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妍不知道自己靠着睡了多久,感觉头有些昏沉,以至于没能理解护士话里的意思,她轻轻咳嗽几下,鼻音有点重:“什么奶茶,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是一个男孩子交代要给你的。”护士笑眯眯暗示了句,“你不知道的话,那个人说不定是在暗恋你。”

梁妍摸不着头脑,但稍许清醒了些:“那男的在哪呀?”

“刚刚还在的。”护士往边上看了看,“大概是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放下就走了。”

梁妍困惑:“你看见他长什么样吗?”

护士回忆了下:“个子挺高的,但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总之说话蛮有礼貌,肯定是关心你的人啊。”

护士说完笑着走开了。

边上坐着几个挂水的大妈大爷,听状纷纷七嘴八舌笑谈起来。

梁妍打开袋子看了眼奶茶杯上的标签,是她最近常喝的牛乳茶,杯子握在手中还是热的。

她怔了会儿,才想起来去看微信,里面有不少关心询问的消息,朋友圈也有好几条评论,她每一条都仔细看完,忽然觉得少了什么。

梁妍穿上羽绒大衣,围上围巾,将自己武装完毕后,走出医院步行回家。

她往西府公园南边的方向走,经过医院门前的公交站牌时,临时接到她爸的电话接了起来,因此她并没发现暗中有个人影走了出来,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那天程易回宿舍的时间比以往迟,室友们都关心他做什么去了,程易只道是在学生家里多留了会。

孟豪提醒他:“马上就要期末考了,给自己留点复习的时间,别为了做兼职把成绩给耽误了。”

程易放下书包,打开台灯,在自己桌前坐下说:“我知道。”

他拿出记事本,在最近的日期上做事项记录。

这一学期下来,程易除了上课时间很少在校,也不大参与学院以及班级的活动,室友们从他找了双份兼职上看出,他的家境大概不是很好,因此平时也很照顾体谅他。

对面杨政停下复习,从椅子上转过来问他:“你下学期还做兼职吗?”

程易说:“有时间就去做。”

“这样太累了吧。”杨政建议他,“你要是真遇到困难,不如去跟学校申请补助,隔壁班就有成功的,人条件还比你好,都没去外面找兼职,图书馆整理点书多轻松。”

“家里没什么困难,我这样做着也挺好。”程易没想过把自己标榜成特困生,他犹记得自己的学生档案上面父亲那一栏,还写着程宗明的名字跟职业。

曾有一次他去院里的办公室交作业,隔壁教遗传学的一个老教授见了他问:“程宗明是你父亲?”

程易如实点头。

老教授年事已大,满头被知识浸化的白发,回想起十多年的往事,感慨道:“你爸曾经也是我的学生呐,你跟他年轻时候长得还挺像的。”

程易当时谦虚地朝他笑了笑,并未多回应什么。

而对于兼职这事,程易想过到后面几年会很忙碌,时不时要来几场考试,自己大概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不如就趁现在只上基础课程的阶段,多赚点钱补贴日后几年漫长的学习生活。

当晚睡前程易看了眼微信,里面没有任何消息。

他放下手机躺在床上静静地想,起码自己看见她带着奶茶回去了的,所以即便没有想到是他,对他没有丝毫怀疑也没关系。

*

一月上旬,大一期末考结束。

室友们陆续离校回家,程易仍然留着继续做兼职,白天在咖啡店,晚上去学生家里,闲时仍然在看书。

临近过年,咖啡店里的员工都准备回老家,店长怕到时人手不够,提出节假日三倍工资,程易虽然很心动,但年前两天还是回江州了。

近一年没回去,他很想念外婆。

尽管俩人平时通着电话,但相互之间报喜不报忧,程易知道外婆因为劳作颈椎一直不好,外婆也知道他暑假不回家的原因是什么。

这次回去,程易买了个按摩仪给外婆,教她如何操作。

外婆坐下来享受按摩,告诉他:“其实你爸还有打钱过来,他虽然说不会再支持你上大学的费用,但还是给你留了后路,你是他的孩子,他终归是希望你好的。”

程易神色淡淡地说:“可能他只是对你们以前资助他读书上大学表示亏欠而已。”

程易在家时不常提到往事,他知道说起来必定引人伤心,但他并不希望因为现在那人的恩惠而忘记多年前这个家曾经受过的苦难。

外婆是个对事容易看淡且不爱计较的人,她握过程易的手说:“不管以前那时候如何,你现在读大学,重要的还是学习,你要是不想用他的钱,外婆手头攒了一些,你尽管拿去用,在学校过得轻松一点,就别再辛苦地去外面做兼职了。”

面对老人心疼的眼神,程易并没执拗地反对,点了点头说好。

程易过年在家只待了一星期,重点带外婆上市里的大医院做了些检查,一切没有大碍后就返回北城了。

学校宿舍过年期间可以申请留校,程易回去的时候碰到几个同学,大都是为了赚点生活费而留下来的。

离开学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程易继续去咖啡店里上班,这块地方接近商务区,经常有外国人光顾,程易通过简单的交流也熟练了英语口语。

连着上了两天班,到了第二天下晚班结束,程易边换衣服边拿手机,看见微信里躺着一条消息。

酥酥妍:它是要腐烂了吗?

程易点开发过来的图片,是之前送她的那盆蓝石莲,照片里小半肉叶下方有了烂根的迹象。

XY:你最近浇水次数多吗?

酥酥妍:没怎么浇水,好久没看它了,今天看见就这样了。

XY:换土修剪一下就好,不会死的。

酥酥妍:换什么土?

XY:松软一点的,我给你换吧。

酥酥妍: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换?

XY:你们现在开学了吗?

酥酥妍:后天开学。

XY:我明天过去帮你换。

酥酥妍:你在北城?

XY:嗯。

程易第二天请了假,去花店里买了松质土壤,顺带买了营养液跟多菌灵,然后坐车来到曾经住过的地方。

小区门口挂着过年装饰的灯笼,氛围很是喜庆,门卫大叔还是过去的那位,住户们在门口停留徘徊,聚在一块的聊天内容像是曾经听到过一样。

半年没踏足过这里,程易恍惚觉得昨天来刚刚来过。

他慢慢地走进去,眼前这条必经之路很短,却有着很多记忆,无论他走到哪个角落,都能想起点什么来,且都与她有关。

到了那两幢熟悉的别墅前,程易边走边抬头望着,最后停在梁妍家院门外。

早上出来之前,程易给梁妍发过消息,这会儿他按了门铃,就见她出现在了二楼房间的阳台上,身上似乎还穿着睡衣,长发也是乱糟糟散着。

梁妍冲他喊了句:“等着。”

程易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他耐心等了八分钟,她下楼开门出来了。

梁妍身上仍旧穿着睡衣外套,头发倒是梳了起来,估计在刚才那几分钟里匆忙刷牙洗了把脸,这会儿开了门后,径自回屋去厨房倒水喝,又在食物柜里找面包片和牛奶。

程易进门后先换鞋,问她:“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梁妍将吸管插进牛奶瓶里,说:“梁晓在她姥姥家。”

程易猜梁叔叔应该也在那,又问:“秋姨也不在吗?”

“秋姨回老家过年了,过几天再回来。”梁妍找了个面包起身扔给他,“家里暂时只有这个请你吃。”

程易险险接住,放在一边说:“我还不饿,你过年没去冰城吗?也是一个人在家过年?”

“寒假时间太少,干脆就不回去了。”她咬了口面包,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家里怕什么。”

对她来说的确有更多的自由,但程易关心的是另一点:“你每天在家里就吃这个吗?”

“我有那么可怜吗?”梁妍坐到餐桌上慢慢地吃,“现在是吃得比较随便,主要我不想早起去外面买早饭,中午就能叫外卖了,晚上可以去外面溜达一圈吃了再回来。”

程易不予置评,但看她好像比上回见瘦了些,不知道是这段时间吃得不好还是学习太累。

他坐在她对面,静静等待她吃完。

梁妍吃完擦手,打开他买来的东西看了看,然后带他上二楼。

原本程易打算让她上楼去将多肉拿下来,他可以在院子里换土,但她似乎没在意,他也就没有提。

程易走进梁妍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她房间的格局,因此幻想过很多次她房内的摆设,最终真实见到,还是他缺乏了想象力。

梁妍的房间除了墙面地板,从衣柜书桌到床品窗帘,全是粉粉点点的装饰,就连她身上穿的这件睡衣也是粉色的,程易穿着黑色羽绒站在里面,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走过床尾来到阳台玻璃门边,程易没注意脚下,差点踩到摆在地上一个巨大的毛绒狗熊坐垫,他小心翼翼地绕开,才到了玻璃门外面。

这个视角看楼下院子,跟以前在隔壁阳台看到的有些许不同,程易没想过有这样一天会站在这里。

他拿起蓝石莲盆栽,先观察了腐烂的大概部位,接着让梁妍找来大一点的袋子垫在地上,准备在袋子里面换土。

原先盆栽里的土壤已经板结,成了硬硬的一块,程易用手慢慢地将它连着里面的根须一块抠出来。

梁妍在旁边看着他将覆在根须表面的泥土捏松,心存顾忌地问了句:“不会有什么虫子爬出来吧?”

程易低头仔细看了看说:“没有。”又向她保证,“待会儿我给你这儿打扫一下。”

她似是放了心,转身往房里走了。

过了一会,程易听见她的脚步声又走过来,刚在他身后停下,程易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塞过来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小凳。

他配合着抬起身坐下,抬头朝人看了眼说:“谢谢。”

梁妍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问他:“你们寒假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易慢慢清理盆栽内剩余的泥土,说:“这边可以做点事情。”

“什么事情?”梁妍瞬间猜到,“你还在做兼职?”

之前听尤佳文说顾嘉宁提过,说程易整个学期都在忙学习和兼职,连出来碰面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过年时间居然还这么勤快。

见他沉默着,梁妍来了兴趣:“你都做什么兼职?”

程易没隐瞒:“主要家教,偶尔咖啡店。”

“家教多少钱一天?”

“每小时一百二十,一天两个小时。”

“一百二十。”她心想这价格也不低了,赚得还算是有出息,“那五个小时就是六百,六百块钱你赚吗?”

程易起初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等明白过来后就听她蹲下来又问了:“不如我给你六百块钱,你帮我复习五个小时好不好?”

程易愣了愣,随即表明道:“可以给你复习,但是不用给我钱。”

“为什么不用给你钱?我让你帮我复习,就是看中你的智慧跟价值,我买的是这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转了个思路反问,“难道你习惯让人白嫖?”

程易将新买的泥土一点点倒进盆里,心想她有时候真的是让人难以猜透,偶尔会觉得帮忙这种事理所当然,偶尔又客气地拿钱跟他分清界限。

他认真道:“因为我们认识,我今天正好也休息,帮你复习是顺便,不用拿钱说事。”

梁妍不明白:“可你不是想赚钱么,正好我让你帮忙,这钱你赚得名正言顺,哪儿不对了?要是我把亲戚家的弟弟全叫过来让你补课,你也这么有时间精力全不收费么。”

“这是两码事。”程易想赶紧说清,便明了地告诉她,“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刚说完他又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有那么点特殊性在里面,慌忙补充了句:“你跟梁晓都跟别人不一样,你们家以前就照顾我。”

梁妍琢磨了下:“你还挺知道感恩的么。”

程易将蓝石莲腐烂的叶边修剪处理了下,然后将根须重新埋入盆里,用手指轻轻压实,最后将铺面石撒上去,教梁妍日后怎么使用营养叶和多菌灵养护多肉。

梁妍听他讲一遍就记住了,之后程易将袋子里换下的旧泥土裹紧扎实,直接从二楼扔到了楼下院子里,接着拿抹布将她阳台地面的碎土渣清理干净。

开学前最后一天,梁妍书桌上还摊着没写完的作业。

程易整理完阳台卫生,找了个凳子坐过来帮她看题,梁妍从乱糟糟的一堆书里找出数学卷子给他:“这个最后一道大题,我看不懂解题思路。”

虽然已经毕业半年,但曾经的做题反应还在,程易看了一会就开始给她讲题。

在她写解题思路的时候,程易突然有了个想法,问道:“我去年给你的数学笔记还在吗?”

“在那。”梁妍手指着竖放的一堆书里。

程易找到那本笔记抽出来说:“我继续给你概括点内容吧,应该也没有多少,很快可以写完的。”

梁妍拿了复习教材给他看。

程易依照着教材里的复习点看一段写一段,写到后面时感觉落笔的纸张不太平整,于是翻到后面看了看,竟是里面夹着曾经给她的那片红色枫叶。

过去这么久了,它的颜色仍然鲜艳夺目,但似乎是被她做了处理,尽管叶片有些缺漏裂纹,根茎脉络却仍然清晰完整。

梁妍视线余光被红色吸引看了过来,伸手将书中的枫叶拿起来,不禁得意:“这可是我的幸运符,我要带着它去高考的。”

程易捕捉到关键信息:“你要去高考?”

他以为她是不需要用心准备高考的,毕竟她的前路一片坦途,和他不一样。

梁妍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是觉得我没这个实力吗?”

“不是。”程易虽然知道她未来的规划,却还是心存念想地提了句,“我以为你准备出国的。”

“我当然是要出国的,我妈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学校。”梁妍单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红枫的叶柄,“不过嘛,高中都三年读下来了,我又不是纯粹的笨蛋,就数学差了一点而已,参加高考好歹也证明一下我的学习能力,你说是不是?”

程易将那点并不该存在的希冀彻底打消,点头淡笑说:“考一下也不错的。”

“要是我数学考得不错,也有你的功劳,到时候送你一个礼物。”她心情不错地承诺道。

程易笑笑,没有回绝:“可以。”

到时候她出国,一别不知几年,又或许再也不见,就当是她留给他的最后念想吧。

时间将近中午时,梁妍拿起手机准备订餐,问他要吃什么。

程易想说随便,话要出口却改成:“你家冰箱里有菜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梁妍打开冰箱只拿酸奶和饮料,从来不注意有没有菜。

程易提议说:“我下楼去看看,如果有菜,我们可以在家里吃。”

梁妍皱眉:“你做菜?”

程易知道她一时难以想象,起身说:“我先下去了。”

梁妍见他出去,心中好奇无比,也跟了下去。

程易来到厨房,打开双门冰箱,粗略扫了一下里面,的确空空的没多少食物,但是有鸡蛋冻虾,还有少量青菜,看上去还算新鲜。

程易打开旁边上方的干货储存柜,从里面找到一把挂面,心中想法便有了。

他对跟过来的梁妍说:“中午吃面可以吗?加点配菜。”

梁妍似是考虑了会,才勉强给了他一个机会:“你做吧,不好吃我可不会给你面子的。”

程易没有信心十足地拍胸脯保证说一定好吃,只是让她等十五分钟,自己便在那边开始洗菜了,动作很是熟练,就好像当初在给猫煮鱼汤一样。

梁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从墙上拿了围裙递过去给他:“你好歹系一下吧。”

程易接过去,没有套脖子,只是叠了一下系在了腰间。

梁妍看了眼,没说什么,走出厨房上楼去了。

十五分钟后,梁妍准时下来,就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大碗面,香味勾引着她的嗅觉走过去,凑在面碗上方闻了闻:“你在里面放什么调料了?”

程易将筷子和勺子递给她:“没有什么,就是厨房放着的那些。”

梁妍不敢置信地坐下来,看得出他装碗的时候用了心,面在最底下卷着,上面是飘着油亮星子的汤水,依次盖着翠绿小青菜、流心煎蛋以及肥红大虾,旁边还撒了一点葱花。

程易见她没动筷子,说:“你先尝一口吧。”

梁妍喝了口汤,很鲜很暖胃,她接着喝了第二口,然后捞了根面吃起来。

程易见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小口吃着,就没问她好不好吃,自己也坐在对面吃起来。

俩人安静无声地吃着,就像以前上学前在早餐店,为了赶时间只剩下吃这件事,所以连话也不怎么讲,直到梁妍先吃完。

对她来说,其实口味偏淡了些,但这些天外卖吃腻了,吃碗面还是挺清爽开胃的,甚至有点暖心。

她擦擦嘴给了个评价说:“还行吧。”

程易浅浅笑了笑,之后他也吃完,便将碗收拾进厨房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