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青梅竹马if(三)

日光轻盈洒落在槅扇木窗前。

临窗边上,宋令枝扬着脑袋,一双懵懂眼睛惴惴不安,晕染着无尽的忐忑。

她悄声抬眸,扑簌的眼睫颤若羽翼。

视线轻轻落在沈砚挡在衣袂之下的手腕,陡地,又收回目光。

她还记得那道伤痕不浅。

女孩眼中茫然。

沈砚凝眉注视,不动声色背过手。

手腕上的疤痕,自然是他自己留下的,只是宋令枝……

沈砚双眉紧皱,落在宋令枝脸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面容落在宋令枝眼中,却是另一番解读。

宋令枝悠悠叹口气。

她还小,对那事也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

安慰的话宋令枝不懂,只学着往日祖母的样子,扬着头老气横秋道。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搜肠刮肚一番,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出声安慰。

无奈之下,宋令枝只得讪讪道,“都、都过去了。”

沈砚眼中的疑虑更深了。

……

凛冽冷风呼啸而过。

太子转危为安,沈砚宫中的陈设又恢复如先前那般,宫人也多了几拨。

只无一例外,无人能近沈砚的寝殿。

皇后姗姗来迟,满头珠翠,穿金戴银,皇后一身百蝶穿花牡丹花纹凤袍,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踏入沈砚寝殿。

殿中四角虽置着鎏金珐琅铜脚炉,可殿中还是冷得厉害,阴森空旷。

皇后挽着沈砚的手。

沈砚不着痕迹避开,少年面色冷冽,沉沉面无表情。

昏黄光影洒落,在沈砚眼角留下淡淡的痕迹。

皇后无奈长叹口气:“砚儿,母后知道你心中有气,只是前几日你皇兄身子欠安,母后也实属无奈。”

话落,两行清泪自眼角垂落,皇后双眼水雾氤氲,泫然欲泣。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和昭儿都是母后的孩子,母后自然舍不得你们受苦。只是……”

皇后掩脸落泪,声音哽咽,“你总是要体谅母后的。”

沈砚一声不吭,只静静坐在太师椅上。

殿中光影摇曳,余光瞥见博古架上的汝窑狸奴青花瓷瓶,漆黑眼眸倏然温和二分。

那青花瓷瓶,自然是宋令枝送的。

这大半个月,宋令枝陆陆续续给沈砚送了不少小玩意,或是玛瑙玉石,或是翡翠扇坠。

还有一个鎏金珐琅熏笼,那熏笼不过核桃一般大,握在手中大小正好。

内里又添了上好的金丝炭。

沈砚双眸渐深,晦暗不明。

皇后连着说了半日,也不见沈砚有过片刻的回应。一双蛾眉轻拢,皇后眉眼掠过几分不悦。

转瞬即逝。

皇后:“……砚儿,砚儿?”

沈砚目光缓慢收回,淡淡应了一声:“嗯。”

皇后:“想什么呢,母后和你说话也没听见。”她细细打量着沈砚的面色,斟酌着开口。

“前日御湖那死了两个太监,这事你可有听说?”

沈砚泰然自若,神情和先前无二:“嗯。”

皇后瞧不出所以然,只能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那太监是你皇兄宫里的,也不知怎的,竟双双失足落入湖中。昭儿心善,还让人厚葬了,又赏了银子给那两家人。”

思及太子,皇后眼中掠过层层温柔,“你皇兄为人心善,又是……”

“母后还有事吗?”沈砚面上淡淡,毫不留情下起逐客令。

“我想歇息了。”

皇后话中一哽,而后点点头:“知道了,你身子才好,是该好好歇歇才是。”

话落,又浩浩荡荡,带着宫人扬长而去。行至半路,竟同太子的轿子撞在一处。

皇后心疼太子身子,赶忙扶起人:“你大病未愈,行这些虚礼做什么,没的让母后心疼。”

太子笑得温和:“礼不可废。”

皇后心疼挽着太子的手:“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砚儿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母后也就心安了。”

皇后摇摇头,“罢了,不提他了。”

太子垂首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一身名贵狐裘笼在肩上,太子掩唇,轻咳两二声。

“二弟只是嘴上不说,面冷心热。先前我还听闻,二弟养了只狸奴。”

皇后皱眉:“狸奴?哪里来的,我怎么不曾瞧见?”

太子抬眼好奇:“母后没见到吗?”

皇后摇头,她对有关沈砚的细枝末节不感兴趣,只道。

“一只畜生罢了,砚儿性子向来怪,兴许腻了就丢开了。”

太子心生惋惜,唇角勾起几分嘲讽:“……是吗?”

可惜了。

他还以为沈砚真有了心爱之物。

皇后向来不喜欢沈砚,自然不想多提,揽着太子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今日的药可吃了?天冷,莫要在外面闲逛,砚儿那你也不必去,你是皇兄,只有他来拜见你的理。”

太子抿唇,温文尔雅:“我只有这个弟弟,关心也是应当的。”

皇后无奈,笑睨他一眼:“还是你明事理。”

二人渐行渐远,无人瞧见不远处寝殿内。

沈砚端坐在太师椅上,并未如皇后所言前去榻上歇息。

匕首在指间轻转,沈砚一双黑眸冷峻森寒,利刃在光下泛着银白光亮。

掌心握上匕首的那一刻,沈砚倏然一顿,眼前闪过宋令枝灼灼一双眸子。

“哥哥,你那时……疼吗?”

利刃尖锐,自然是疼的。

这些天,宋令枝陆陆续续给沈砚送来不少药膏,活血祛瘀的,祛疤美肌的。

人小心思却不少,还想着给沈砚亲自上药。

沈砚垂目,手腕上的红痕浅了不少。若是往日,他定是要……

利刃停在手腕之上,不曾再往下半寸。

烛光跃动在沈砚眉眼。

半晌,他缓缓收走利刃。

算了。

……

转眼已是上元节。

京城繁华富庶,长街喧嚣,空中不时有细乐传来。

茶楼前悬着两盏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烛光通明,亮如白昼。

秋雁提着一盏玻璃绣球灯,款步提裙,拾级而上,往茶楼最里的雅间走去。

与长街的喧嚣不同,雅间悄然无声,只有书案后一道气鼓鼓的影子。

走近瞧,书案上供着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一只圆滚滚的狸奴。

在宋府养了将近一个多月,奶糕如今身子安然无恙,能吃能喝。

它也是不怕生的,在宋府时常常上蹿下跳,闹得府上鸡飞狗跳。

偏生它又生得极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人看,想生气也生不了。

只是今日奶糕却在姜氏那踢到铁板。

宋令枝这半个多月一心扑在奶糕身上,自然无心功课。姜氏得知后,狠狠将人教训了一顿。

又想着将奶糕送去乡下的庄子,不让宋令枝玩物丧志。

宋令枝气急,当下抱着奶糕离家出走。

幸好她先前包下茶楼整整二个月,如今才不至于无家可归。

秋雁望着书案后愁眉苦脸的宋令枝,无奈挽唇。

“姑娘今夜真不打算回府了?”

宋老夫人前去寺中礼佛,宋瀚远又在宫中赴宴,府上只剩宋令枝和姜氏两位主子。

秋雁也想不通,姜氏为何对宋令枝从未慈眉善目过。除了训诫,还是训诫。

主子的事,秋雁也不好多嘴,只得拣好话哄着宋令枝。

“夫人也是为着姑娘好,这些时日姑娘确实没练过大字,夫人生气也是应当……”

宋令枝气恼:“奶糕是哥哥送给我的,她休想送走。”

话落,又将案上的字帖推在地上,宋令枝从椅子上滑落,抱着奶糕往外走。

“我才不写大字,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宋令枝鼻翼耸动,“没事的,我也不喜欢她,我……”

迎面撞上一抹黑影,宋令枝捂着额头,气呼呼仰头望去。

“怎么都欺负我,我要同祖母说去……”

余音戛然而止,宋令枝瞠目结舌,瞪圆一双眼睛。

脸上的愤怒褪去,转而是心花怒放。

“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今夜宫中事多,沈砚定然脱不开身。

沈砚垂眼,对地上散落的字帖视而不见:“在做什么?”

宋令枝心虚别过目光:“我、我想练字来着。”

小心思转动飞快,宋令枝眉眼弯弯,“既然哥哥来了,那枝枝自然是要陪哥哥的。哥哥,城北今日有烟火……”

“不必陪我,功课重要。”沈砚淡声。

宋令枝唇角笑意僵滞,挽着沈砚衣袂怯生生:“哥哥,你更重要的。”

小姑娘惯会哄人,一双浅色眸子似蕴着秋水盈盈。

沈砚漫不经心:“想跟着我还是去城北?”

宋令枝不假思索:“自然是跟着哥哥的。”

沈砚颔首:“那就在屋里练字。”

宋令枝犹如遭受晴天霹雳,讷讷张了张唇,低垂着眼眸,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

不情不愿爬上太师椅。

毛笔攥在手心,宋令枝看看沈砚,又看看字帖,唇角抿平,终落下一笔。

烛光在风中晃动。

若是往日,宋令枝定然是坐不住的。

她不爱念书,又是孩子心性。先前在府中,每每念书练字,宋令枝总有一堆由头。

一会说自己手酸,让侍女为自己捏手。一会又嫌弃烛光灼目,烫得自己眼睛酸疼。

再不然就是口渴啦,饿啦。

只是今日,沈砚就坐在窗下,宋令枝半点也不敢动,老老实实练完五张大字。

又抱着字往沈砚眼前凑。

宋令枝眨巴眨巴一双眼睛,狡黠道:“哥哥,我写好啦。”

长街喧嚣,不时有小孩的笑声从楼下传来。

宋令枝一手抱着奶糕,眼巴巴望着沈砚:“哥哥,我想去城北……”

沈砚不动声色往字帖上望去一眼:“你写的?”

宋令枝重重点头,手腕伸至沈砚眼前:“我写了半个多时辰的,手都酸了……”

沈砚面色淡淡:“……刚学字?”

宋令枝怔愣一瞬,绯红爬满耳尖,羞赧万分,她不由分说从沈砚手中夺过宣纸。

“不给你看了,你和贺哥哥一样……”

宣纸没抽动。

宋令枝不解抬眸,后知后觉沈砚的手肘压在自己的字帖上。

背对着烛光,宋令枝瞧不清沈砚脸上的神色,只望见一双晦暗如深的眸子。

“……哥、哥哥?”

沈砚淡然抬起眼眸,似是不经意问道:“贺哥哥是谁?”

宋令枝:“贺哥哥就是贺哥哥。”

宋令枝低着头,如数家珍一般,“还有芸哥哥容哥哥罗哥哥……”

家中她辈分最小,自然有许多兄长。

沈砚面无表情,少年骨节匀称,指骨落在书案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宋令枝。”

黑眸沉沉,沈砚抬眼,不疾不徐朝宋令枝望了过去,他似笑非笑。

“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哥哥?”

宋令枝歪着脑袋,眼中茫然不知:“我……”

沈砚转身往屋外走去。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小手拽住沈砚衣袂,她声音低低。

“枝枝有很多兄长,可陪枝枝看烟花的,只有哥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