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盛蔷过得很充实。

年前到了家,便忙着帮黎艺和宁远雪一起摆堂,直到大年夜前都腾不出什么空来。

农历三十晚,外面飘起了轻薄的雪,夜色被这样的朦胧打磨过,将镇上凭白增添了点冬天雪寂的意味。

黎家所在的江南小镇山水富饶,幽静清平,到了眼下这个据悉变幻的时代,镇上还是留有不少人在。

为了秉承千百年传承而来的习俗,家家户户在小年后就开始挂当地特色的灯笼和福结挂。

红彤彤犹如辣椒般连成串,将满眼的青砖黛瓦衬出点喜庆来。

盛蔷年夜饭吃得早,转眼迈到漏天光的院子里,在雪中打量在深谭里游动的锦鲤。

还没等她把照片发给沈言礼,对方在这会儿好似和她心有灵犀,一个语音拨了过来。

盛蔷一路往外迈着,走出大门后才接了。

接通的瞬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盛蔷这边很安静,依稀听到沈言礼那端热闹的声音。

继而,他好像是往旁边走了走,清浅的鼻息也随之渐渐清晰起来。

“沈言礼,你知道吗。”盛蔷率先开口,笑了下,望向门前淌过的那条青河,“我们这儿下雪了。”

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这样的吗。”他在那端好似顿了顿,应该是在往窗外看,“那不太巧,我这边没有。”

她站着的青石板上已经涔了层雪,用脚轻轻一踩就被划开,继而化了消失。

盛蔷沉浸在了这样的小游戏里,默了两晌,“不过你怎么这个点儿就给我打过来了,你不是还没吃年夜饭吗。”

自从两人高铁站相别,沈言礼每天都要在微信上找她。

盛蔷要帮忙,直到晚间入睡前才有空和他聊。

但她大概也很贪,再累也聊,而后聊着聊着就不知觉地睡过去。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沈言礼语调慢悠悠的,“你这话也提醒我了,好像确实打得有些少。我不光现在这个点儿打,从明天开始,我每晚都给你打。”

盛蔷刚还觉得他今天怪正常的,眼下又开始了。

女孩忍了忍,“你查岗呢……说得好像我们微信上没聊天似的。”

“能一样?”沈言礼的气息拂过来,“静态的和动态的,不太能比吧。”

话落,好似验证他话中内容是有依据那般。

沈言礼利落地将语音改成了视频。

掌心中的手机不断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稍显沉寂的附近格外得响亮。

盛蔷手忙脚乱了会儿,继而才接通了。

但意料之外的,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的面容,反而是往外眺望的景。

盛蔷也转换了镜头,准备给他看看附近的河。

等到收拾好再看过去的时候,入目皆是雕花栏和黄梨木。

可大概因为没开灯的缘由,很是昏暗。

盛蔷有点好奇,“你没在室内?”

“在啊,在老宅这边我的房间。”沈言礼说着大致给她转着看了看,语气闲散,就像是在聊天那般自然,“反正以后你会来,先熟悉一下。”

“………”

盛蔷好半晌没吭声,这人真是――

然而不等她反应,沈言礼却是收起镜头,嗓调透过屏幕,缓缓地传了过来。

笑意尽显。

“让我猜猜,我们盛同学这会儿,是不是又气得嘟嘴了?”他说。

女孩视线从清河上收回,“……那你可猜错了。”

这个暂且不提,沈言礼用个‘又’是什么意思?

盛蔷转身,指腹抹在堆砌的白墙上,来来回回地圈划着「S」,“你说的我好像很容易生气一样。”

“好了。”沈言礼现在很熟稔于盛蔷各种传达情绪的语调了,眼下听了应得快,“不说你气行了吧。”

还没等盛蔷反应,沈言礼很快又来了句。

“你把镜头转换一下。”

女孩被他倏然的转换话题弄得有些懵,“……嗯?”

“换回来。”沈言礼复又重读了遍,话语里包含的意思大胆且直白,“我想看看你。”

就在他话落的瞬间,一道颀长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大门口。

宁远雪看了眼貌似在抠墙皮的盛蔷,“外面下雪你不撑伞?进屋,等会儿带你去放烟花。”

盛蔷“啊”了声,连忙捂住手机。

继而连连应了几下好,这才打发走人。

盛蔷的注意力再回到沈言礼这边的时候,手机那端好半晌都没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

她听到沈言礼慢悠悠地开口,“盛蔷,宁远雪还带你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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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礼最后那句话的尾音很有灵性,微微上扬,恰到好处。而后,这一晚的沈少爷难得发了一次少爷脾性。

待到盛蔷放完烟花,窝在被褥里主动跟他视频以后,他好像才缓和点。

聊到最后,复又被拉着说了些不要太过于想念他之类的话语,盛蔷其实都没怎么听进去,因为她实在是困得不行。

就在女孩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昏昏欲睡的同时,沈言礼那端倏然传来一声类似于「大宝」「在干嘛呢」「要不要吃夜宵」之类的话语。

而后则是沈言礼敷衍的几句。

盛蔷待到听完了,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着快要入睡的轻糯,“刚那是你家里人吗?”

“嗯,我妈。”沈言礼应着。

盛蔷听着,随意地问了句,“大宝是谁哦?”

他房间里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这回,沈言礼那端沉默了很久。

“……没谁。”

盛蔷没有管那么多,复又喃喃了几句,嘱托沈言礼也早点睡的下一秒,就彻底地瘫了过去。

电话那端渐渐没了声音,嗓调也是越来越软,越来越轻。

沈言礼看着屏幕中女孩安然入睡的脸,长指略略在上面摩挲几下,继而利落地截了图。

还没等他动作完,房门被敲了两下,随着“吱呀”的一声响,沈母推开门,只探入半个身子,笑了两声,“大宝,你真的不吃点夜宵?”

“妈。”沈言礼指尖稍顿,“我不饿,你也注意点儿身体,别忙活了。”

“我没忙活呀。”沈母察觉到了儿子的关心,继而摆摆手,“今天回老宅才想露一手,大家都在楼下欢聚,你这么早睡,妈妈担心你嘛。”

“知道了,不过我真不用。”沈言礼说着站起身来,长腿稍迈走到房门前,“本来没什么事儿,你再多过来几次,就有事了。”

沈母满不在乎地摇摇手,“能有什么事?”

“喏。”沈言礼就在这时指了指她背后,语气带着习惯和了然,“我爸已经跟过来了。”

“………”

送走沈母,待到关上手机,沈言礼仰躺在床褥上,手臂横着遮在眼前。

和之前早就入睡了的盛蔷相比,他此刻了无睡意。

这样应该欢庆的夜晚,这样值得庆祝的新年,好像在这一刻,都抵不过晚间和她浅浅聊的那么寥寥几句。

脊背莫名升起不知名的酥,燥意迸起。

只是想象着盛蔷刚刚的模样,某些念想在这并不怎么算冷的寒夜里,也渐渐地卷起了热,蹿起全身。

不远处的壁炉还在浅浅地燃烧。

沈言礼压抑住那股子意动,半晌还是掀起了被褥,直接朝着浴室走去。

细碎的发落在额前,皆被浸润着打湿。

沈言礼视线凝住,倏然又想起云荟村的那一晚。

过了很久,淅淅沥沥的水声才渐渐消停。

连带着他的动作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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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蔷在开学前就返回了京淮,只不过照例很忙。

书记那有许多新学期的事要忙活不说,学院里社团里都有大大小小的通知。

待到她有空了,沈言礼那边又忙起来。

一项完整的三维模拟图也需要不断地进行数量测试,一连泡在相关的数据库里,都是常有的事。

一来二往,两人开学后再单独相处的时候,深春已然掀开帷幕。

黎艺从江南回来后,染了点风寒,病来如山倒,近期都有些没精打采。

这天,盛蔷照例候在绣铺前厅,顺带卖了几单后,收到沈言礼的消息。

S:「出来。」

S:「我车就停在外边了。」

SQ:「你真打算啊。」

SQ:「学校不是不允许在这附近停车的吗?」

S:「是不能久待。」

S:「可这不是有偏僻的地儿。」

S:「摄像头拍不到。」

“………”

沈言礼还挺有钻研精神,专门攻破京淮航大校规的缺口之处。

随着车声鸣笛声而来,盛蔷身子从窗口探出去,才发现沈言礼所说的偏僻点在哪儿。

窗外柏油马路延伸而往的远处小巷道里,停了辆熟悉的越野。

盛蔷略略收拾了下,出门走过去的时候,车尾灯还在一闪一闪,像是指明塔。

女孩先是迈步,继而怕他久等,步伐加大。

晚间的风携有初春特有的潮湿,依稀之间,略带着点初芽向生的味道。

像是被镰刀新割的青草,连带着内心里都沾染了清晨水珠似的。

润润的,毛毛的。

沈言礼没锁车门,盛蔷坐到架势座复又关上门后。

侧首朝着他看了过去。

他双手抱肩,仰靠在座椅背上,双眸阖住。

应该是在休息。

头发比之前短了些,更加利落地托出优越的眉弓。

下颌稍敛着,整个人带着风骨而来的落拓。

盛蔷静静地看着他,不愿意去打扰这样的沉静。

今晚沈言礼刚忙完。

其实这个点儿夜色已然深重,可他还是赶过来了。

两人哪儿也不去,随之而来的是这样安然的独处。

就这么看着,盛蔷内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地抓了下。

心口倏然一紧,再松弛后,仿若被热-流灌满。

女孩打量了很久,略略抬手,身子也探过去,想要帮沈言礼抚平略蹙着的眉尖。

还没等她触碰几下,纤细的手腕被轻松地攥着桎梏住。

沈言礼倏然睁开眸,敛眸看她,“挠我啊。”

他语气缓慢,可目光猎猎,却是与此的截然相反。

“没挠呀……我帮你抚――”

盛蔷话落,还没彻底地反应过来,眼前黑影覆上,连带着他身上冽然清劲的气息铺天盖地砸过。

沈言礼倾身探向她,捏住她下巴就猛然亲了下来。

这样的强势和力道从所未有。

盛蔷连连被逼退,身子渐渐往后仰。

吮着啜着的声音渐渐地在静闭的车厢内响起。

继而腰侧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盛蔷下意识轻呼,“嘶……”

“痛到了?”沈言礼不敢再放肆,几乎是立刻就收了动作,眼底沉得见不到底。

他略垂首,稍稍察看以后,继而视线落在盛蔷的腰侧。

她应该是因为坐姿的缘由,碰在了车内的摆饰上。

而春季到来,女孩所穿的衣衫轻又薄。

几乎不用费什么力,就能被触到。

“其实也不是很痛……”

盛蔷说着,看了看沈言礼的脸色。

其实就是骤然的一下,确实不痛。

还要再开口,只察觉到沈言礼复又靠近的动作。

他直接掐住她的腰,稍稍用劲将人提起,继而绕过座位间的空隙,将女孩摁在了自己的腿上。

盛蔷双腿岔开,和他面对着面。

因为带着冲劲,几欲是贴在沈言礼面前,被迫勾住他的脖颈。

四面相对,暗色的车厢内,沈言礼前倾抵着她的额头。

“这样是不是就不痛了?”他缓缓开口,轻轻地帮她揉腰窝的地儿,复又补充道,“这可是只对你免费的专座。”

腰侧传来清晰的掌心相触,而腿的根处却是和沈言礼清落的骨骼略略摩-擦。

这样的实感让女孩双眸不可控地泛上来点水润,眼眶都微微地被撑起生理性的热,“什么免费……蛮不讲理……”

“怎么蛮不讲理了。”沈言礼望着她刚刚被亲得泛红的唇瓣,凑近低语,“你说说看,我哪儿收你费用了。”

是没收,但她被咬得也很痛。

“那我还要说宁愿不要这个座椅呢――”

“可你已经坐上来了。”

这时候已然逮住了人,他眉眼间聚敛的都是疏散,一副很好说话但坚决不会放人的模样。

两人暗自对峙了会儿,默默对视了半晌。

女孩黑亮的眸在车厢内像是融在了夜色里,缓缓淌过。

最终,还是年轻的男生败下阵来。

“行,我投降。”沈言礼率先开口,嗓调哑着,“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了盛蔷。”

“………”

一招毙命,女孩放起了挣扎。

倒也真的想念他的怀抱,侧脸埋在他怀里。

她秀巧的指尖还攥着他的衣领,此时此刻下巴重重地点了两点,语气缓而坚定地应了声,“嗯。”

车厢内这会儿不复其余的声响,也渐渐升起莫名的情愫。

车前挡风屏外是无尽的春夜,周遭的深黑仿若将这辆车兼并着两人,一并卷入唯有的沉寂里。

过来两秒,传来沈言礼的回应。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说我也是吗。”

“……沈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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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以这样的姿势坐了会儿。

熬过最开始那阵,盛蔷的腰侧也渐渐舒缓。

女孩推开沈言礼的手,直起身来。

“……你今天是彻彻底底忙完了才赶过来的?”

见盛蔷拉着他说话,沈言礼嗯了声,“挺累。”

打量了半晌,听他不像是说假话,盛蔷顿了顿,“真的这么累啊……”

再开口间,女孩言语之中带了点关怀,“那你还在这个点来找我,以后要是忙完类似的实验项目,你来找我我也不会见你了。”

沈言礼扬眉,“你这样对我有点不公平吧。”

盛蔷有点想拧他,“你刚才……就公平了?”

沈言礼笑了下,没说话,但也不回应。

只是倏然整个人放松,往身后的椅背上慵散地仰靠。

他这样的动作连带着盛蔷往前倾。

女孩被迫和他更贴近一步。

虽说这样的使坏来得猝不及防。

却是在瞬间,让盛蔷身心皆放松开来。

她倏然觉得,如果是此时此刻,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而之前存留的所有预备设想,都在此刻,被尽数地,一一地打破。

因为想见他,而现在也确实见到他了。

就这么简单而已。

盛蔷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沈言礼,不知不觉中目光沉静下来。

诚实而来,沈言礼的相貌太具有攻击性。

每每近距离面对,他眸中焰火如烈焰,仿若永不熄灭。

而被这样的视线锁定住,像是永远汲取不够的瘾。

沈言礼难得见她这般,手又附上去,帮她揉之前不小心撞到的腰窝。

盛蔷这会儿任由他去,而后她指尖复又抬起,像是之前刚上车的那样,在他眉尖轻轻地抚,继而又点了两点。

沈言礼就在这时候倏然笑了下。

引得盛蔷当即想要收回手,“你为什么看着我就突然笑了?”

“没什么。”沈言礼慢悠悠地应,却是精准地捞过她准备离开的手。

没多久,在女孩的凝视里,他复又开口,“就是突然弄明白一件事。”

盛蔷不解,抬眼去看他,“什么事儿?”

沈言礼将她的手抬起,放在唇边印了下,目光却是一直牢牢地锁定住她。

“这么久没见,你好像确实挺想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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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黑沉的天际压下来,晚风习习。

京淮的春天很短暂,意味着新一季的夏天,很快就要踩着尾巴到来了。

宁远雪回到店铺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

盛蔷也不见踪影。

黎艺这时候又起来了,在后院里整理废纸箱。

他闲来无事,干脆帮忙捣鼓了一些,准备拿到外面小道上堆着。

那儿有专门的回收站,到时候会有需要的老年人来收。

因为积攒了许多,宁远雪两手都还有些拿不下。

他让黎艺休息,自己往外面走。

只不过……

今日这般狭窄逼仄的小道上,居然还停了一辆车。

宁远雪缓缓迈过去,再回来的时候,脚步也紧跟着顿了两顿。

如果没看错的话――

这辆越野车刚刚好像还以极细微的幅度,动了好几下。

这样的动静实在是吸引不了宁远雪的注意力。

再者,车厢内留有稍显昏暗的灯光,缓缓地落下来,只能依稀瞥见有人在里面,剪影之下,其实看不清人的脸。

可待到他从车窗边略过的须臾,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道身影。

宁远雪的步伐当即停在了原地。

这会儿,沈言礼和盛蔷两人在车厢内又在缓缓地聊着。

也没做些别的,就只是这样捱着,颇有点不知天荒地老的意味。

女孩被放回副驾驶座,已然是打算回去了。

――直到车窗被人利落地敲了两敲。

车厢内两人的动作应声停下。

盛蔷抬眼觑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时,整个人都顿了顿。

窗外,宁远雪笔挺地站着。

视线透过车膜,直愣愣地射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