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安若便把那身衣服脱了下来。

丢进了垃圾桶。

她整整在浴室里洗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澡，那天是秋天里为数不多回温的天气，可她却将水温调到了极高,滚烫着肌肤。

盈盈白雪的肌肤上,四处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青紫痕。

安若在水里泡了好久，水汽蒸腾,听到外面小鸟叽叽喳喳欢快的叫声,三三两两下课归来的同学们欢笑着她们的青春时光。

安若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才十八岁。

她想让这一耻辱的夜晚。

彻底葬送在看不到的过往里。

……

*

林宁父母离开京城的那天，安若陪着林宁，去送送了林叔叔林阿姨。

火车站扬着离别十里的匆匆，秋风吹拂着安若的羽绒服帽子。

林父拍了拍林宁的肩膀,气色明显比来的时候,要红润的多。

“以后好好学习,千万别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林父瞥了眼安若,语气带上了点儿冷淡,

“爸爸妈妈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必要的时候，一定要抓住这边的机会！”

“这毕竟是上京，随随便便一个四五十年历史的家族,里面养出来的少爷小姐就能碾压咱们那里一个镇子的人脉！”

“是是是！”林宁陪笑着。

“……”

火车飘走,林宁目送完父母的离开。转头，想过去牵安若的手。

安若却后退了一步。

她戴着褐色的羽绒服帽，头低着,手插/在兜里。

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林宁关心地问她。

“是不是我爸刚刚说的话，太难听了？”

“……”

“林宁。”

安若抬起头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晚的事情,事后林宁居然从来没有向她问起过。

就像是已经忘记了，是他让他的女朋友，去求的程公子。

他脱了身，重新变回了理工大的校园男神，面对安若，又变回了那三好男友林学长。

安若也没办法跟林宁说那天夜晚。

她在努力地，去忘掉了。

但心还是敏感了的，林爸爸那一番暗示极为明显的话，刺着她的心脏。

她想问问林宁，他们到底还能走多久。

“嗯？”

安若顿了顿。

低着头。

细声细语道，

“如果你爸爸妈妈让你在京城，找一个家庭背景还有学历更加优秀的女孩。你的条件也不缺人追。”

“那你会不会……”

林宁皱了皱眉。

一把牵过来安若的手。

霸道揣在自己的兜里。

一拍她的脑门，

“想什么呢！”

“我林宁——是绝对不会放开安若的手！”

安若看着林宁。

已经破碎了一遍的心。

仿佛被这个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就喜欢上了的少年。

再一次，一点点、粘起。

“……好！”

安若用力一点头，

“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火车站的人来来往往。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

跳上了公交车。

Z3路叮叮当当开过。

公交车离去，秋叶飘落。

在那堆积满了黄色银杏叶的柏油马路边。

静悄悄的，停着一辆沃尔沃。

已经很低调了，所以也没有引起过多的路人观看。程氏的助理生怕火车站站长突然跑出来，连连请身后车上的男人下去坐坐喝喝茶。

程淮书在看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

讲述，少年少女，是因为怎样的化学反应，才会相爱。

那辆载着青春的公交车，与沃尔沃擦肩而过。

程淮书忽然合上书，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

却看不到他的情绪。

“……”

“走吧。”

……

*

秋招下来的那天，理工大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惊吓了，几乎都是庆贺。最最最令全校领导都激动的是，程氏旗下的人工智能研发部门，居然在本校收了一个大三的学生，当实习生！

这个人，正是林宁！

这算是破天荒的消息了，林宁相当兴奋，接过大校长亲自递过来的offer，第一时间就给父母拍了张照片，发送了过去。

学校领导祝贺完他，林宁这才坐公交车去找安若。

安若在一家书店当打杂工，她把唱戏的那个工作给辞掉了。

林宁对安若辞职琉璃园的工作有些奇怪，之前明明那么多次提议让她辞掉，她都不肯。

说那里钱多，要给妹妹治病，花费太多了。

然而前阵子她却突然辞了，重新找了份书店里的打杂工。书店里一个月才给她两千块钱，可要比在琉璃园唱戏，少拿一个零的数字。

林宁问过安若。

安若也没有给他具体的解释。

只是摇了摇头，说那边每天晚上下班太晚，大一课程又繁忙，容易影响第二天的练功。

林宁大条，自然也没有多想。他捧着程氏的offer，手舞足蹈敲开安若打工的书店。

那是十一月底末尾巴。

秋叶都快要，掉光了。

安若正站在书架前，整理着手里的图书。

看到，“程氏”这两个大字。

手中的书，忽然——

哗啦哗啦，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时候，距离那个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夜晚。

已经有，差不多快要一个月的时间距离。

这么久了，“程淮书”这三个字，早就该淡出她的人生。

安若脸色惨白，林宁却并未察觉到女朋友的异常，还沉浸在、拿到上京四大家族程氏的名企offer的喜悦之中。

“是元电子方面的程序员呢！”林宁说道，“实习生工资一个月一万五，我们可以攒下来一部分，我努努力，争取毕业转正——”

“我们两个人再一起努力，争取早日在上京买上房！”

“……”

结婚。

买房。

……

林宁畅想完，这才发现安若的脸色惨白的跟一张纸片似的。

他放下手中的offer。

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晃。

“怎么啦？”

安若惊慌失措，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去想！那个夜晚！

“不……没，没什么。”

林宁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

忽然开口问，

“对！”

“……”

“我还想问你，上一次我让你去琉璃园求一下程公子——”

安若的心脏，猛地被提到了嗓子眼！

“阿宁，你听我说——”

林宁：“我当时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林宁突然就笑了起来，

“当时我居然还想着，你能够有本事，在那种地方，见到程公子！”

“我真的当时太天真了，后来我听我舍友说，程氏的少当家在琉璃园那可绝对不会与任何工作人员，做任何交流。”

“保我出来的老师，也跟我说，是学校领导再一次出面，才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

林宁挠了挠脑袋，

“我当时，还害怕过……害怕你，真的去委屈求那种地位的人，去被迫做了、那种……”

他好像还有话想说。

却没能开得了口。

安若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

脑袋全部都，空白了。

半晌，她终于挤出来，一句话，

“学校老师，亲自跟你说的，”

“你是，校长保出来的？”

“……”

林宁回忆了一下，

“对啊！”

“校长认识拉赞助公司的老总。”

“是那个赞助公司的总裁，齐总，亲自过来跟我道歉——”

“说的，误会我了！”

齐总。

齐梁。

——“齐梁叔叔，人家小姑娘，都找到我这边了。为了她的男朋友。”

——“程少爷放心！这点儿小事！我绝对给您办的妥妥的！”

……

安若不明白了，程淮书为什么要替她，隐瞒了他们交易这件事。

这是一件好事，可安若就感觉，像是突然有一只手。

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命脉！

林宁接了个电话，要赶回学校。他跟安若分享完了喜悦，揉了把女朋友的脑袋。

转身，就扬着胳膊，开心跟她挥手。

去赶公交了。

安若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刚刚那大起大落的情绪还在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看到掉落到了地面上的书，她蹲下身，去整理那些散落的书本。

她抓着书本，死死盯着封面上的那抹文字。

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对吧？

安若抬头，看向那书店对面，落了一地银杏树叶的古老杏树。

那扼住命脉、突如其来被人游刃有余掌控了全局的恐惧，

一定是她的错觉，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