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美人成功救驾,现在不是应该让众人簇拥着庆祝,怎么会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脚步落定,那声音并不是皇帝,而是寿王。

寿王仿佛心情很是恶劣,出口就是嘲讽:“哦这里离翊坤宫这么近,贞美人是想趁着有功在身,与皇兄来个‘偶遇’?”

碧桃有点想笑。

这样在别人的角度去看曾经认识的人,还挺喜感的。至少,她不知道寿王原来这么恶劣逮住个妃嫔就能说的人下不来台。虽然他早有恶名在身。

“妾身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碧桃转过身看他一眼,压肩行礼。

品级不一样,待遇也跟着变了。原先就是在外面碰见,她也不必给他请安。点个头说一句“王爷”就罢了。这样地感觉略奇怪,大概是她从一开始碰见他,就不用低头吧。他一惯是把她当玩伴的。

跟皇帝还讨好过呢。

寿王莫名地怔了一下,他似是记起什么,眉间显出淡淡的折痕:“你抬头。”语气已不如刚才那般讥嘲,反有些淡淡地。

寿王没见过贞美人吗?碧桃诧异,倒也如他所愿将脸儿抬起来,平静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他盯着她的眼睛盯了半晌,突然诡异地道:“小猫?”

咦?

她摸摸脸儿,茫然:“有这么好认吗。”

寿王一下子就笑了:“真的是你。”

他扫了一眼附近灌木丛,丢下一句:“跟我来。”然后抬脚就走。

碧桃虽一开始没想让他知道,现在倒有些好奇他为什么发现的这么快了。她拨开挡路的枝叶,随他来到视野宽阔的水榭,有些了悟,这里不容易藏人偷听,而且就算有人远远看见,也不会误会他们有龃龉。

“你怎么知道的?”她迫不及待的问。

“眼睛。”寿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看人一向很准。”

“”扯淡。

他笑道:“还有你的眼睛。小猫,你觉得,为什么世间这么多女人,我会在没相处过的时候,一开始就选中了你?还有皇兄,他为什么会独宠你一人?”

“我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呀。”她脸也不红的道。

“这确实很有必要。”他点头,“但人总有第一印象,我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同。很不同,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我觉得在你的眼睛里,我好像能看到天空。”

“天空?”她歪头不解。

“很广。”他笑起来,又比划了一个大小,“她们的眼睛里只有一个院子,非常窄,她们把自己拘在那里,遵从着男人给她们的定义,只学会了在院子里打转,和等待。所以无论她们怎么掩饰,都会给我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呢?”她发现,她还挺喜欢听寿王说好话的。

“很鲜活。和这个世间的人思考的方式都不同,我总是猜不到你下一句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这让我觉得很有趣。”

当然,因为她生活在自由的现代。

“你今天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么深奥的话。”碧桃咬着指头思考了一下,虽然不完全听的懂,总之是好话没错。他平常都是调侃笑闹居多,还以为他会敷衍自己的给个理由呢。

“唔,担心你下一刻就要再跑到别人身上去。万一出了皇宫,就不好找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跑。”薛碧桃的身子还在那儿躺着呢,而且,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灵魂可以变动的事?寿王看上去,也不像很信佛的呀。

“因为我知道,你本来就是跑到薛碧桃身上去的。”他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把碧桃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居然知道”还有什么比自己心安理得的用着别人的身体,到头来却发现有人早就看穿了更可怕吗?

她脑中突然浮起了寿王一直和灵魂体的她交谈的场面。

有种被扒了衣服的感觉。

“嗯,我知道。”她这样震惊的样子和平常不同,他觉得很难得见到,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自然,这份不同,不是五官上的不同,无论她什么样子,他看到的都不是那一副皮囊,就像珠光宝气,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息。“很奇怪吗?”

“有点。”其实是很多。

“我的接受能力很强。”他先自夸,然后才道,“曲御女被关进天牢的时候,曾托人找我,说可以告诉我一件好玩的事,以此交换,让我救她出去。”

碧桃觉得好像有点知道了。

寿王的名声在外,曲忻然必定是想把“穿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告诉寿王以他的性格,确实有可能会觉得有趣而想探究更多。那曲然就是一个他获知的平台,自然能够从中谋获生路。

“唔,她说的秘密确实让我有了兴趣。但是,我发现你很针对她,似乎非常讨厌她?”

碧桃眨眨眼。

“你讨厌的人,我怎么会留着她碍眼呢。”寿王好像说累了,懒洋洋地倚在水榭的柱子上,接着道,“事情有一就有二,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猜一定还有别的人也可以做到。那我去找第二个人就好了,一辈子时间很多,有趣的事情太少。慢慢探究也不错。”

猜的很准,自己就是第二个。

“后来,我想起来你的不同。”他好像陷入了回忆,“再后来,意外从你身边的一个宫女身上知道了你的秘密,我想想啊,她好像是叫奉茶什么的。”当然过程没那么简单,只是不用和她说的太仔细,毕竟手段不太光明嘛。

他狭长的凤眼微抬,笑容懒散和狡黠:“这样,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了吧?”

奉紫。

碧桃怔了怔,虽然这让她觉得惊诧,但如果有人发现,那素来谨慎细心的奉紫,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毕竟无论她怎么解释,习惯的不同,奉紫很有可能察觉到。

但是,奉紫为什么不揭露她?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力所不能及?

这段时间突然听到了这么多“真相”,她脑子里的信息量都要爆炸了。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中,就好像她明明在算计皇帝的心,却还是在皇帝的宠爱里沉沦了一样。

而现在,她知道了更多的东西,都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样。

那皇帝呢?她一直觉得皇帝是爱她的,但是就连任务都是小小编造出来的,那心悦指数是真的吗?她用高科技的产物来判断一个人复杂的内心,现在想想,似乎不那么靠谱。

明明很清晰的东西,好像一下子糊了。

寿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但是受到气氛的感染,也渐渐地默了声。

“子归。”她突然唤了他一声。

寿王的眼睛飞快的闪过一抹亮光,语气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柔软下来:“嗯?”

“先别告诉你皇兄。”碧桃迟疑着道,“嗯,别告诉他这件事我担心他不能接受。”

“好。”他答应的很干脆。

春风吹皱一池碧水,伴着花香掠过她松散的鬓边,碧桃捋了碎发在耳后,望向对面的人良久。月牙儿似的眉轻轻蹙起,终是开口道:“子归,你在我身上放的注意力太多了。这样不好。”

她其实心里一直都有疑惑,也许自他不要名声的帮她那时候起,就有了这样的疑惑。今天听了他这样一番话,她只觉得,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讯息太多了。

其实她也知道,一开始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同”才会去关注,但其实,皇帝也是那样开始的。很多的恋情,都有这样的开端。倾注太多,就会想要回应。纵然不是纯如白纸一样没有丝毫掺杂的感情,也有一份求而不得的恋慕在里面。

他稍稍愕然的,然后蓦地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他自然是聪明的,否则也不会“看到”这些就连皇兄都不知道的事。很多事即使没经历过,他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可惜了,她到底是皇兄喜欢的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喜欢上皇兄了,在自己仿佛明白了的时候。

两人把话说的好像打哑谜一般,但其实各自的心里都是清楚的。

碧桃松了口气,这要是在现代,很多人喜欢自己她当然高兴,但是,可以说因为在古代,即便都是伙伴的定义,子归在她心里的地位也非常不同。大概是因为少,而难能可贵吧。

她虽然喜欢皇帝,但是只要身处三宫六院,她就没办法把所有的话都和他全盘托出。这样一来,心里总是压抑难受的。这个时候有人像现代的友人一样和她平等自然地相处,且思维方式同步,无疑让她能轻松许多。

“你还会走吧?”

“嗯?”碧桃怔忡片刻,点了点头,“嗯,这次可能不会留很久了。”

“也是,听起来你们那里女人过的舒服多了。”他咕哝了句,然后想了想,手支在柱子上立起身,走到碧桃身边,毫无预警地在她脸上的那道疤痕处落下一吻,很轻。

“喂!”不是说好了吗,还来占便宜。

虽然想想他占的是贞美人的便宜,她又觉得喜感起来。

“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胡搅蛮缠地道,“皇兄又守着薛碧桃嗯,用你原先指尖划出来的地方做交代也不错。”

“”这算什么交代啊!

他懒散地扶在额间,仿佛自己也觉得这举动莫名一般笑起来:“十指连心,嗯,果然不错。”

“”这比间接接吻还不靠谱好嘛!

还有,她是用护甲划的。还有还有,什么守着薛碧桃,她也叫薛碧桃!

“你们在做什么?”

淡然而低哑声音响起,一个明黄的身影经过曲桥,慢慢地走进水榭。他的表情很淡,看到皇弟和自己的妃子站在一处仿佛全然没有不适,连问话也是漫不经心。他看寿王一眼:“子归,你该收收心了。”

寿王咳了一声,真是夫妻同心啊。

虽然皇兄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说这句话了。

“皇兄怎么来了?”

皇帝顿了顿,眼底的阴霾挥散不去,他嗓音依旧沙哑:“朕去接承景下学。”说完,没再看他二人一眼,走过水榭,沿着曲桥远去。

他身后一如既往地有赵忠信跟着,但帝王的仪架却没有跟随,显得身形比平日单薄了许多。碧桃望着他远离的方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

寿王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倏尔笑道:“他没有认出你。”

碧桃收回视线,见他一脸得意,反是抿嘴一笑。她觉得本被云雾遮蔽了的风景,仿佛云开雾散,逐渐的明晰起来。她一直主观依赖科技去观察皇帝对她的心,却没有认认真真地了解他对她的心意。

也许本来不能明白的这么快,但是刚刚他擦身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就懂了。

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郑重地对他道:“子归,如果你皇兄突然发生了意外,你答应我一件事。”

“唔?”

突然发生意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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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碧桃当时在水榭里和寿王谈了什么。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小突然冒出来表明观察已经结束,她随时都可以回去了。

“我想再回薛碧桃的身体里一次。”她提出要求。

“咦,还以为这么长时间你应该已经做好告别了。”小小有点诧异,还是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她的身体快崩溃了,你一进去,撑不了很长时间。”

“嗯,我知道了。”

碧桃又经过一次灵魂剥离似的痛,这回她确认了,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被剥离。待她睁开眼,屋中的摆设所示,赫然就是翊坤宫。

皇帝坐在床边,手里转着一支步摇,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碧桃红唇轻启。

奇怪的是,喉咙里竟然没有不适的感觉。仿佛她没有躺了十几天不动,一直还有喝水进餐似的。但是身体确实有一股难言的疼痛,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要被排斥出体外。

皇帝的身体一怔,接着转过身来看着她,眼底聚集的风暴一下就散开了,他抚着她额头轻声道:“小乖,你醒了。”语音低哑而缠绵。

“嗯,我快要走了。”她清甜的笑意如初。

他看出她眼睛里流露出的讯息,一点都不像作假。他猛地攫住她的手:“去哪?”

她又笑:“皇上,你有没有发现,那天和寿王在水榭里的人是我?”

皇帝骇然,仿佛一个人在听鬼讲鬼故事一般。然后,他思绪转了方向,眼睛不自觉的转到那支步摇身上,莫名地沉默下来,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理解她突然说的糊话,还是否认自己有这样的发现。

“我就知道。”碧桃拿起皇帝的手贴在脸颊边,带了薄茧的掌心温暖如常,她仿佛小女孩一般的咕哝:“寿王说他用眼睛就看出我来了,他说他喜欢我哦,他没有说,他是这个意思。‘我’昏迷了这么久,他还有心情去看别人的眼睛,哼,不像皇上,一定把全部的心都挂在我身上,对不对?”

她就要离开他的三宫六院了。她什么都能告诉他了。

看着她如往常般,爱娇的似小猫儿般地模样,他眼底突然有笑意流淌。低声应道:“嗯。”

“小小说,技能点数升不到满值是指数漏洞,是我太鲁莽捅出的漏洞。”她嘴里咕嘟咕嘟的冒出他听不懂的术语,“可是我觉得不是。一定是那个破机器坏了,或者它根本就是旁观者的主观臆断。”

皇帝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在她说完后问:“你和子归有来往?”

她被诊断出“失魂症”且太医说“归无定日”的时候,他除了照顾她,还会拿出她穿戴过的东西来回忆她的一颦一笑。直到他从首饰盒子里看到一支步摇,那上面的流苏刺痛了他的眼睛。

裴才人被送到皇家庵的那一回,他在子归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流苏,钩挂在手臂上,不很明显。他当时以为是裴才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并不以为意。

而从她刚刚说的那一通话中,他很快地整理出了自己能懂的讯息。

事是真的,不是有人陷害。但是她,态度坦荡。

“是啊,你决定怎么做?”她清然澄澈的目光看着他。

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留下来,我不阻止你们交好。”即便那番话,他大多都没有听懂,但是她要走,她曾经上过贞美人的身,以及她说过她有一个什么圣战的师傅。

这些平日难以理解的志怪之事,对他来说,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她可以随时离开,跑到别的,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毫无不犹豫地相信了那些话,没有猜疑。

“真好,我没有做错决定。”她浑身的骨头突然像被碾碎一样地疼痛起来,她极力舒展眉头,展开的笑容愈甜,“不过,我还是要走。”

他握着她手骤然便紧,死死地拉住他,他看着她,帝王威仪尽显:“你敢?”

“你别怕。”她笑容轻的像快要随风而去,却还是安慰他:“你照顾好宝宝。我等你”

元徵八年,五月,昭华夫人于翊坤宫中猝死,死因可疑。宫中谣传昭华夫人是被下毒所致,为此,对昭华夫人十分宠爱的元徵帝在处理这一案件时,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后宫被杀妃嫔及宫人无数,造成一出惊天冤案。

元徵九年,三月,元徵帝因思念昭华夫人过伤,身逝。其胞弟寿王,后元封帝继位。

七年之后,元封帝退位禅让,元徵帝与昭华夫人所生的之子,皇五子韩承景继位,年号元睿,由此,开启了一代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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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某一郊外别墅中。

“桃桃,你又给哥贴了什么东西!”二楼的一间房里骤然传出嗷叫声,“卧槽,怎么还带发光发热的。我不就是抱怨了你一下把神装奖励换了吗。我们是亲兄妹啊!嗷!你好残忍!”

“哥,我们是堂兄妹。”一个穿粉衣的少女自房间开门而出,软糯地声音纠正道。然后她看了看大厅中央的悬浮钟,一下跳上浮梯的栏杆滑了下去,甜声在二楼荡开,“那东西是春情少男夜晚必备,可以看清体位哦。免得你糊里糊涂地被玄哥压在下面。”

“我走啦”

大门随着这一声,“啪”地一声关了起来。

另一间玄色门楣的房间打开,走出一位穿黑色t恤衫的男人,他挑了挑眉,手抄裤袋走到隔壁房间,倚门看着里面光裸着上身,身体发出绿色荧光的人。待全身上下欣赏了一遍之后,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从那鬼地方回来之后就知道了。”绿光人满床打滚,“这个死孩子一定被教坏了!教坏了!”

“唔”那人了悟,“做过都知道。”

“”

而另一边,身着粉衣的碧桃来到了死党苏小砚的家里。

“啊,你们今天又要去哦。”小砚趴在床上,一脸羡慕的看着正调试游戏接驳器的少女,“给我带点特产回来嘛。”

“想得美!”碧桃冲她做鬼脸,哼唧,“特产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就是灵魂穿嘛,说的要死一样。不带就不带。”小砚把一个枕头砸在嚣张少女的脑袋上。自从她小时候因为名字发火砸了一个砚台之后,她就爱上了这样发泄的方式。

嚣张的碧桃少女耳朵一动,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顿时手一蒙脸,假意哭起来:“呜呜呜”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男人温热的体温将她拥在怀里,低沉如情人呢喃的声音响起,他吻了吻她如瀑的青丝:“怎么了,别哭。”

苏小砚翻白眼:“哥,你以前真的是皇帝吗,怎么被这妮子骗的这么惨!”早知道得个哥哥疼的还不是自己,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那妮子的要求,把这个什么皇帝的电波接到她哥身上。

不过,她哥没了这么多年,身体一直被冰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这样一来,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唉,有哥哥总比没有好。

等她死了,就去和亲哥哥忏悔去。让他的一身清白毁在了她从小到大的死党身上。

已经更名作苏墨的男人笑着摸摸怀里的人,和小砚道:“你又砸她了?”

“呜呜呜你帮我砸她!”怀里的人觉得找到了靠山,奋力怂恿起来。

“哥!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碧桃从怀里探出脑袋,扬起下颚,嚣张地道:“你少来,他连胳膊带胳膊肘都是我的,还能拐到哪里去。”

“”

“说的对。”他低笑溢出,如情人呢喃般地唤她,“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