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卫如流在慕秋身边坐下,取出食盒里她专门买给他的三丁包子和蟹黄蒸饺吃起来时,慕秋还在晃神。

卫如流说要过来知府衙门查看尸体时,慕秋几乎脱口而出那句“我随你过去”,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后来她跟着郁墨和简言之去了酒楼,点菜时看到酒楼有一道招牌菜是酸辣鱼,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卫如流讨厌吃鱼”。

正准备提醒负责点菜的郁墨不要点鱼,慕秋才想起来卫如流并没有过来。

她心里的所有迟疑,她权衡的所有利弊,都被这接连两个念头给击溃了。

她记得卫如流的喜好,她并不如自己这些天表现出来的那般讨厌卫如流。

所以她过来了。

从酒楼里打包了两道扬州菜,提着食盒,坐在门口等他。

过来时,她已经做好了会被卫如流刁难的心理准备。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刁难。

他只要了一句承诺,以及……亲吻她的鬓角。

慕秋的唇角一时紧抿,要扭头斥他轻薄了她,一时又松开,红晕从耳尖攀到颊侧,平添风情。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吻,明明两人都没有说话,坐得也不算靠近,但就是有莫名旖旎流淌期间。

“师妹!”

王乐平轻快的声音从院子外传进来,成功打破这种奇异的氛围。

卫如流夹着蒸饺的动作顿了顿,又面不改色继续吃起来。

他确实饿了,再加上心情愉悦,慕秋按照两个成年男人的食量买的食物,他自己一个人就解决得差不多了。吃得还非常香,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身后一米就是停尸房,里面正躺着十几具横死的尸体。

王乐平进入院子,明亮的目光先是落到慕秋身上,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卫如流。

他连忙肃容:“大人,你都忙完了?”

卫如流放下筷子:“忙完了。”

正事当前,那几分不自在彻底被慕秋抛到脑后,她忙追问道:“有查出什么线索吗?”

“这些人身上的伤口很奇怪。除了刀剑伤外,还有一种爪类伤口。”

“爪类?会用这种武器的人应该不多吧。”

“确实不多。里面有超过一半的人都是被这个爪类武器勾中喉咙,当场碎喉而亡。用这个武器的人武艺极强,而且应该是个擅隐蔽暗杀之人。”

慕秋来了兴致:“你和此人谁更强?”

卫如流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这还用问?

顿了顿,卫如流也没有自大到小觑天下人:“不过若此人偷袭,胜负难说。”

偷袭讲究的是出其不意。

若真把握住了机会,哪怕六岁稚儿也可令天下第一人血溅三尺。

他们交谈时没避开王乐平,王乐平挠头,赞叹道:“大人不愧是出身刑狱司,连这种事情都能看出来!我这些天守着尸体瞧了好久,什么都没瞧出来。”

卫如流:“……”

爪类武器造成的伤口太明显,只要是个对武器有所研究的人,应该都不难看出来。

这声夸奖实在来得太过生硬,他甚至听不出是真心夸奖还是在暗暗嘲讽。

还是慕秋了解王乐平,面不改色接道:“术业有专攻,师兄的职责是看守尸体,又不是当仵作检查尸体。”

卫如流:“……”所以他的职责就是当仵作检查尸体了?

“师妹说得对,但卫大人也不是仵作啊。”

“能当大官的,当然什么都得学一点了。”

王乐平恍然大悟:“确实如此,要不然怎么卫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大官,我只能当个狱卒,每个月守着一两银子俸禄过活。”

慕秋眉眼弯弯:“师兄年纪轻轻就继承了我爹的衣钵,这已经很厉害了。”

王乐平哈哈一笑,连腰杆子都比平时挺直三分。

其他狱卒都骂他笨,在师父离开后,他们把他排挤到一边,各种脏活累活都分给他干。

还是自家师妹好,从小到大就长得跟个仙女一样,还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欣赏他的优点。

卫如流哪里还听不出来慕秋是在哄着眼前这个狱卒。

她几乎没夸过他厉害,哄其他人时倒是耐心得很。

“回去吧。”卫如流说,“事情都办妥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他拎着空掉的食盒离开,步子不疾不徐。

慕秋向王乐平道别,说过两天再去他家里拜访王大娘。

她跟上了卫如流。

出了知府衙门,卫如流低声道:“方才有一句话没和你说。”

“什么话?”

卫如流认真道:“慕大人被从书房带走时还没死。”

其实没在那座民宅里找到慕大老爷的尸体,慕秋就一直怀着侥幸心理,慕大老爷是被那些人带走了,还活在人世。

但这只是一个最美好的猜想,她不能十足肯定。

现在卫如流很肯定地告诉她,慕大老爷被从书房带走时还没出事。

慕秋那颗漂浮着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从打斗痕迹,还有一些侍卫身上存在死前被逼供折磨的情况。只要我们能寻到慕大老爷的下落,抢先那些人一步找到名单,就能救回慕大老爷了。”

这一番话,他说着多少有些别扭。

慕秋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安慰自己。

***

“爪类武器?”

郁墨过来找慕秋,从她这里得知此事后,面露异色。

慕秋了解郁墨,忙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你也知道,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后来摇身一变成了世家,依旧做着海上和江上的生意,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海匪和江匪。”

郁墨知道慕秋牵挂慕大老爷的安危,没吊她的胃口。

“爪类武器有两种,分在末端系绳子的飞爪和套在手上的利爪。无论是哪一种,都具有极强的抓取力,适合攀爬。如果是在陆地里,盗贼喜欢用它来飞檐走壁,到了江上海上,就时常用这种武器来从小船攀爬到大船上。不过一般来说,在讲海上更为常见。”[注]

扬州位于长江之尾,素来是南北航运的必经之路。

慕秋:“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很可能是海匪出身?”

郁墨:“有这个可能。”

慕秋命人去请卫如流和简言之过来。

四人碰头,得知这一情况,卫如流直接安排道:“江海上的事情,郁家最为熟悉……”

他本意是请郁大老爷来帮忙,但郁墨在旁边跃跃欲试:“没错,所以爪类武器这个,交给我来调查就好。”

卫如流沉吟,没有马上应下。

慕秋说:“郁墨可以胜任。”

卫如流偏头扫了眼慕秋。

慕秋微微颔首。

郁墨在郁家这么受宠,还能拿到郁家少主令,靠的可不仅仅是身份和性子。

她是在江海里长大的女儿家,这些年里不知道和多少海匪打过交道,骨子里刻着的是祖上传承下来的桀骜和神采飞扬。

典型的郁家人。

卫如流默认了由郁墨负责此事,继续道:“我和简言之会带人顺着墨纹笺追查下去。”

简言之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折扇打量卫如流和慕秋,险些笑出了声。

昨天晚上多硬气啊,他缠了半天,让卫如流吃些食盒里的糕点,卫如流连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今天慕秋单独给卫如流买了吃食,卫如流就胃口大开解决掉所有食物,拎着个空食盒回到住处。

哪儿还瞧得出来昨天晚上那种冷漠。

活生生像只炸毛后又被顺了毛的大狗。

听到卫如流点了自己的名字,简言之眼观鼻鼻观口:“我没有空。扬州本地的官员派了一堆帖子过来,想要邀请我们去赴宴。你不喜参加宴会,这件事只能由我代劳了。”

他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总要给地头蛇些面子,这样日后才好办事。而且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想试探他和卫如流。

既然那些人送上门,他当然要陪那些人好好玩玩。

扬州的水已经够混了,他要趁机于混水里捞大鱼!

“我和你一起查墨纹笺吧。”慕秋主动提议。

让她干坐着什么都不做是绝对不可能的,既然简言之没空,她和卫如流一起调查也无妨。

担心卫如流会拒绝,慕秋又多补充了一句:“我很熟悉扬州的情况。”

卫如流凝视着她,唇角笑意将出未出:“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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