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砺离开长安前还是送了孟允棠一匹小马。

周氏本来想等孟允棠再长大一些才教她骑马的,如今马送来了,又正好配她的身高,她又闹着要学,便也只好叫孟扶楹小心教她。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十一月,贺砺从终南山回来,参加县试。

县试放榜很快,考完三天就放榜了。

放榜这天,贺砺自己没去看榜,但府里去了不少下人,张九郎等人也去了。

贺家在家的男丁,包括贺砺的祖父与父亲,都在正堂里等消息。

卫国公看一眼左手边不动声色,但一直坐得端端正正的贺砺,心觉好笑,问道:“六郎,你后悔么?”

贺砺一愣。

“一年的时间,说到底还是太短了,其实你完全可以说两年,或者三年。”卫国公道。

贺砺微微垂下眼睑,道:“若我行,不必叫人等那么久,若我不行,无颜叫人等那么久。”

贺砺他爹和堂兄堂弟们听不懂他和卫国公之间的这番对话,一头雾水地打听,卫国公偏不告诉他们。

张九郎第一个快马加鞭赶过来,从外院一直嚷嚷到正堂。

“贺六你上榜了,你上榜了!”

贺砺听见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贺砺他爹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喜形于色。

虽然只过了个县试,但对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来说,意义不同。这可是贺砺自己考出来了,像他们这样的勋贵子弟,有几个是靠自己的实力走上科举之路的?

张九郎到了不久,吴十一郎与芮三郎也来恭喜贺砺了。

贺砺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通过了县试,当即转身看向主座上的祖父。

卫国公笑眯眯地捻着胡须道:“知道了知道了,祖父说话是算话的。”

贺砺这才高兴起来,向祖父叉手道:“谢祖父!”

当天卫国公府大摆宴席,庆祝贺砺通过县试。

每年县试放榜算是一件大事,孟氏族中也有子弟参加了县试,所以绥安侯府也派人去看了放榜,看到贺砺榜上有名,难免要议论一阵。

祖父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感叹贺砺家世好人还有出息,然后就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光看孟允棠。

他们知道,贺砺越出色,贺砺与孟允棠当年的那个口头婚约就越不作数。

周氏心觉不爽,借故将孟允棠带回了三房院中,深悔当初不该听信贺六郎说今年会来提亲的话。等明年过了年,她就去给彤娘相看人家,断了府中那些势利眼的念想!

谁知没过两日,贺家来向孟允棠问名纳吉的人就到了绥安侯府。

孟老夫人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忙使人请孟扶楹与周氏去内堂商议。

孟允棠听小丫鬟传来消息,羞得一头扎进房中,死活不肯出来见人了。

不出几日,全长安都知晓了卫国公府与绥安侯府结亲的事,那些原本看好贺砺做女婿的勋贵人家,还没来得及出手,女婿就成别人家的了。

皇后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急召卫国公进宫。

“六郎小小年纪过了县试,排名还不算低,将来大有可为,为何就随随便便的让他与绥安侯府三房的女儿结亲?他完全有更好的选择?”皇后有些气急道。

卫国公四平八稳地坐着,听到皇后的话,看她一眼道:“更好的选择?你是说像沛国公府虞小娘子那等连口舌都管不住的?”

皇后一噎,有些气闷道:“此事我已了解过了,六郎也有错,是他故意让人家虞小娘子误会的。”

“六郎故意的,就代表她姓虞的可以随便搬弄口舌玷污六郎的名声了?她若觉着受了羞辱,最妥帖的做法难道不是上门来告诉我知道,光明正大向我们贺家讨个说法?若如此,我自会叫六郎向她们赔罪。背后嚼舌根,小人行径!也就看在是你从中牵线搭桥的份上,我才没有找他们沛国公府的麻烦!”卫国公气哼哼道。

皇后不语,只因虞家在此事上表现确实欠妥。

都是些不中用的。

卫国公道:“六郎为何会故意让虞家小娘子误会,我知道原因,他就中意孟家三房的孟七娘。那日从宫中回去,他就找到我,说他想娶孟家三房的孟七娘,并与我立下赌约,说他参加今年的县试,若是能通过,我做主替他去孟府向孟七娘提亲,若不能通过,他就听家里的安排,娶旁人为妻。他小小年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去争取,而且,他还成功了。这样的决心,胆魄,志气和毅力,远比给他找一个虞家这样的岳家更可贵也更有用。他不需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去换取外力,他有这样的能力,我们贺家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将他培养起来。他娶孟七娘,不会影响他将来成为我们贺家的合格继承人。你就不必太替他的婚事操心了。”

皇后见卫国公决心已定,自己再反对,怕是要影响父女间的关系,最终叹了声:“罢了。”

贺家办事果断,问名纳吉之后,赶在年前就把五礼全都办完了,婚期按照贺砺的意愿,定在两年后的九月,恰是孟允棠及笄后的两个月。

过了年贺砺参加了府试和院试,也都通过了。

婚期还早,孟允棠也还小,他便又去了终南山跟着致仕的殷老尚书读书。

八月有解试,殷老尚书认为贺砺书读的还不够多,也不够精,就没让他下场。

隔年春天,殷老尚书应友人相邀,要出去两个月,便打发贺砺回京。

张九郎那帮人一听说他回来了,如蝇见血,一窝蜂地跑来邀他出去玩。

贺砺本想先去一趟孟府的,但他们都先来了,便也就跟他们走了。

半大不大的少年郎,能玩什么?打马游街瞎玩罢了。

贺砺年已十七,身量颀长容颜如玉,和张九郎他们一道在街上厮混时,真应了那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满楼红袖招,张九郎他们就带着贺砺上了楼。

张九郎说他做东,点完酒菜之后,还给几人一人点一个小娘子陪酒。

吴十一郎与张九郎已然成婚,芮三郎虽未成婚,家里却早已有了通房,也是开了荤的,这种阵仗也不是头一次见,所以和小娘子说说笑笑搂搂抱抱放得很开。

唯有贺砺正襟危坐。

坐在他身边的小娘子是四个小娘子中长得最好看的,她一边给贺砺斟酒一边娇声道:“郎君你坐得这般板正做什么?这里又没有你的师长,放松一点嘛!”说着放下酒壶就要往他身上靠。

贺砺看着对面芮三郎脸颊上的胭脂印子,忙往旁边一让,道:“不要靠近我。”

小娘子被他这直白的拒绝给弄得一愣,眼里浮上羞愧的泪花。

张九郎见状笑道:“贺六你紧张什么,这里只有我们,又没旁人,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

贺砺绷着脸道:“我不想做什么。”

吴十一郎也瞧了过来,哈哈笑着指着贺砺道:“贺六,你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

芮三郎也笑道:“我看八成是,你看他手都不敢往小娘子身上放。”

贺砺身边的小娘子原本是要哭的,被他们这么一说,又跟着笑起来。

贺砺被他们笑得恼羞成怒,道:“雏儿又怎么了?我只想碰我喜欢的小娘子,谁像你们这么不挑!”

“哟哟哟,只碰喜欢的小娘子,你又不是没有,你倒是去碰啊!”吴十一郎取笑道。

张九郎见贺砺有些恼了,抬手制止吴十一郎与芮三郎他们继续打趣他,对贺砺道:“说真的你也不小了,干嘛把婚期定在明年九月啊?早点把人娶回家,你要去终南山读书,就把她也带上,岂不是美事一桩?”

贺砺道:“她明年才及笄。”

“十四也可以嫁了,李太白不是有首诗就是讲这个的?那句诗怎么念的来着?”他读书有限,一时想不起来,就去看吴十一郎。

吴十一郎和他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嚷道:“看我作甚?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给你背句诗出来?你还不如指望你家里的给你一胎生八个呢。”

“滚你娘的,你当是母猪下崽呢,一胎八个。”张九郎笑骂。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长干行一首》么,里面有一句叫‘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十四确实可以嫁了。”芮三郎打着酒嗝道。

“你看,我就说吧。”张九郎看着贺砺道。

贺砺想起这一年多与孟允棠寥寥数次的见面,每次见面他都能发现她个子长高了些,五官长开了些,但……看着还是太小,太稚嫩了。

他摇头:“就等她及笄再成亲,人生还长,急什么呢?”

吴十一郎扭头对张九郎道:“看他心疼孟七娘那个劲儿,将来必定是个妻管严。”

张九郎郑重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贺砺忍不住笑着拈起案上的蜜饯向两人扔去,边扔边骂:“叫谁妻管严呢?你们才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