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怔住。

好半晌才送出一字:“啊?”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又不是给糖给零食,怎么还能一人一份的。

月问星垂下眼帘,飘摇烛火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上没有丁点血色。

如果旁人来看,又不知道她是鬼,只怕要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再开口时,她突然改换了语气,像是被气到极点的愤恨发泄:“月郤那种人有什么好亲的?”

奚昭:“……”

月郤知道这事儿吗?

月问星又将头抵在门上,漏出些许凄冷神色,幽幽怨怨道:“自小便是这般,谁都爱和二哥玩。府里的下人是,府外的人也是——在他们眼底二哥何处都好。不像我,就是个遭人嫌的病秧子,谁也不待见。也是,合该如此。”

奚昭挠了下面颊,神情间是真情实意的困惑。

可你院子里的人不都是被你拿东西砸出去的吗?

她在招魂幡里看得清清楚楚来着。

月问星的语气中透出自怜意味:“左右都被忽视惯了,跟风似的,谁也瞧不见。”

奚昭默不作声。

不。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快发霉的蘑菇。

她久不出声,月问星移过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一把嗓子空灵幽怨:“昭昭……你为何要亲近他?他比我更好么,为何我不行?”

恰在这时,施白树冷着张脸进了屋。

她应是感受到了适才的磅礴鬼气,一进门就将视线对准了月问星,一手搭在腰后的刀柄上,护在了奚昭面前。

“有鬼。”她吝啬挤出两字,好似只要奚昭开口,就会将月问星视作恶鬼驱除一样。

“鬼?”月问星恼蹙起眉,“你打算做什么?砍了我不成!”

施白树一言不发,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攥得更紧。

系在辫尾上的铃铛也发出微弱的鸣响。

奚昭没感受到先前那阵鬼气,故此并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防着月问星。

但随即又觉得正常。

施白树对谁都好似这样一副漠然态度,就连绯潜都时刻提防着。

她拍了下施白树的肩,想告诉她月问星没有敌意。

不等她开口,月问星忽道:“昭昭……你还没说缘由。”

……

奚昭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想了想道:“打个比方,我现下让白树亲我脸,她会亲——等等!你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捂着右脸,一脸错愕地看向施白树。

方才她正说着话,挡在面前的施白树突然转过身,一步靠近,在她颊上落了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速度飞快,跟她平时拔刀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

随后又退了步,神情如常。

月问星也愣住了,瞳仁一阵紧缩,倏地看向奚昭。

“她——”仅蹦出一个字,却能窥见破音的苗头。

“先别说话。”奚昭打断她,“我在思考。”

颊上的那点温热已散去不少,她垂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施白树道:“你这是……?”

“你让我,亲你,脸。”施白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

她明白了。

奚昭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知道为什么,施白树好似在把她的每句话都当成命令。

夸她辫上的铃铛好看,她便会拔刀,想把辫子直接割了送她。

随口提了嘴什么果子好吃,不到一刻钟桌上就会多出两盆果子。

说要歇息,便挡在外面谁也不让进。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奚昭斟酌一番,断断续续道:“刚刚只是打个比方,我没那意思。还有平时,若我要什么都会直接告诉你的——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时,施白树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听到最后,那素来冷漠到甚而有些木讷的脸上,竟露出丝浅到不可察觉的淡笑。

“知道了。”她说。

说话间,月问星已经没声没息地走到了奚昭身旁,垂下眸子巴巴地看着她。

心里话快要从眼神里漫出来了:施白树可以,那她为何不行。

……

接力赛吗这是,奚昭腹诽。

算了。

就当哄她了。

“你把头低一点。”奚昭道。

月问星眼眸稍亮,俯了身。

奚昭仰起颈,轻轻碰了下她的面颊。

挨着时,她只感觉唇上一阵刺骨的冷,像是吻在了冰上,几欲发麻。

她抿了下唇,待将那阵寒意抿净了,才开口问她:“这样可满意了?”

一点温润落在面颊,像是灼烧的火焰。月问星登时舒展开眉,心底的郁结也倏然散得干净。

她抚上心口。

没有心跳。

胸腔内没有丝毫跳动。

也没鲜血涌动,更无呼吸。

但像是石头缝里长出的花,一股奇异的满足悄无声息地蔓延开,顷刻间便游走至四肢百骸。

正如每回脱离影海的瞬间所感受到的快慰,甚而比那强烈百倍不止。

“嗯。”她轻而又轻地应了声,眼底显着慌色。

奚昭看着她,忽问:“……你身上在冒什么东西?”

月问星一怔,垂眸。

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散发着黑雾,且有凝聚成藤条的趋势。

像是动物的附足,张牙舞爪地乱挥着,朝奚昭探去。

她慌忙往回捉着,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影瘴。”

当日她虽割掉了影子,但积攒的影瘴还没被拔除掉,俱都积攒在体内。

她本打算捉回那些影雾凝成的附足,可架不住太多,捉了这条,又有另一条窜向奚昭。

奚昭挥手打开一条。

一旁的施白树则更为干脆,直接拔刀斩净。

一时间,雾足俱被打散。

看似是四散在房屋中,但奚昭切实感觉到那些四散的雾气正争相涌动着,黏附在她身上,甚而将她整个儿包裹起来。

黑雾冰冷、潮湿。

仿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极尽的亲昵。

最后直到月问星消失,这些黑雾般的影瘴才渐渐散去。

-

睡前,奚昭习惯性地翻开札记本,想再练习下刚学的驭灵诀。

而本子上又多了几句陌生的话。

——是否要找蔺岐

——可还在否

——我无别意

就这么短短三句话,却是用了不同东西写的。

血、草汁,还有树液。

这人倒有意思,写一句话换一种“颜料”,不会串色吗?

奚昭思索着,顺手回了句。

——他是我朋友,也在魔窟里。

等她练习了数十回驭灵诀,对面终于有了回复。

——我会帮你留意

留意?

奚昭琢磨着回道。

——不用找,他是有事才去那魔窟。等解决好了,他自个儿会走。

魔窟本就危险,这样岂不是平添麻烦。

而且就算找到了,蔺岐也不记得她。

良久,纸页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字。

——好

奚昭关上札记本,正打算睡,余光却瞥见窗外似有道人影。

开了门才看见,月郤竟还没走,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石凳上,似在发怔。

“月郤,”她上前问,“你怎么还没走?”

月郤一下站起。

月光映照,她看见他的脸渐生薄红,眼神也四处飘着。

他道:“正准备走。”

“哦,正准备走。”奚昭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你走,我送你。”

月郤顿将视线移回她脸上。

“别啊,我就随口一说。”他稍躬着身,颇有些撒娇卖乖的意思,“绥绥,你吃团圆饼了吗?”

奚昭:“吃了。”

那团圆饼是太崖下午送过来的,送了一大盒。

他来时她正好在气头上,又想起昨天头有多疼,便顺便请他的头尝了块最硬的。

敲了他百十来回,勉强消了火气。

太崖尽数受了,还嘴欠地问了句晚上可否要边观月边敲。

月郤点点头,面露一丝犹豫。

虽尚不清楚兄长到底要做什么,但现下正是坦白的好时候。

告诉她他已知道她想走了,也可以帮她——任她想去什么地方。

但现在兄长已经在怀疑他了,万一露些马脚,反而好心办坏事。

正想着,奚昭突然问:“阿兄,你有话要说?”

“啊?”月郤一怔,“没,没啊。”

“……你就差把‘我有话要说’几个字儿写在脸上了。”

月郤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绥绥,我是想说……你若有什么事要阿兄帮忙,尽可告诉我——无论何事。”

奚昭已算摸清了他的态度,便直接道:“确有一事想阿兄帮我。”

“你说。”

“我想买些好点儿的灵石,但秋木说现下府里用度管得严,若要买灵石,须得报到大哥那儿去。”奚昭道,“但如果被大哥知道了,定会来问我。”

蔺岐之前说过,需要用灵水蕴养那道元阳之气。

要制灵水,灵石也是原料之一。不过现在管得太严,她的灵水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这有何难,明日我就去买些。”月郤稍顿,忽想到什么,“绥绥,要不咱俩一块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