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见阵凄厉惨叫,薛无赦倏然回神。

视线从那把弓上抽离,他顺着箭矢飞出的方向望去。

远处的树林里,已有两个妖匪中了箭。

贴在箭上的弑妖符爆开透蓝色的火焰,须臾就吞噬了那两个妖匪的身躯。

眼见着同伴瞬间丧命,其他三个妖匪僵怔一瞬,随后露出慌急神情,含惊带惧地张望起四周。

其中两个嘴里还怒吼着什么,看嘴型是在责怪另一个偷钥匙的妖没有查清楚状况,好似还在问他是不是确定那虎妖昏迷不醒。

那妖被骂出怒火,再顾不得其他,从怀里取出钥匙,便要解开脖子上的锁妖链。

锁妖链锁去了他们的大半修为,其他两个见了,立马上前抢夺,生怕慢了一步。

这短暂的空当里,奚昭已搭上了第三支箭矢,却迟迟不发。

薛无赦看见,以为是那三人争来抢去,她不好瞄准。

想起自个儿未来“二把手”的身份,他抬起手。正想掐诀将那三人绑起来,余光就见一支箭倏然飞出。

箭身卷裹着透蓝色的火焰,一下便穿透了两个妖匪的脖子,最后稳稳刺入树身。

薛无赦:“……”

这得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

他兴致盎然地扫了眼奚昭。

方才他竟在那支箭矢上感受到了一缕淡淡的灵息。

错觉么?

被箭矢刺中的两妖先后倒地,剩的那个正是方才偷走钥匙的妖匪。

见方才还在抢夺东西的同伴瞬间就没了气息,那妖已是惊恐万状。

他匆匆扫了眼箭矢射来的方向,慌忙找棵树躲着了。

好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向三寨。

隔着片稀拉拉的树林,他与奚昭遥遥相望。

也看清了她手中的弓箭。

竟是她?

错愕与惊惧一并袭上,那妖匪垂眸看向手中的铃铛,眼中划过挣扎。

他看得出,方才她是有意瞄准了才放出箭。

杀了其他几人,却偏偏留下他。

那是不是……在给他做选择的机会?

这念头刚一冒出,他就在瞬间敲定。

虽然他被封住修为,可若焚丹自爆,照样能毁了这串钥匙。

届时亦能解开其他妖的锁链。

那么,眼下她是因为他手中的钥匙,而让他来做选择。

是就此服输,将钥匙还给她。

还是一意孤行。

事关性命,他再三踌躇。

最后,他终是匍匐在地,双手高捧起那串铃铛。

跪伏的刹那,他便觉头上扫过阵凌冽疾风,手上的东西似也空了。

他慌忙回头望去,只见那串铃铛被一支箭矢死死钉在树干上,随风发出脆响。

他一时大喜过望,还以为求来了一条生路。

可刚扯开嘴角,就见那箭尖烧出旺火,眨眼就将铃铛焚烬。

笑意僵凝,他怔愕难言。

那钥匙……竟是假的?

突地,他感到后背一阵灼烧剧痛。

他僵硬垂眸——

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身躯,带血的箭尖倒映出他的狰狞面庞。

他身形两晃,连最后一声气息都没哽出,就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但下一瞬,后颈又传来阵剧痛,逼得他睁眼。

缓慢抬起眼帘后,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的脚边竟躺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腹上也插着支箭。

不等他想清,耳畔就落来道笑音:“还瞧什么?你的死期已经到了,再往回钻也进不去。”

那妖抬眸。

却见身前站了一面如冠玉的小郎君,正笑眯眯看着他。一手拿着个黑皮簿子,另一手还牵着条链子。

他顺着那链子看去,发现另一端正是勾在他的后颈上。

“我……”

“食同族,杀无辜。口无真言,行无善举……你这人倒有意思,竟不做一件好事。”那小郎君扫了眼簿册,又抬起笑眼看他,“恶妖无往生,你便安心往死处去吧。”

话落,钩在那妖后颈的勾魂索缓慢抽出,牵带出一缕淡淡黑气。

剧痛难耐,那妖鬼哀嚎不止,却又避无可避,只能生生受着这魂飞魄散之苦。

*

解决了那几个妖匪,奚昭下了树。

没等一会儿,薛无赦便拎着个袋子回来了。

“五块鬼核都在这儿——若叫老头子发现我做了这等事,非得将我捉去火海里泡上几年不可。”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笑意更甚,还兴冲冲问道,“下回再玩什么把戏?”

奚昭瞥他一眼:“我看你倒挺想去火海的。”

薛无赦止不住大笑。笑了阵,他正想与她说怎么炼化这鬼核,薛秉舟就从房中出来了。

想到此事得保密,他有意敛去几分笑意,提声问他:“秉舟,那大猫怎么样?”

“没什么事。”薛秉舟语气平静,“阴阳相冲,故此意识混沌。”

奚昭:“……”

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因为他上次往绯潜体内打入了太多鬼气吧!

薛秉舟又道:“睡上一会儿便好了。”

“既无事,那咱俩也得走了。”薛无赦道,“无常殿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奚昭点头,说去看看绯潜,转身便走了。

薛无赦打开鬼域大门,已往里踏了一步,才陡然意识到身后没有响动。

他回身看去,却见薛秉舟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他问。

薛秉舟看着他,又望了眼已经快要进屋的奚昭,默不作声。

薛无赦感受到他的不情愿,问:“不想走?”

薛秉舟迟疑片刻,点头。

“有何不舍的,明日就又来了。”薛无赦说,“阎罗殿的人提前送过信儿,说是老头子今晚要往无常殿来逛一趟。要是不回去,可好几月都出不来了。”

薛秉舟却忽然问道:“兄长是否有事瞒我?”

他问得直白,倒叫薛无赦一怔。

“瞒你?”他好笑道,“也不知你整日在想些什么,咱俩同进同出,我有何事可瞒你的?”

薛秉舟垂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感受到一丝不属于他的雀跃。

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兄长每次遇着尤为感兴趣的事了,心绪便会如此。

应是与那人商量了什么事。

在骗他吗?

为何?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奚昭八成是故意支开他,好与兄长说话。

可他二人难道不是同时认识她的么,有何事能与兄长讲,却要瞒着他?

被排斥在外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竭力想压着情绪,以免被兄长察觉。

可平日里心大的薛无赦,这会儿却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

“秉舟,”他道,“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与我直说便是。”

薛无赦犹疑一阵。

好半晌,他忽说:“兄长,人与鬼族不得通亲。”

薛无赦颔首:“人鬼殊途嘛,两者生凑在一块儿,对谁都没好处——你怎问起这事?”

薛秉舟没急着应他,只说:“人与鬼不行,那若是人族借修炼化灵呢?”

“灵族与鬼族倒没什么不行,不过——”薛无赦原还在思索着,忽意识到什么,“等等,你该不会——”

“兄长,”薛秉舟不作遮掩,“我好似有些喜欢她,但不知该怎么办。”

有事瞒他也无妨。

只要兄长一直将她视作朋友便好。

薛无赦面露错愕。

许久,他才道:“难怪不想回鬼域了,你真是……平日里跟个闷罐子似的,怎的时不时就跟炮仗一样炸得人措手不及?”

薛秉舟默了瞬,问:“兄长可否帮我?”

薛无赦从那阵惊愕中缓过神。

虽说薛秉舟是他亲弟弟,但他也不想莽撞行事,便道:“你可想好了?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喜欢。若仅是感兴趣,可容不得你胡来。”

“嗯。”薛秉舟语气冷淡,“兄长也应感受得到,我所言非虚。”

“薛秉舟,你真是——平时不见你在耍弄人上有什么本事,原来都攒到今天了。”薛无赦合上身后的鬼域大门,回身环胸看着他,“说罢,要我怎么帮你?”

话这样问,可他对此事也没经验,不免心虚。

薛秉舟:“有一事不好解决。”

“什么事?”

薛秉舟却沉默不言。

“哦……”薛无赦扬眉笑道,猜测道,“是怕她修炼太慢,等不及?这事儿倒好解决,你今日没瞧见,她应是有所隐瞒,恐怕早就学会怎么驭——”

“并非。”薛秉舟不露声色地打断他,“并非此事。”

“那是……”薛无赦又猜,“你担心被薛知蕴知道?她俩关系是不错,说不上帮你,可应该也不会拦你。你要不想告诉她,我替你瞒着。”

“不是。”薛秉舟道。

“这也不是?”薛无赦蹙眉,“那到底是什么?”

薛秉舟看着他。

半晌,他迟疑着说:“她似乎已有道侣了。”

薛无赦神情稍凝:“……谁?”

“奚昭。”薛秉舟语气如常,“她好似已有道侣。不是那虎妖,我探到的是旁人的气息。应是蛇妖,我问过知蕴,她虽不知晓此事,但在奚昭身边的蛇妖仅有一个——八成是那叫太崖的道人。”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抛出的每一句话都跟炮仗似的,炸得薛无赦笑容越发僵凝。

“等会儿。”薛无赦已快跟不上他的思绪,僵硬着开口,“倘若她真有道侣了,那你现下的意思是……?”

薛秉舟:“仅是猜测。”

薛无赦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先跟她打听清楚?”

薛秉舟颔首以应。

薛无赦继续道:“若不是道侣,我就再帮你?”

薛秉舟又点头。

“那……”薛无赦稍顿,“若是呢?”

“身为道侣,却任她来了这地方,想来不是好人。”薛秉舟道,“契可结可解,不愿仅因此事放手。”

仅因此事……

薛无赦眉眼稍动:“……薛秉舟,你真是本事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