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青梅竹马if(十)

闲云阁上下悄然无声,静悄无人耳语。

柳妈妈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面容凛然,叮嘱园中的小丫鬟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莫要乱走动。

遥遥瞧见穿过影壁的宋令枝,柳妈妈唇角立刻往上挽起,笑着朝宋令枝走去。

“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一手挡住头顶烈日,柳妈妈快步扶着宋令枝行至廊檐下,转首瞪着身后跟着的秋雁和白芷。

“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这么热的天还让姑娘出门,若是中了暑溽之气,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宋令枝忙笑道:“嬷嬷莫要怪罪,实在是我身子懒得厉害,想在园中走走罢了,不干她们的事。”

话落,又悄悄往宋老夫人屋中望去一眼。

“祖母还在午歇?”

柳妈妈点点头:“老夫人刚睡下,今早起来说是胸口疼,又不让老奴和姑娘说,怕姑娘担心。”

宋令枝双眉紧皱:“祖母好生糊涂,这事怎么可以不说的?可请大夫瞧过了?”

柳妈妈摇头叹息:“老夫人不让,说自己是心病,用不着请大夫。”

宋令枝了然:“祖母可是因着我的亲事担心?若是这样,那我还不如不成亲的好,省得祖母挂念。”

一语落下,柳妈妈立刻拉着人往后退去:“我的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成亲的。”

她压低声,“老夫人这心病,也和姜家脱不了干系。他们家那个黑心肝的,自家的孩子不学好,只知吃酒赌钱,便到处说姑娘你……”

柳妈妈欲言又止,终不好将那些污言秽语搬至宋令枝身前,只道。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话,姑娘若是听见了,别理就是,亏他们家还是书香门第,竟也作出这等下作事出来。”

江南好几l户人家本是要上门提亲,因着姜家的搅合,个个歇了心思。

柳妈妈长叹:“若是为这事也还好,偏偏那姜家还到处说姑娘的不是,老夫人气急攻心,又不好一家家上门理论,这才病倒了。”

宋老夫人的心病是因自己而起,宋令枝心生愧疚。

柳妈妈温声宽慰:“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待来日寻到好姑爷,老夫人这病……”

宋令枝左右张望,悄悄将柳妈妈拉上前:“若是我日后、日后有心悦的人,可那人不肯入赘……柳妈妈,你是自小陪着祖母长大的,你说祖母会应允吗?”

柳妈妈面露怔忪,挽着宋令枝的手上下打量。

宋令枝双颊泛红:“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柳妈妈笑笑:“只要是姑娘喜欢的,那人也对姑娘好,老夫人岂有不应的理?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耳尖绯色渐浓,宋令枝拿团扇挡住半张脸,掩去双颊的羞赧。

“嬷嬷莫拿我打趣。”她松开柳妈妈,连连后退,“既然祖母还在午歇,那我过会再来。”

……

日影西斜,宋老夫人倚在青缎引枕上,从柳妈妈手中接过药碗,就着蜜饯一口气灌下。

老人家满脸堆笑,眉眼间虽仍带着病态,可气色却好上不少。

她眼睛笑弯,瞅着柳妈妈直笑:“这话可是真的,枝枝真有心上人了?别是你这个老货诓骗我罢?”

柳妈妈粲然一笑,叠声笑道:“老夫人说笑了,老奴哪敢自作主张。”

她轻声,一字不落复述自己和宋令枝的话。

柳妈妈笑开怀:“老夫人听听,我们姑娘这是不是开窍了?”

宋老夫人笑着点头:“她若是真有了意中人,我也不好再为她相看人家,省得枝枝在中间为难。”

宋老夫人面露愁色,“只是这孩子如今真是长大了,这么要紧的事竟也不和我说,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

柳妈妈陪着笑:“我们姑娘相中的,定不会差的。”

宋老夫人心生疑虑:“枝枝整日同我在一起,平日里去得最多的,也只有金明寺。旁的不说,她这两年的功课却是好上许多。”

沉吟片刻,宋老夫人仍想不出宋令枝看上的是哪户人家。

柳妈妈小心提醒:“莫非……是那位?”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宋老夫人一惊,拄着拐杖连连摇头:“这话可莫要乱说。”

若真是沈砚,她还不如将宋令枝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边。

宋老夫人皱紧双眉:“那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不说,若是有朝一日枝枝受了委屈,你说我这把老骨头……”

柳妈妈忙叠声安慰,拍拍宋老夫人的后背帮忙顺气:“老奴就是顺口一说的,老夫人莫要当真。”

宋老夫人面色凝重,倏尔道:“枝枝可是在府上,让她来见我。”

柳妈妈迟疑:“这……”

宋老夫人抬眸:“怎么,她出府去了?”

柳妈妈垂下眉眼:“半个时辰前,姑娘去了……金明寺。”

……

难得,沈砚不在金明寺。

杳杳钟声抛在身后,七宝香车缓缓穿过长街,溅起一地的日光,而后在一家书肆前停下。

墨绿车帘挽起,书肆空无一人,只有岳栩垂手侍立在廊檐下。

他恭声请宋令枝上楼:“姑娘,殿下还要过会再来,他让您先上楼等等。”

宋令枝颔首:“有劳了。”

先前为打探沈砚定亲的消息,宋令枝隔三差五打发白芷送糕点来,她轻轻挽起唇角。

“先前那莲子羹和绿豆糕,你吃着可是习惯?若是喜欢,改日我再让白芷送些来。”

岳栩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不敢说那些糕点都让沈砚拿了去。

堂堂当今三殿下,竟要同自己争一盅莲子羹,说出去怕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岳栩不敢说实话,欲言又止。

宋令枝转首侧目:“怎么了,可是不喜欢那糕点?”

岳栩垂手,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那莲子羹我喜欢得紧,姑娘莫多心。”

宋令枝笑笑,款步提裙,拾级而上。

这书肆宋令枝先前也是来过的,黄花梨嵌黄杨拐子纹多宝格供着青铜钟,又有一盏商周兽面纹青铜瓢。

屋中四角各设大冰盆,便是夏日,也不觉得有半点烦闷。

支摘窗半掩,隐约透出些许光影。

岳栩声音平静:“书案上的史册是殿下留下的,姑娘若是无事,也可翻阅一二。”

宋令枝点头,道一声:“知道了。”

书房安静,只余青烟缭绕,自金珐琅九桃小熏炉升起。

宋令枝百无聊赖,拿铜箸子轻拨熏炉中的香灰。

秋雁知晓宋令枝的脾性,自告奋勇:“姑娘,楼下有一家的冰糖酥酪做得极其地道,姑娘若是想吃,奴婢下楼去买。”

冰糖酥酪,夏日吃再适合不过。

宋令枝点头应允:“去罢。”

余光瞥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白芷,宋令枝笑道,推着人往外走去:“你也跟着去,多买一份给岳栩送去。”

白芷担忧:“可姑娘身边没人伺候着,奴婢怕……”

宋令枝不以为然:“我就在这处等着,左右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哪来那么多事。”

好说歹说,白芷终恋恋不舍离开。

宋令枝目光又重回书案上,随手拣起沈砚留下的史册,入目果真是沈砚熟悉的字迹。

宋令枝低声絮叨:“人还没来,怎么还给我留功课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

余音戛然而止。

宋令枝瞪圆双目,难以置信望着史册下压着的画像。

足有十来多张,画中女子端丽冠绝,唇红齿白。美人或坐或立,仪态万千,各有千秋。

宋令枝眼中掠过几l分怔愣,后知后觉这是皇后送来的京城贵女画像。

画像右上角,是各女子的家世芳龄。

宋令枝喃喃睁大眼睛,忽而又飞快撇开目光。

沈砚日后的王妃,便在这其中。

青烟弥漫在宋令枝眼前,她终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又缓缓、缓缓转过头。

皇后看中的女子,家世才识相貌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

宋令枝红唇紧抿,小声嘟哝:“怎么个个都是这般好看,那我……”

蓦地,槅扇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宋令枝眼皮都不曾抬起,只当是秋雁折返。

“可是那冰糖酥酪……”

书案前映出一道颀长身影,金丝滚边的衣袂在宋令枝眼下晃过,她怔怔仰起头。

四目相对,正好撞入沈砚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

宋令枝一时怔住,连手中的画像也忘记搁下。

“……哥、哥哥。”

宋令枝嗓音细若蚊讷,透着无尽的心虚。

沈砚眼眸低垂:“拿的什么?”

再往后躲已然来不及,宋令枝讪讪将画像搁在书案上。

她低声告罪:“哥哥,我只是无意瞧见的。”

宋令枝悄声抬眸,一双杏眸犹如狐狸眼,她声音轻轻。

“哥哥,你有、有意中人吗?”

沈砚勾唇,漫不经心道:“不是找岳栩打听过?”

宋令枝撇撇嘴:“他没说,再说了,我……”

对上沈砚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宋令枝惊觉自己说错话,忙道。

“我不是有意打听,我只是好奇、好奇……”

沈砚轻笑,并无怪罪的意思。

宋令枝壮足胆,一鼓作气:“哥哥,你有心悦的姑娘吗?”

书房落针可闻,熏炉青烟燃尽,只剩淡淡的白雾。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良久,宋令枝方听得沈砚低低的一声:“宋令枝。”

宋令枝狐疑抬首:“……嗯?”

沈砚淡淡收回目光。

宋令枝不明所以,只道:“这画像有十来位姑娘,哥哥就没中意的……”

沈砚淡声:“没有。”

他视线意有所指在宋令枝脸上掠过,指骨匀称,在书案上轻敲了一敲。

沈砚缓声提醒:“画像是皇后送来的。”

言外之意,这些都是皇后的人,皇后的眼线,他自然不会在自己身边留下隐患。

宋令枝后知后觉,她点点头,忽而又好奇:“那□□后若真要挑人,怎知她身后的靠山不是皇后娘娘?若是错了,哥哥岂不是要吃大亏。”

沈砚深深望向宋令枝。

那双黑色眸子浓浓如墨,似乎能将人一眼看穿。

耳尖泛红,宋令枝轻转过脑袋,避开沈砚的视线。

她定定心神,循循善诱道。

“□□后的王妃,定是要知根知底的,相貌家世也不能差。”

宋令枝自觉隐去了“学识”二字,若真要论诗词歌赋,她定然比不过京城的贵女。

宋令枝很有自知之明。

沈砚的目光仍停留在宋令枝脸上,薄唇轻启:“你想说什么?”

“我、我……”

屋内杳无声息,湘妃竹帘垂地,鼻尖尚有檀香的余韵弥漫。

一鼓作气,宋令枝单手握拳,她忽然捧着脸上前,毛遂自荐,“那哥哥觉得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