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进来了。

群玉架着陆恒的胳膊,强撑着站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黑暗广袤的空间法阵内,近百样物品悬浮在空中,仿佛散布在夜幕中的星辰,整齐安静而又渺小,衬托出夜幕的无限浩瀚。

很快,群玉发现,他们在这个空间内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压制住了所有气息的波动,不能施法,就连眨一下眼也十分困难。

若不能尽快找到有空气的地方,陆恒会死得比在外面更快。

黑暗浩渺的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

光球的边界是虚幻的光雾,不断向外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群玉拖着陆恒,蹒跚走向那个光球。

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她费劲地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光球的边缘。

眼前倏然闪过一道耀目的白光,无数混乱压抑的声音在耳边穿梭,像在深海中潜游,一瞬之后冲出水面,压力尽散,耀眼的光芒和混乱的声响也消失一空。

群玉跌坐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陆恒和姜七滚落在她身旁,姜七很快从地上飘起来,使了使手中的绛冥伞,惊喜道:“主人,这里可以使用法术了。”

群玉把陆恒平放到草地上,手背抹了把脸上泪痕,抬眸瞭望四周。

晴空碧蓝,飘着几朵浮云,远方横亘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高高低低,有直插天际的皑皑雪山,也有低矮绵延的翠绿山丘,一直延伸到他们所处之地附近,犹如一只盘踞在地的沉眠巨龙。

温暖柔和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温度仿佛春日。徐徐微风吹来,空气中灵力充沛,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戒中秘境?看起来和实景一模一样,竟没有一丝虚幻的感觉。

群玉无暇欣赏美景,让姜七去四周查看,而她跪坐在陆恒身旁,眼里含着泪,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尝试往他体内输送真气,维持心脉的运转。

她不是医修,只能凭感觉维护陆恒的筋脉,每一口真气都输送得胆战心惊,只怕一不小心就像上次那样,把青雁的最后一口气震出去。

姜七刚飞出去不远,便对群玉大声喊道:

“主人,我看到田埂了!”

有田埂就意味着有人。

这秘境中,竟然还存在除他们之外的人?

“主人,不仅有田埂,还有个村镇!”

群玉闻言,眼中燃起希望,立刻扶着陆恒起身:“在哪边?我们现在就过去!”

生活在秘境中的人,一定有奇人异士,若有懂医术的,陆恒说不定就有救了。

陆恒全身骨骼残破,群玉不敢乱动,只能用灵力轻轻把他托起来,扶着他那只并未骨折的手,随着姜七指引的方向而去。

不久,他们穿过一片片规整的田埂,停在一座高大的石牌楼前。

蓝底金字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这个村镇的名字——

有个镇。

……

没时间思考这个镇的古怪,群玉带着陆恒速速进入镇口,拦住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人。

是个手里拿风车,嘴里嚼着饴糖的小男孩。

群玉拦下他,着急忙慌问:“小朋友,姐姐有个朋友受伤很重,你知道这里谁的医术最厉害吗?”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食指和拇指搓搓下巴,动作有些老成,说话的声音却非常稚嫩:

“有病去医馆呀!”

陆恒伤得太重,气息已经极为微弱,群玉担心普通的医馆可能治不好他。

转念又想,秘境中的医馆应该不是普通医馆,于是下定决心,拜托这个小男孩为他们带路。

小男孩很热心,一路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

群玉从衣襟口袋里摸出一颗珍藏的糖果送给他,余光瞄了眼医馆门额——

有个医馆。

刚踏入医馆门槛,迎面走来一个着蓝衫的中年男人,应是医馆里的大夫,肩上背着药箱,看样子是要外出问诊。

“天呐,这位公子伤得好重,迟来一会儿就没救了!”

他见到陆恒,大惊失色,急忙放下药箱,叫了个小厮,与他一同将陆恒搬入医馆后方一间房间的榻上。

这位大夫姓陈,是医馆的大当家,他这么喊了一嗓子之后,整个医馆所有大夫、药师、小厮,全都一拥而上,挤到陈大夫身边,七手八脚地帮忙,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伤成这样的病人。

这场面壮观又荒诞,群玉很不放心,挤在人堆里,没一会儿就被陈大夫推出了房间。

“姑娘,你去外面等。”

“我想看着他……”

“不行哦,你若想救他,一切都得听我的。”

陈大夫摸了摸下巴,一脸严肃地说完,便转过身,把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拎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群玉站在房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灵识呼唤姜七:

“你去躲在墙里面,帮我看看他们是怎么治的。”

姜七听命,火红的身影刚嵌进墙里,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打了出来。

房内传来陈大夫的声音:

“哪来的鬼气?想提前送这小兄弟上西天吗?”

……

群玉终于放弃窥探,在门口站了会儿,越发觉得这个医馆古怪。

她在医馆内乱转,根本没人拦她,无意中转进一间书室,只见这书室足有三丈高,几面墙全是书柜,塞满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本医术。

群玉看傻了眼,总觉得从古至今六界所有医书集合起来都不一定有这么多。

她随便抽出几本,每本书上都有笔记,都被人细心研读过。

书中内容庞杂,连怎么给被断子绝孙虫咬过的魔族妇女治疗不孕不育的案例都有记载。

翻完这些书,她稍稍放心了些,觉得这个医馆里的大夫应是有点本事的。

又晃到大堂,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挎着竹篮走到药柜前,喊了半天都没人给她抓药。

群玉记得药童被陈大夫抓去帮忙了,她想了想,来到药柜前,接过女人递来的药方,帮忙抓好了药。

妇女见她手脚麻利,对药材也很了解,以为是医馆新招的女伙计。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妇女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搓着下巴,一边问她年岁几何,有无婚配。

听她语气,似是个媒婆。

群玉盯着她摸下巴的手,摇了摇头:“十六了,不嫁人。”

“为什么不嫁人?”

群玉:“我喜欢的人不会娶我的。”

妇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递上一张菩提木牌:“那是你没碰上我。小姑娘,我看人很准,你以后一定姻缘美满,只要你来找我,甭管你看上什么王子皇孙,我都能给你说成媒。”

群玉低头,只见木牌上系着根红绳,正面刻着四个大字——

有个媒婆。

“看到这根红绳没有?”妇女笑道,“这是我在月老菩提树下用桃花酒泡了好几个月的红绳,只要你把这根绳系到你喜欢的人的小拇指上,你的心意就能上达天听,天上的月老会帮你把他留在你身边的。”

好厉害的营销套路,明知是套路,群玉都有点被打动。

她细心收下木牌:“我先试试看。若是有用,我再找你说媒。”

“好勒,我就住在对面第三条巷子,院子里有棵菩提树,很好找。”

媒婆将柜上打包好的药品扫进竹篮,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还没付买药钱呢!”群玉喊她。

“哎哟,瞧我这记性。”

媒婆转身回来,边掏钱边说,“这次和上次一样,还是一生吧?”

“什么?一升?”

群玉听不懂,是这里特殊的货币单位吗?

媒婆掏钱掏到一半,猛地拍了下脑袋:

“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还有一件要紧事呢。陈大夫出诊了吗?等他回来,你千万记得告诉他,仲老头又喝醉酒晕在田里,晕了两天才被人抬回家,瞧着快不行了,让他有空的时候一定去救救仲老头。”

群玉:……

这个村子里怪人怪语怪事太多,群玉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媒婆终于掏出钱了,握拳的手抬到柜上,手心缓缓撒下来一把沙子。

极细的沙,沙中隐隐闪着金光,在深褐色的台面上堆成一座黄澄澄的小山包。

“这哪有一升?”群玉下意识道。

“这不就是一生?”媒婆摸着下巴,“你们难道涨价了,这点药就要两生?”

群玉恍然意识到,此“一生”非彼“一升”。

是这个“一生”吗?

不由自主地,群玉抬起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座小沙山。

眼前似乎要闪现什么画面,未及一瞬,就被她脑中那朵黑色莲花完全消除了。

媒婆看着群玉,像看见一个怪异的外来人口。

不过最后,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转身走了。

群玉盯着她的手,轻蹙眉,跟着她走出医馆,停在行人熙攘的街边。

一对母子经过,孩子嫌累要母亲抱,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他趴在母亲肩上,抬手摸了摸圆圆的下巴。

墙角有一群乞丐,刚被一家店铺老板赶出来,手摁在地上沾了一掌的泥,刚坐起来,便用脏污的手搓着下巴,小声诅咒这家店早日倒闭。

群玉眼皮一跳,右手唤出鱼煞剑,猛地向前一劈。

整条街都静止下来。

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抬着右手,摸咂着他们那光滑无比的下巴。

动作最自然的,是几个老爷爷,食指拇指捻着长长的胡须,往外一捋,悠哉似神仙。

这镇子太古怪了。所有人都非常古怪。

群玉心脏砰砰眺,身后这时传来姜七的呼唤,告诉她大夫们治好陆恒了。

“这么快?这才过了多久?”

群玉奔进医馆,陈大夫站在房门外洗手,笑道:“人多力量大嘛。他喝了麻沸散,还晕着,醒不醒的过来就要看缘分了。”

姜七用灵感检查了陆恒一番,讶异道:

“主人,他的骨头全都接上了,所有伤口也都止血缝补好了,而且我没有感觉到灵力的痕迹,纯粹是人间医术完成的,这些大夫真有两下子。”

群玉来到陆恒身边,只见他面色依旧惨白,但呼吸变得匀长,眉宇舒弛,眼睫落下淡淡的阴影,睡得很安稳。

她抓起陆恒的手,贴着脸感受了一会儿脉息。

眼眶不由得又有些酸,群玉连忙站起来,抚了抚胸口,走向外面那群大夫。

陈大夫手里托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珠。

群玉诚恳地道了声谢,问他可不可以用人间的银两付诊费。

“人间的银两?”陈大夫摸着下巴问她,“我们这儿不是人间吗?”

群玉:“就是……戒指外面的地方通用的货币,你们知道你们待在一个戒指里头吗?”

一阵寂静,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小姑娘,想吃白食也找个正常点的理由吧。”

“好吧……”群玉无奈了,“你们先算算要多少诊金,我想办法集齐。”

陈大夫早已经算好了:“也不贵,一劫就足够了。”

群玉:“一劫又是多少?”

“你们真是外来人?第一次来我们镇?”

陈大夫一脸稀奇,解释道,“十二生为一劫,一劫换他一命,很合算啦。”

要是陆恒醒着,一定能杀出更好的价格。

可是群玉不会杀价,而且她觉得,世上没有比陆恒的命更珍贵的东西了,拿什么换都是值得的。

群玉点了点头:“好,一劫就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