产生间隙,由此可推断,受害人与我当事人过往有一定私交,并且处于极其缺钱的状态,具有诬告我当事人的客观动机。案件中,被告口供与物证基本一致,没有瑕疵,而受害人的口供与证人证言、物证均有出入,有力证人林枫本身对此案抱有偏见,证词可信度降低。检方对于我方当事人定罪并无直接证据,更多源于常理推断,但从常理来看,受害人在案发当天主动携带安/全/套,饮酒量完全不足以到达意识丧失水平却自称毫无意识,醉酒后在明知赵楚楚与自己住所路线情况,两人一路时自己必定会落单的情况下,指明我当事人――一位年长异性送她回家,事发后虽然报警,却并不直接说明性/侵,等过了好几天才二次报警,种种行为,都并不符合常理,反观我当事人口供,与物证更为贴合,逻辑更为清晰。因此,我方为认为,此案证据不足,事实认定有误,对于我方当事人,应予无罪释放。”

孟鑫说完后,终于轮到叶念文发言,而这时候,叶念文已经大概知道结局。

他站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检方已经做出最大努力,他作为附带民事诉讼的律师,也提不出太多有力观点。

他站着,红着眼,好久,才沙哑开口:“叶思北是我姐姐,她一直是个很小心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抬起头,缓慢说出这个在法庭上已经被理性争论了一早上的女性最柔软的一面。

“她爱美,但连手臂都不敢露。她喜欢化妆,但从来不敢画艳丽的妆。她几乎不在晚上出行,大多数时候,都要我爸、我姐夫接送。她受害时穿那件西服,是公司制服,她一直很介意,每次去公司,哪怕夏天,都要穿一件风衣裹着。所以报警那天,她和警察说,她要一件风衣,是因为,这件风衣对于她而言,就是性的一种安全防护,风衣没有了,她和警方要,其实就是她的求救。”

叶念文说着,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他知道,他已经二十多的一个人,他一个律师,不该当众如此失态。

可他停不下来,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她报警了,我妈拦住她,我也拦住她,因为作为律师,我深知这种案件对于当事人的伤害,所以她报警,又否认自己报警。可我姐姐最后还是决定二次报警,不是因为钱,也不是想要勒索,只是想求个公道。”

“审判长,”叶念文留着泪,恳求看向审判长,“对于一个普通女性而言,能起诉,已经是极大的勇气。我想,正义不该让这种勇气泯灭,她应该得到一份公正。”

审判长静静看着他,他似有动容,然而好久,他才开口:“正义不该让任何勇气泯灭,也该尽量让所有人得到公正。可法官不是神,我们只能依靠法律,尽最大努力给大家公平。”

审判长说完之后,宣布休庭,所有审判人员进入评议室,商量一个最终结果。

秦南和张勇也走回法庭门口,张勇面上很轻松:“等审判结束,你打算留在南城,还是去其他地方?”

“看思北吧。”

秦南笑了笑,张勇有些奇怪:“其实我特别好奇。”

“嗯?”

“如果不是叶思北嫁给你,换其他人,你都对她这么好吗?”

秦南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怎么可能?”

“结婚一年多,就这么深情厚谊?”

张勇想了想:“不会以前认识吧?”

“没有。”

秦南摇头:“没见过。”

“真没见过?你几中的?”

“七中。”

“好吧,”张勇叹了口气,“还想这么你们有没有什么校友的可能。二中离七中很远吧?”

“对。”

两人说着话,周边人声多了起来,秦南听见不远处有人走出来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向声源,才发现证人被逐一带出来,叶思北在其间,她红着眼,疲惫站在不远处。

秦南静静看着她,她勉强笑了笑,正想走过来,就看见法庭大门突然打开。

法庭里的人一个个走出来,人群把他们隔在中间。

最先走出来的是孟鑫,他面上不太好看,一片冷漠,他身后的范建成满脸喜色,急急冲到门外妻子面前,拥抱住妻子孩子,同一起来的其他家属激动说什么。

赵淑慧似乎极为高兴,最后在范建成的安抚下,低低哭了出来,然后转头冲出法院,冲着外面的记者大喊。

“无罪!”

她喊得声嘶力竭,一面哭一面嘶吼:“我老公无罪!听到了吗,我老公无罪!”

叶思北一瞬间懵了,她眼里什么都看不到,然后她就看见公诉人走出来,他们站在她面前,低头说了声:“抱歉。”

叶思北愣愣看着他们,她说不出话,公诉人见她不语,沉默好久,终于离开。

秦南和叶思北的父母都走过来,到叶思北身后,等了好久,叶念文红着眼走出来。

黄桂芬急切上前:“怎么样?什么结果?”

叶念文不说话,黄桂芬一时急了,她一把抓住叶念文的手臂,哭着大喊:“说话啊!说话!”

“你别急啊!”

叶领拉开黄桂芬,大吼:“你让他缓缓!念文,”叶领关切看着叶念文,“赢了,还是输了?”

“对……”叶念文一开口,就嚎哭出声,“对不起……姐……对不起……”

叶思北静默。

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按进了水里,就是她梦境里无数次梦见过的那口棺材,水灌进来了,这一次,她连逃都逃不掉,好像有人连棺材盖都盖上,敲死。

“先回去吧。”

秦南最先反应过来:“人太多了,先回去。”

“对,”听到秦南的话,张勇也上来,他相对冷静很多,“叶思北需要缓缓,我送你们先走吧。”

叶领听到这话,他深吸一口气,扶着整个人都懵了的黄桂芬点头:“先回去。”

一家人搀扶着走出法院,一出门,细雨就细雨就拍打在脸上。

穿着雨衣的记者蜂拥上来,采访着叶思北:“请问您还会再上诉吗?”

“您对范先生无罪这个审判怎么看?”

“您诬陷范先生是为了钱还是另有隐情?”

“网上有人爆料您是小三上位不遂报复您怎么看?”

……

无数令人羞恼的问题冲击上来,叶思北被秦南护在怀中,麻木往前。

而不远处,范建成的妻子正高调同记者叫骂着:“我就说她是为了钱勒索我们家建成,我们建成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对谁都好的。”

听到这些话,黄桂芬突然停住了步子。

叶思北茫然抬头,就看黄桂芬尖叫了一声,猛地扑了过去:“我撕了你!”

年迈的女人挤开人群,一把抓在范建成妻子头发上,她迟钝的身躯略显肥胖,对方立刻尖叫着和她推攮起来。

赵淑慧旁边一个男人去推黄桂芬,叶念文大吼:“别碰我妈!”

叶念文一上,范家的男人立刻动手,叶领跌跌撞撞冲上去,秦南也冲了过去。

人群尖叫成一片,两家人扭打在一起。

雨越来越大,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叶思北麻木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她一贯懦弱年迈的父亲被人推倒在地,看着她高血压高血脂头发半白的母亲和赵淑慧扭打在一起。

看着她从小到大都没动过手的书生气弟弟被人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揍,看着秦南像一只孤立无援的雄狮被众人围着,奋力嘶吼挣扎。

他们都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奋力做着困兽之斗。

雨水拍打在她脸上,她颤颤抬起头,看见人群中的范建成。

他带着好几个男人同秦南扭打在一起,他一拳打在秦南脸上,好似终于发泄了自己的恨意,嘴里叫骂着:“妈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他好好的。

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她一路付出心血,她几乎是毁了自己,都做不到玉石俱焚。

这像她人生无数次反抗,无数次斗争。

过去她可以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勇敢。

可如今呢?

她努力了,她抗争了,她奋斗了,她如所有人所说,逆流而上,奋力对抗。

可结果呢?

为什么,她从未做错什么,要遭此劫难,而那个作恶之人,还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活着?

有什么在她心中轰然坍塌,她看着滂沱大雨里的家人,终于彻底了理智,她尖叫了一声,抓着手里的雨伞冲过去,狠狠打在范建成头上!

范建成回头一巴掌抽去,她一口咬上范建成的手。

她像是拼了命,眼中凶悍的光惊得范建成下意识想退,然而手上的剧痛令他愤怒,他朝着叶思北一拳砸去,秦南整个人扑过去按住范建成,也就是这时,警察终于赶到,拖开他们。

叶思北被人生生拖开,刚退后半步,稍一松手,她就拼了命向前冲。

几个男人都按不住她,谁拦她她就打谁,咬谁,她死死盯着范建成,疯了一般去抓他。

“放开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她努力推攮来阻止她的法警,她眼里什么都不剩,她只想着――

她要去地狱,要拖着那个人一起去。

不公必须要有偿还,伤害必须要有弥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个公道,我只是要个公道啊!”她拳打脚踢,奋力挣扎。

她跌倒又站起来,后退又往前冲。

她横冲直撞,叫骂嘶吼,没有人见过她这样凶狠的模样,她像一匹狼,一头狮,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就死死盯着范建成。

周边警察来拉她,拦她,直到最后,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思北,停下吧。”他由着她又打又踹。

她根本没看是谁,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思北!”

那人一声大喝,她意识到是谁,终于有了几分清醒。

那人和她一起跪在地上,他从背后死死抱着她,似乎要将她嵌入生命。

黄桂芬、叶领、叶念文还试图往前冲,好多人拉着他们,好多人挡在他们面前。

周边是人山,人海,他们围在这一家人周遭,阻止着他们疯狂的行径。

叶思北被滂沱的大雨拍打着,看着这个似乎要埋葬他们的全世界。

她由秦南抱着,嚎哭着,佝偻了脊梁。

“啊!!!!!”

“啊啊啊啊啊!!!”

她看着范建成被人护送着远离的方向,一声声尖叫,一声声哭喊。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终于被这个世界彻底击垮。

不会再有什么期盼,什么希望,什么美好,什么抗争。

灵魂里那一盏在黑暗中摇曳着的烛火,终于在一阵狂风后,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