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阁四层靠楼道口的房间,烛火已熄。

长央睁眼盯着屋梁许久,最后闭目沉入灵府。

广阔腾奔的灵海上,犹如旭日耀目的金丹缓缓转动,其表面萦绕淡灵金色,隐隐携裹凌冽,只是最底部那道深痕仍在。

她想过是否因为金丹受损,所以导致灵力出现问题,无法像其他修士一样催生灵种,但灵醴山外溢造成的灵泉,其中蕴含的灵气并不足以让她修复金丹。

如今季考临近,她金丹底部深痕却也只修复浅了些,远不如当初两粒养元丹的效果。

或许,该去医堂看看。

长央想,她得修复好金丹上的伤痕,才能催生灵种,不至于季考被淘汰。

只是不知养元丹能不能继续起效果。

长央一直想问昌化有关金丹疗伤的事,但对方很久未出现,若非偶尔汲取自己的灵力,她甚至以为笔灵消失了。

如同往常,长央握住青竹玉笔,依旧无人回应。

她正要将笔放回去时,昌化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辈,你找我?”昌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太困了,我睡了一觉。”

她一觉睡了两个半月。

长央询问自己金丹该怎么修复。

昌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语调困乏:“修复金丹?那得需要上好药丹,或者……你功法好像不错,应该能靠着功法慢慢修复。”

“若我再吃两颗养元丹,能否将金丹完全修复?”长央问道,在被淘汰和欠巨额积分面前,她宁愿选择欠积分。

“不行。”昌化直接给予否认,“普通养元丹对你没用了。”

长央心中早隐有预感,不算惊讶,便问她:“什么药丹可以立刻修复?”

“立刻修复?至少得天阶药丹。”昌化在笔中四处飘了飘,借着风劲,终于清醒过来,“你这么急做什么?这伤除非现在要进阶元婴,否则平日没有太大影响。”

……天阶药丹。

传言真正的天阶药丹,炼成出炉时天有异象,体覆神雷纹,服用后可洗髓换骨,堪称神丹,又岂是她用积分能换取的。

长央沉默片刻后,道:“我需要催生灵种才能通过季考,如今金丹带伤,影响考核。”

昌化听罢,先是诡异安静了一会,随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催生灵种?就算你金丹完好,也做不到。”

长央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昌化啧声:“小辈,你金丹生于杀意,每一道灵力中皆饱含肃杀之气,又怎么可能催发出灵种。”

“灵植性温,你境界越高,越碰不得活的灵植。”

“当然,也有能碰的灵植,但狂暴性烈的灵植少见,每一种都极其稀有,寻常地方见不到。”

学堂考核,绝不可能让他们催生稀有灵种。

长央不自觉紧握笔身,她抽离灵府,睁眼望着漆黑的屋梁。

窗外月色被乌云遮住,一缕光也透不进来,寂静幽黑。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催生灵种?”长央沉涩声音响起,“任何办法都行。”

昌化正在笔中竹林飘着,听见她这话,突然停顿下来。

不知为何,这小辈的话总感觉她能为了达成目标,什么都可以做。

昌化知道这种人,一生顺遂倒还好,若生平颠沛,极易走偏。

昌化原地飘了几l圈,只觉这小辈身上矛盾感太强,十分割裂。

有时以为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又能为了非同宗的朋友,舍出性命。

两种本该相对的品性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实在让昌化迷茫。

昌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从内心深处的想法,愿意帮她一把:“有当然有,催生灵种而已。”

听见她这话,长央手微微一松,喉咙中凝涩稍散:“请您教我。”

“于我而言,只需写一个‘生’字便可。”昌化道,“但你……难。”

虽当初长央凭借杀意造就“杀”字,但她的金丹也助力不少,确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在。

反之换过来,写“生”字,不光她的金丹成为阻力,还需领悟“生”意,才能下笔。

昌化很难将这个字和长央联系起来,况且她又不是笔修。

长央却毫不迟疑:“我可以学。”

昌化心想:这小辈虽身上杀意重,但在笔修一道,又有些天赋,倒也不是不能教。

于是,她将长央灵识拉入笔中世界,一人一灵面对面。

“你看。”昌化飘在竹林前,她取一片竹叶,甚至不需要笔,指尖蘸墨,飘飘然落,“生”字于其叶上现,“‘生’字其中蕴含饱满活意,在最顶尖的笔修手中,一笔一画可勾动万物生机,使枯木逢春,令死者回生。”

她手一扬,这片竹叶荡飘半空。

登时,长央察觉林中灵气疯狂涌进这片竹叶当中,风啸云卷,不过须臾,竹叶落地,竟生根发芽,兀然长成参天活竹。

分明只是一字,却让一片枯落竹叶生发成青竹,如此能力,堪称鬼斧神工。

饶是长央曾借助青竹玉笔,以“杀”字结愿,诛灭树蟒,如今看到这一手化生本领,仍旧震撼。

“你原先修剑道,但未尝不可成为笔修。”昌化双手背着,一副高人模样,“我教你,但有个条件。”

长央:“您说。”

昌化道:“我需要灵力滋养,你得一直提供灵力给我,这样也能及时教你如何修笔道。”

长央垂目思虑片刻,没有立刻答应:“我可以一直提供灵力,但需要限制,你不能无止限突然抽空灵力。”

“自然。”昌化表示理解,“关键时刻,我不会胡乱抽你的灵力,只需平日抽一些便可。”

“我分五分之一灵力供养你,你教我修笔道。”长央缓缓道,“若同意,我们结契。”

昌化没有意见:“我同意。”

长央划开指尖,立血契为证,随后两人手腕处皆现契印,片刻又消失。

两人在竹林中就此结契。

“半个月后季考?”昌化原想先让长央将字练出来,但一听季考时间,便知来不及,只好独练“生”字。

昌化提笔:“撇画短斜,三横平行,竖画正居中。字既能为刃,杀人于无形,同样也能救世于狂澜。笔修执笔,可书写心中万物。”

随着她话音落地,一个绵劲厚重的“生”字跃然纸上。

“你来试试。”昌化让到侧边,让长央试写。

长央上前握笔,她持笔的姿势,甚至还是之前才被昌化纠正过来的,落笔即便笔画正确,也依旧虚浮无力。

与初学者毫无区别。

更不用说这字能带来生意,催发灵种。

“字寄人意。”昌化努力忽略长央粗浮的字,仔细解释,“你每一笔都要引动天地之意,才能犹承天运,创造新物。”

“但笔修个人有限,很多时候还需借助宝墨。墨的材质品阶有讲究,品阶越高,笔修越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只是催生灵种,倒用不上什么好墨。”

……

临近季考,平青云和白眉越发紧张,但他们却发现长央开始每日埋头写大字。

灵醴山也不怎么去了,晚上回房就练字,偶尔去学堂的路上还会在掌心中比划。

“她,疯了?”白眉落在后面,望着走在前面的长央,她指了指脑子,对平青云道。

连平日不用脑子的白眉都觉得长央脑子不对,可见事态严重性。

平青云心中担忧,又不敢多问,怕刺激长央。

这天,等到从学堂下课回去后,长央依旧继续埋头练字,昌化在脑中慢慢点评她的字。

“还是生硬,笔锋过锐。”昌化道,“要想让‘生’字起效,首先你得先借气,借四周天地游移灵气,使其汇聚于‘生’,想想当日你以杀意如何结愿。”

寻常笔修易囿于笔墨品阶,那日在蛇瘴林,长央却无师自通,以血做墨。

昌化认为她字虽丑,但于笔修之道上确存有天赋。

长央闻言,扯掉旧纸,重新落笔。

写过的纸堆满一桌,屋门从外被推开,带进一阵风,吹散纸张,旧纸纷纷坠地。

平青云弯腰捡起地面上的纸,看着纸上写满各种“生”字,他抬头望向长央,眼中俱是忧虑。

这些天,长央不断重复写着这一个字。

难道无法催生灵种,受到刺激,打击过大,所以每天才写这样的字?

“长央!”平青云上前伸手挡住桌上白纸,不让她继续写下去,“你清醒一点,明日就要季考了。”

纸被挡住,长央才收笔,抬眼看去:“我知道。”

她目光清醒,黑色眼瞳中不见一丝迷茫。

平青云没有留意到长央的眼神,只望着遍地的废纸,焦急道:“别写了,写这些有什么用?”

“有用。”长央弯腰将脚下的旧纸捡了起来,翻一面,执笔在反面继续写字。

“是,有用!”平青云气极,“练这么久,字好看不少,但能过季考吗?你写好了这个字,能催生灵种?”

长央点头:“或许可以。”

“或……你真疯了!”平青云双手抓头,几l乎能想象长央被淘汰的画面。

长央不语,低头坚持挥笔。

她唯有写出“生”字,才能通过季考,留在星界。

为了这一丝生机,她愿意赌上一把。

无形中,长央将自己强烈的求生本意诉于笔端。

落墨时,笔尖周围空间忽微微扭曲,极小的变化,连本人也未发现。

唯独昌化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动静,她飘坐在竹林中,心中莫名生出感慨,这小辈竟真能引起天地联动,汇聚游离灵气。

片刻后,长央忽感笔下阻力,似有股强大力量在阻碍她继续写下去。

这是……

长央稳住悬腕,笔尖缓缓往右推移,短短一横,后背便汗湿一层,若非自控力极强,她连握都握不稳手中笔。

一笔竖下。

长央左手倏地握按住右手腕,硬生生再度抬起,墨落纸面,自左向右重重写出底横一笔。

平青云望着额角布满冷汗的长央,一时愕然,不知她发生了什么,却还要坚持将字写完。

白眉鼻子动了动,出于妖兽本能,将想要伸手阻止长央的平青云拉开。

一字落成,笔自长央手中脱落,在桌面滚了数圈。

她右手终于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自指尖传递到腕骨的麻意,顺着一路到右臂。

良久,长央才缓缓伸手,去拿濒临枯萎的灵谷种。

在旁边平青云和白眉的注视下,她将灵谷种子放在“生”字之上。

“生”字的墨水仿佛活了起来,在纸上笔画痕迹中流动,不断涌向中间的灵谷种子,直至“生”的墨仿佛褪色后,即将枯萎的芽叶竟重新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