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

下午,喻闻做好值日,跟同学们告别,刚拐角就看见了谢鹤语。

喻闻诧异道:“你怎么上来了?”

谢鹤语单肩背着书包,身上是崭新的一中校服,靠着墙避开人流,见他出来,上前道:“叔叔阿姨今晚不在家,让我带你去吃晚饭。”

“哦。”喻闻应了一声,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

这种事以前常有,两家就在隔壁,交往深切,有时家里大人不在,就把小孩托付给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小两岁的谢鹤语在他们眼里似乎更可靠,他们宁愿把零花钱都交给小谢,也不肯考虑明明是哥哥的喻闻。

不过喻闻觉得这是好事,他能光明正大偷懒,嘻嘻。

做完值日,放学后熙攘的楼道已经回归冷清,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喻闻喜欢抓住谢鹤语的衣服,怕走丢,这时人少,他就松开了手。

“我们去哪儿吃啊?”

谢鹤语以为他没抓牢,反手扯过书包带子,尼龙布料粗糙,他捏着边缘,一下又一下戳着喻闻的手背,像是某种提醒。

“小区附近开了个拉面馆。”

“哇。”喻闻应了一声,总算留意到这条特别烦人的书包带子,顺手抓住了,不让它再挠自己。

他说:“好吃吗?”

谢鹤语:“还行。”

喻闻这条敏感的舌头向来是家里上下最头疼的,平素在家吃饭还好,在外吃饭,挑一间合适的馆子,无异于皇帝选妃。

但这不是喻闻需要操心的事,一般谢鹤语把馆子报到他面前,说明已经亲身尝过,是皇帝选妃里留牌子的那一批佼佼者。

他忽然有些懂了父母为什么喜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谢鹤语。

可靠,真是可靠。

骑车出校门,路过门口栽着大梧桐树的小超市,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二二两两聚集,正在买雪糕,看见谢鹤语和喻闻,笑着挥手:“谢鹤语,走了?哥哥再见——”

骑出二里地,喻闻道:“他们都叫我哥哥诶。”

谢鹤语:“……嗯。”

谢鹤语没什么朋友,早年因为谢嘉林工作奔波,他经常要跟着换地方,还被送去姑姑家寄养。来来去去,没个定性,要不是老宅在这里,喻闻觉得自己跟他早就得失联了。

之前刚开学那几日,怕他受冷落,喻闻每天都要去他班级门口探望。

他去得频繁,别人问,就笑嘻嘻说是谢鹤语的哥哥,不到两天,半个班级都认得他了。

他一出现,靠窗的小子就扭头喊:“谢鹤语,你哥哥来了。”

后面喻闻再去,会给这几名热心同学带冰棍。

谢鹤语似乎没有交友的兴趣,不过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就算他不主动交友,大家也会因为一些独特磁场被吸引过来。谢鹤语有个有优点,虽然闷,但品行没话说,喻闻倒不担心他真的没朋友。

车轮碾过满地落叶,喻闻骑得慢慢悠悠,接住一片飘到身上的叶子,突然好奇问:“他们都叫我哥哥,你为什么从来不叫?”

谢鹤语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利落,透着股冷淡。

他每次遇上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这样装傻。

喻闻就装模作样地叹气:“唉,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谁,一起长大的邻居而已,不重要……”

他惯用这招,在谢鹤语身上使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能杀得谢鹤语片甲不留,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谢鹤语就道:“又来。”

喻闻:“那你给个理由嘛。”

“不想喊。”他散漫道:“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喻闻强调:“大一天也是哥哥。”

谢鹤语:“聋了,听不见。”

喻闻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幽默逗笑了,咯咯地说:“那我今年生日愿望就是你叫我哥哥。”

谢鹤语一踩脚蹬,自行车从喻闻身边风一般划过,嗓音散在风里。

“等你生日再说吧。”

当然,这一年的生日,喻闻并没有许愿要一声哥哥。

因为这一年生日,谢鹤语不在他身边。

谢家有个习惯,不管一年到头在哪里,过年一定得回老家,每逢过年,隔壁就会热闹起来,谢鹤语虽然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但有很多爱他的长辈。

喻闻生日正好在过年前夕,一般这种时候,谢鹤语一定在南城,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喻闻的生日,谢鹤语从来没缺席过。

今年是个例外。

谢鹤语姑姑结婚,婚期与年节相近,谢嘉林算着时间,觉得来来回回麻烦,索性带着谢鹤语在那个城市过年,给新嫁的姐姐撑场面。

谢鹤语打电话来跟他道歉,声音低低的,说了很多话。

“……回去我给你补礼物……抱歉……”

喻闻难得见他这样有活人气儿,说话的时候有很多语气词和停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的斟酌和小心翼翼。

谢鹤语没活人气这点是公认的,他过分沉默,心事从不诉诸于口,隔壁阿叔时常为他的身心健康发愁,相比起来,喻闻竟然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至少能从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是开心还是不爽。

“你紧张什么……生日每年都有,又不是天大的事,你不在就不在呗。”话音一转,喻闻道:“但是!我要两份礼物,回南城第一时间补给我!”

谢鹤语沉默半晌。

“……你不是要许愿我叫你哥哥吗?”他声音更低,低气压中夹杂着些意义难明的质问。

喻闻一怔,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说:“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当时跟你开玩笑的。”

后面又聊了几句,谢鹤语兴致不高,很快就挂断了。

晚上切蛋糕的时候,谢鹤语恰好发信息来,问喻闻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粗心的母上大人买蛋糕忘了拿生日蜡烛,喻闻就跟谢鹤语说:【想要仙女棒。】

家里只有白蜡烛,不吉利,最后一家人用打火机代替生日蜡烛,给喻闻过了一个缝缝补补的生日。

他们家没有守零点的习惯,吃罢晚饭,喻父说明早再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大家就各自洗漱回房去了。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哪有睡得着的。

喻闻闷在被窝里打游戏,刚准备匹配,谢鹤语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听着很热闹,还有时轻时重的音乐,喻闻兴致勃勃地问:“姑姑结婚了?就今天?”

谢鹤语:“不是,在商场,挑东西。”

“哦……”喻闻拖着尾音,在床上翻了个身,说道:“替我跟姑姑问好。”

谢鹤语说了声“嗯”,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蔓延,喻闻正纳闷他打电话的用意,却听谢鹤语道:“第二件。”

喻闻怔愣一瞬,飞快反应过来,眉开眼笑,“第二件礼物?嗯,我想想……”

“我想……想到了!你给我放仙女棒!”

谢鹤语那张臭屁脸捏着仙女棒挥来挥去,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谢鹤语对他的小恶作剧不以为意,结束话题就要挂电话,喻闻急忙说:“你不跟我说生日快乐吗?”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斟酌的沉默,最后谢鹤语撂下二个字:“晚点睡。”

晚点睡?

看来他想卡零点啊。

喻闻倒回床上,继续打游戏。

熬夜这事儿,是每名青少年到了高中阶段统一分配的技能,他相当熟练。

还不到零点,各种社交软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发来生日祝福。

喻闻不得不停下打游戏大业,挨个回应朋友的好意。

手机叮当作响,嗡声不断,令他忽略了窗外细微的敲击。

笃笃笃——

这一声比较大,喻闻蓦地从被窝里探头,眼睛睁得圆溜溜。

大半夜的,闹鬼呢?

他找了个塑料蚊子拍,蹑手蹑脚下床,床上的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谢鹤语:【来阳台。】

此起彼伏的灵异事件刹那间在脑海中褪去,他此刻的预感达到顶峰,心跳漏了一拍,扔掉蚊子拍,跑去推阳台的落地窗。

仙女棒的火花在他眼前燃起。

手机比刚才响得更频繁,一声一声,接连不断,宣告着无数道祝福正通过互联网抵达。

墙上的秒钟指向十二。

零点到了。

谢鹤语说:“生日快乐。”

今晚有月,无星,谢鹤语靠着阳台栏杆,微微喘气,屋里没有开灯,他瘦削单薄的身形裹在夜风里,眼前是明明灭灭的仙女棒,而他正笑着。

“喻闻,仙女棒,和我。”

谢鹤语是从隔壁卧室翻过来的。

两家隔得很近,中间原先有一道厚重的围墙,被前主人推了,后来两家住进来,邻里关系不错,就懒得大费周章再砌一道墙。

中间只有一道围栏,种着喻母养的花花草草,十来岁的时候,喻闻很喜欢从这道短围栏翻过去,找谢鹤语玩。

“谢鹤语,谢鹤语,谢鹤语——”他每回都这样,脆亮地喊,一声叠一声。

谢鹤语那会儿比他矮,是个很内敛的小男孩,不爱说话也不热衷于交朋友,总是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

他时常站在院子里,看树,看花,看蚂蚁。

每次看他一个人,喻闻就会翻过去,跟他一起看树,看花,看蚂蚁。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这种心理叫怜惜,每次谢鹤语问他过来干嘛,他都说:“我想你,来找你玩。”

谢鹤语问他为什么总粘着自己,他就说:“我喜欢你啊。”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长大了,依旧沉默寡言。

但他不会再问喻闻为什么来找自己,喻闻只需要探一探头,他就会主动开门,备上茶点饮料,提前在门口摆上舒适的拖鞋。

不过喻闻还是喜欢翻围栏。

那围栏矮,两侧摆条凳子,一跨步就过去了,比走大门近的多。

母亲说喻闻是典型懒鬼成精,这辈子的出息就用在想方设法少走几步路上。

后来更是了不得,喻闻连围栏都嫌远,在自己房间的阳台外架了个梯子,直搭隔壁谢鹤语的房间阳台。

他第一次从阳台爬过来,谢鹤语表情都变了。母亲后来拿鸡毛掸子把他教训了一顿,他才乖乖认错,背地里却让谢鹤语把自己的‘青云梯’好好收起来,妥善安置,说自己早晚要再用上。

这不,用上了。

喻闻侧头,看一眼自己的‘青云梯’,说道:“以前总是我爬梯子找你玩……现在轮到你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