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天下将乱的压力,与天下为敌的压力,每时每刻其实都笼罩在他们身上。跟随着造反,有些人是被裹挟。有些人是一时冲动,然而作为军人,冲锋在前线,他们也愈发能清楚地看到,如果天下沦亡、女真肆虐,乱世人会凄惨到一种怎样的程度。这也是他们在看到一丝不同后,会选择造反,而不是随波逐流的原因。

若是未曾见过那生灵涂炭的景象,未曾亲眼见过一个个家庭在兵锋蔓延时被毁,男人被虐杀、女子被奸淫、屈辱而死的情景,他们恐怕也会选择跟一般人一样的路:躲到哪里不能苟且过一辈子呢?

但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会明白,跟天下人为敌,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这一年的时间里,表现得乐观也好,无畏也罢。这样的想法和自觉,其实每一个人的心底,都压着这样的一份。能一路过来,只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前无去路,那便用刀杀出一条来,而且身边的人都执起了这把刀。破延州,灭铁鹞子,他们已是天下的强兵,然而若就此回到小苍河,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十万、数十万大军的压境,和自己人的锐气尽失。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好走的路,而如今,路在眼前了!

“——路就在前面了!”嘶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即便只是听到,都能够感觉出那声音中的疲惫和艰难,声嘶力竭。

“……是死在这里还是杀过去!”

“……还有力气吗!?”

“向前——”

这样那样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喊,所有的声音里,其实都已经透露着疲惫。杀到这里,经历过大大小小战争的老兵们都在努力地节约下每一丝力量,但仍旧有不少人,自发地开口呐喊出来,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则是普通的黑旗士兵,使劲力量,是为了给身边人打起。

盾阵再度拼合起来了,卢节摔倒在地上,他浑身上下,都沾着敌人的血肉,挣扎了一下,有人从旁边将他拉起来,那人大声地喊:“怎么样!?”

“没……没事!”

卢节往前方走,将手中的盾牌加入了阵列之中。

巨大的混乱,箭雨飞舞。不久之后,敌人从前方来了!那是西夏质子军、卫戍营组成的最精锐的步兵,盾阵轰然撞在一起,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身后的人用长枪往前方插过去,有人倒在地上,以矛戈扫人的腿。盾牌的空隙中,有一柄长戈刺了过来,正要乱绞,卢节一把抓住它,用力地往下按。

他的身体还在盾牌上奋力地往前挤,有同伴在他的身体上爬了上去,猛地一挥,前方砰的一声。燃起了火焰,这投掷燃烧瓶的同伴也随即被长矛刺中,摔落下来。

卢节手中的长戈开始往回拉了,身边人挤着人,长戈的横锋贴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缓缓地划进肉里。耳朵被割成两半了,然后是半张脸颊。他咬紧牙,发出喊声,用力地推着盾牌,往回拉的长戈勾住他的手指,压在盾牌上,手中血涌出来,四根手指被那长戈与盾牌硬生生切断,随着鲜血的飚射出来。力量正在身体里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