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出入过那么多险境,哪怕面对生死之战脑子也是冷静的,此刻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短短几步仿佛连走路都不会了。

黎寒光捏了捏关节,用十分稳重端庄的姿态走过去,认真向谢老夫人行礼:“老夫人。”

谢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副不怒自威世家主母的模样。羲九歌暗暗梭了他一眼,道:“还叫老夫人呢?”

黎寒光瞳孔惊讶地放大,他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祖母。”

谢老夫人这才露出些浅淡的笑模样,问:“你们何时成的婚?婚礼请了哪些宾客,如何祭祖?”

黎寒光一一作答。他和羲九歌成婚时没有婚礼,幸好他后面补办了一次,可惜没能完成,但前面的流程都走完了。

对婚礼上不上心并不看花费,而要看细节,谢老夫人听到黎寒光宴请的宾客就知道他用心了。虽说婚礼只是一个仪式,并不代表什么,但男方对婚礼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对女方的态度。

谢老夫人原来不喜欢萧子铎,她觉得此子心机太过深沉,恐非良人。而且,谢老夫人也担心萧子铎是为了得到谢家助力才对谢玖兮好。婚前百依百顺,婚后却翻脸的男子,谢老夫人见过太多了。

可是萧子铎和谢玖兮在一起三年,依然愿意耗费这么多心思为她补办婚礼,可见情是真的,并不是为了谢家的权势。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功名、利禄、家世都是虚的,他对皎皎真心,比什么都强。

谢老夫人说:“你们既然成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夫妻最重要的就是坦诚,遇事多说多谈,切莫自作主张,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黎寒光暗暗觑羲九歌,她一脸平静,似乎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黎寒光这才受宠若惊地应下。

他暗暗感叹谢老夫人看人之准,她没有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类常见的诫勉新人的话,反而让他们多沟通,不要自己拿主意。

这确实是黎寒光和羲九歌之间最大的问题。羲九歌直来直往,黎寒光又十分舍得下身段做一些撒娇、勾引之事,他们的亲密度不用担心,但两人都主见强,凡事习惯自己扛,从不和对方商量。生活小事就罢了,但如果真遇到事,他们两人必生分歧。

黎寒光认真听谢老夫人训话,一一应下。他最擅长装乖弄巧,但这一次他眸光漆黑,神色专注,没有丝毫亵玩之色。

他知道谢老夫人在羲九歌心中的重量,她愿意带着他见长辈,在祖母面前承认两人的关系,在黎寒光看来,远比去见西王母、白帝有意义多了。

而谢老夫人也认可了他。他们两人没有三书六礼,无媒而合,虽然夫妻恩爱,但在黎寒光心里始终是项遗憾。如今谢老夫人承认了他们的婚事,他们终于是被长辈祝福的夫妻了。

将谢老夫人送回去后,黎寒光变得特别激动,一路上都紧紧攥着她的手。羲九歌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还有这么多人呢,你端庄些。”

她竟然嫌他不端庄,黎寒光顺势抱住羲九歌,说:“他们都是鬼魂,等转世后会将今日看到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有什么关系?”

羲九歌瞪了黎寒光一眼,她性情冷,容貌却明媚娇艳,这一眼如钩子一般波光潋滟,顾盼生辉:“胡搅蛮缠。你去了这么久,做什么了?”

黎寒光说:“我去轮回殿找命簿了。九歌,会不会有人轮回转世,但不上生死簿?”

“怎么可能。”羲九歌不假思索说,“三界生灵,无论人神妖魔,只要活着就会被生死簿收录。”

黎寒光微不可见皱眉,问:“如果是草木牲畜呢?”

“飞禽走兽也有命簿,只要魂魄不变,说不定下一世就投胎成人了。未开灵智的草木倒不会记录,但它们一岁一枯荣,算不得生灵,一旦生了灵识,成为妖,便自动出现在生死簿上了。”

这基本算是常识,死亡对众生平等,三界生灵无论高低贵贱,都逃不开生死簿。除非,他不属于三界。

黎寒光微微叹了口气,觉得那个离谱的猜测越来越像真的了。

也不知道幸运还是倒霉。

他们今日来城主府是为了寻找投胎名单,黎寒光已将九月初一酉时投胎的记录全部复刻了一份,打算带回客栈从头翻查。虽然他觉得可能不用找了,但勉强再挣扎一会。

两人来意已毕,相携往府外走去。穿过鬼魂队伍时,黎寒光随意瞟了一眼,忽然顿住。

羲九歌察觉他的神态有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南阳公主。

她穿着她死时那套衣裙,鹅黄色鲜艳明媚,宛如娇矜的公主要去城外踏青,一点都不像身处幽都。

羲九歌也安静了,默默陪着黎寒光。然而黎寒光站了很久,最终握紧她的手,低声说:“走吧。”

羲九歌惊讶:“你不去看看她吗?”

“不用。”黎寒光说,“她的阳寿已经结束,让她安心去投胎吧,不要再想起以前那些事了。”

父死兄亡,同室操戈,贬妻为妾,被迫生子,这些事情都结束了,就该永远遗忘,让她在轻松和期待中度过最后一段有记忆的日子。

等到来世,一切都是新的,她又会变成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

羲九歌看着他素白平静的脸,默默握紧了他的手,陪着他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等他们走后,队伍中的女子慢慢回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黎寒光没有回头,南阳公主也没有开口唤他。

等回到客栈后,一关门,黎寒光就默默抱紧了羲九歌。羲九歌心里叹了一声,柔声道:“既然心里不舍得,刚才为什么不去见她?”

“没必要。”黎寒光脸贴在羲九歌头发上,低低说,“她都要投胎了,前世对她而言只有痛苦,我何必去打扰她最后一段宁静?我只是觉得心酸,我难得感受到能勉强称为爱的东西,可是,她要转世了,等下一世她会有新的儿子女儿,他们一家人会温馨和睦地度过一生,再不会记得萧子铎。当然,对她而言这是好事,只是我又成孤身一人了,此后只剩我守着兰苑的回忆,萧子铎还算不算真的存在过呢?”

羲九歌慢慢环住他的腰,说:“还有我。”

黎寒光惊讶,微微错开身体看她。羲九歌忽然踮脚,主动吻上他的唇。

在黎寒光意外的目光中,他朝思暮想两千年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随即嘴上传来柔软温热的感觉。她挑开他的牙关,大胆又笨拙地试探。

和黎寒光比起来,羲九歌的技巧实在太贫乏了。但这是她难得的主动,而且是她恢复神女身份,意识清醒下的主动。

黎寒光被这个认知刺激,身体和情感都激动起来。他用力攥紧她的腰,手指陷入她腰后裙褶中,都能看到隐约的青紫色血管。

黎寒光纵容她主动,适当的时候勾着她的舌尖指引她,教她如何亲吻。羲九歌学得很快,不知不觉,两人就摔倒在床榻上。

倒下时黎寒光扶住她的腰,没让床沿磕到她的膝盖。他躺在榻上,心想差不多可以了,他知道她想安慰他,也确实被转移了注意力。但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趁两人换气时,黎寒光按住她的腰,不着痕迹提醒道:“九歌,可以了。”

羲九歌呼吸有些乱,她的发髻散了,几缕碎发垂在颈边,细细痒痒地拂动着。但羲九歌并没有起身整理头发,她直视着身下人的眼睛,说:“怎么会没人记得萧子铎,南阳公主去投胎了,但我还在。莫非你觉得,我对你不是爱?”

黎寒光感觉到她在拉他的腰带,脸色微微变了:“皎皎……”

在外面他一直唤她九歌,唯独说情话或在床笫间的时候,会叫她皎皎。他声线冷清,此刻变得低哑,这两个字缠绵在他齿间,有种难舍难分的缱绻意味。

他按住羲九歌的手,羲九歌拽了一下没拽开,挑眉看他:“你确定?”

黎寒光叹气:“皎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万一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羲九歌俯身,抵着他的唇,气若魅魔:“那就不用把持。”

黎寒光听懂她话外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的?”

羲九歌没回答他,只是手指用力,这回轻轻松松地,没遇到任何阻力就拉开了他的衣带。

这个动作仿佛放开了什么开关,黎寒光握住她的腰翻身,羲九歌也没有反抗,平平稳稳陷入锦被内。两个人的位置顷刻颠倒,黎寒光单手撑在她上方,他衣襟松散,因为这个动作肩臂现出一条流畅紧致的线。

黎寒光一动不动盯着她,问:“为什么?因为祖母的话吗?”

他说服共工花了很久,在他离开后,谢老夫人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羲九歌看着面前的人,他身材颀长,肩膀宽阔,背很薄,所以显得脖颈尤其修长,透过散开的衣领,能看到里面纹理分明、纤长有力的肌肉。他的脸长得美貌清隽、高冷禁欲,谁能想到,白衣下却有这样一副好身材。

羲九歌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真真是剑眉星目,冰清玉洁,但颜色冷极反而生魅,他这样眼眸漆黑、长发凌乱的模样,称得上艳色无边。

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恰好是她喜欢的样子。羲九歌伸手环上他的脖颈,说:“算是,也算不是。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黎寒光望着她,渐渐有笑意从眸底升起。他的眼眸黑亮莹润,像是星河里燃了把火,万千星辰坠落,浓烈炙热的让人无所遁形。

黎寒光俯身吻住她,手也不再犹豫,熟练地解开她的裙带。

他其实一直不喜欢他的脸,哪怕很多人说好看。他看到那些贪婪的、觊觎的、探究的目光,只觉得恶心。但在这个凡间生母也终于抛弃他的夜晚,他听到她说,他长得很好看。

原来他厌恶不及的存在,在她眼里是美好的。包括他,一个卑贱、低劣,在厌恶和诅咒中出生的杂种,有生以来从未受到幸运和温情眷顾的魔族,竟也能得到太阳垂青。

她心中有他,他爱她,就是在爱自己。

他再也不必担心自己无处可去,无人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