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15

台下的听众又开始唉声叹气。

于洲放下凉掉的普洱茶正准备离去,一道熟悉香气突然西侧传来。

香味十分清幽缥缈,只有不经意间才能闻到,还想细细探究时,却再也捕捉不到了。

这是郦筑昙身上独有的香气,于洲与他近身接触多次,不见他佩戴香囊,也不见他沐浴熏香,连他也不知道这种荡人心神的幽幽香气从何而来。

于洲转头看过去,郦筑昙穿着一件白绸袍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狐眼狭长,眼角尖尖,每次笑起来都让人觉得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郦筑昙甩开折扇,扇面上画着一枝风骨清绝的梅花,他摇着折扇走到于洲面前坐下,低头嗅了一下茶香。

“这茶的香气不错,可惜有些冷了,十分茶香散去了三分,喝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于洲微微扬眉,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也常来这里喝茶?”

郦筑昙摇摇头:“这里的茶不好喝,说书客讲的故事倒是挺好听的,茶楼老板买断了这个故事,所以只能在这里听了。”

于洲说道:“故事里的探花和你很像,说书客编写的故事不太走心,好歹将探花改成状元。”

他难得幽默一下,郦筑昙立即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被人编到了话本里博人一笑,这不很好么,就连我本人听了也很是开心呐。”

于洲默默注视着他,他的眼神冷而尖锐,似乎要将郦筑昙从上而下看个透彻。

郦筑昙后颈发凉,手中的折扇点了一下鼻尖:“大人这是做什么,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只是在想日后你登基为帝,是否会像故事里的那个探花一样,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郦筑昙还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我和故事里的谈话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我一定不会像那个探花那样偏激扭曲。”

于洲问道:”为何?“

郦筑昙放下折扇,要了一壶热茶。

“因为故事里的探花郎没有遇见大人,更没有偷了大人的一甲子功力。”

“所以他在那段期间必然经历了很多绝望的事情,当一个人怀揣着巨大的仇恨,又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他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任何代价。”

一壶新茶被小一端上来,郦筑昙给于洲斟了一盏茶,一只白鸽从窗外飞进来,神态悠闲地落在两人的茶桌上,把雪白的小脑袋探进于洲的茶盏里喝水。

郦筑昙伸手抚摸着这只白鸽,“我收到了大人给我的信。”

“大人为何要答应我呢?”

于洲说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逃不开的陷阱。”

郦筑昙点点头:“我知道,大人是担心我。”

于洲喝了口茶,没有反驳。

当晚郦筑昙回到军帐中召集众位手下商议要事,第一天清晨便乘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出发了。

为了避开皇甫泓的耳目,于洲并没有和郦筑昙同行,他的脚程要比郦筑昙快上一些,有时候还能在路上喝口热茶。

到了南岭与南越的交界地时,郦筑昙穿着一声黑色斗篷悄悄来到了援军首领牟子洲的军帐里。

牟子洲年过三十,生了一副端正威严的相貌,小时候两家交好,郦筑昙一直管他叫子州哥哥,牟子洲还给幼年的他折了一枝红梅。

一别数年后再次相见,两人都有些恍惚,牟子洲神色复杂地看着郦筑昙,发出了一声长叹:“小昙,你实在不该来这里啊。”

郦筑昙在几案前坐下,悠然笑道:“来便来了,子州哥哥,相比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几案上摆着一壶上好的花雕酒,郦筑昙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话不说就喝掉了。

见他喝下了酒,牟子洲神色大变,急忙说道:“这酒、这酒.....”

郦筑昙十分淡定自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酒是好酒啊,子州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

郦筑昙捂住了头:“奇怪,我怎么有些晕了。”

酒杯从他手里滑落在地,郦筑昙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几案上。

突然间,账内的山水屏风后面走出四个大内高手,一人手中拿了一捆金色的绳索将昏迷在几案上的郦筑昙绑了起来,随后将他扛出账外。

帐中的牟子洲焦躁不已,拿起桌上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

当天晚上,一架低调的马车载着昏过去的郦筑昙驶向汴京,于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掐算好时间,郦筑昙在马车里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一个身穿黑衣的大内高手正坐在马车里盯着他。

见他醒来,这位大内高手立刻往郦筑昙嘴里扔了一个药丸,郦筑昙尝了尝,发觉这是令人筋骨酥软的奇毒。

即使郦筑昙的内功超过了一甲子,也依旧被这软骨丸弄得浑身酥软,好似全身的骨头都化掉了一般。

他心中十分不安,但是戏仍旧要演下去,他惊慌失措地咽下药丸,瞪大眼睛说道:“你们是谁?”

大内高手说道:“在下王九,奉皇帝旨意将你抓捕回京。”

郦筑昙神色颓靡地说道:“千算万算,当真没算到牟子洲会出卖我。”

大内高手王九说道:“倒也不是牟子洲出卖你,皇帝早就知道郦家和牟家亲厚,特意让牟子洲担任援军将领,等得就是这一天。”

郦筑昙仰天长叹:“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啊。”

说罢就闭着眼睛倒在马车里睡觉,大内高手王九还以为他心若死灰。

这一路上郦筑昙差点把软骨丸当饭吃,他虽然智记双绝,善于用蛊,可是依旧化解不掉这软骨丸的奇毒,只能全身柔弱无骨地躺在马车中,日复一日地看着车顶发呆。

除了日常方便之外郦筑昙都在马车里躺着,装成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躺了一个月,一共换了十一匹快马拉车,郦筑昙人都躺瘦了,马车终于在他的期待中驶进了汴京。

马车一直驶进了皇宫里,大内高手王九把郦筑昙抗下了马车,大步走进了幽昙楼中。

早有宫人等候多时,大内高手把困成粽子的郦筑昙移一送进来,幽昙楼的宫女太监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十一月的南岭虽然温暖如春,但是汴京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巍峨的宫墙也被淹没泪纷飞的大学大雪中。

郦筑昙敏锐地察觉到这次汴京的冬天比以往都要严寒,不知道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冻死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幽昙楼点着价值千金的稀罕香料,香雾缭绕,异香扑鼻,闻得人心中暖融融的。

幽昙楼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忙成一片,烧热水的烧热水,备衣衫的备衣衫,又有数名太监开始准备香膏玉器。

汤池里已经烧好了热水,一群提着花篮的宫女鱼贯而入,往汤池中洒入新鲜的花瓣。

郦筑昙被人扔进汤池里,几片粉色的花瓣黏在他的脸上,狼狈之余也有几分好笑。

郦筑昙虽然故意闯入陷阱中,但是眼下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实在让他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掌把幽昙楼给掀了。

一边恼火一边暗自庆幸,幸好于洲没有看见没他这副狼狈样子。

下一刻,几多粉色花瓣从天而降,一片落在他雪白湿润的肩头,一片落在他水盈盈的锁骨窝里,另一片则落到了他的鼻尖上,沾着汤池的氤氲水汽贴着他的鼻尖慢慢滑落。

郦筑昙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汤池上方氤氲的水汽里,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飞掠而过。

一阵淡淡的草木香气和皂角味道冲破浓郁的花香飘入郦筑昙的鼻腔。

他心中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到此时才终于放下了。

他松了一口气,把身体沉入汤池中,开始活动周身的筋骨,一旁的宫女正往汤池里洒入能使肌肤更加光泽嫩滑的玫瑰精油。

热气和水汽一熏蒸,似乎有无数玫瑰竞相绽放,十分令人陶醉。

想起一路走来遇见的那些衣不蔽体的难民,再想想此时此刻皇甫泓的奢靡无度,郦筑昙心中恨意丛生,真是觉得此人万分恶心,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样子。

一阵洗刷后,郦筑昙裹着一片淡粉色的轻纱,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走出汤池。

宫女们将他湿漉漉的头发用丝绸擦干,一个太监提着一个精巧的暖炉放在郦筑昙身边,两个宫女便拿着孔雀羽毛做成的扇子走上前,为郦筑昙扇来阵阵暖风,过了一刻钟,郦筑昙的一头黑发已经被吹干了。

他用玉簪束着发时正好长发及腰,这一个月里头发又长了一些,此时披散着头发,如瀑的青丝正好垂落臀瓣中间,掩住了两个深深的腰窝。

为他梳洗的宫女们满是艳羡,不知道是羡慕他容色无双,还是羡慕帝王恩宠。

身上干透后,宫女们又扶着郦筑昙穿过层层纱幔,一直来到一处巨大的金笼面前。

黄金璀璨,用纯金打造的金笼发出刺目的光芒,险些刺痛郦筑昙的眼睛。

两个太监打开金笼,宫女们搀扶郦筑昙走了进去,扶他躺在金笼中那张铺满了白色丝绸的床榻上。

宫女走出了金笼,守在金笼旁的太监也退了出去,将肉桂色的层叠纱幔放下。

虽然四周都是纱幔,但是金笼中并不黯淡,一颗颗夜明珠做成的珠帘从金笼上方垂落下来,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见左右无人,郦筑昙披着那层轻纱从床上坐起,抬头看向了金笼的笼顶。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衫的男子背着两把剑,正坐在金笼上低头看他。

郦筑昙把身上的轻纱拢了拢,脸庞阵阵发热。

于洲像只轻盈的大鸟一般从金笼上轻轻滑落,站在笼外看着郦筑昙。

金笼上系着金色的绳索,绳索上垂下一个个碧玉做成的弯钩,一个个精巧的物件挂在弯钩上,看上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于洲拿起一对粉色的宝石桃花耳环看了一眼,十分嫌弃地说道:“这人的癖好真是古怪,要这耳环有什么用。”

坐在床榻上的郦筑昙噗嗤一声笑了。

“大人果然一身浩然正气,在下心中钦佩不已。”

于洲霎时明白了这宝石桃花环的用处,立刻嫌恶万分地扔了出去。

“如今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荒淫无道,简直荒唐!”

郦筑昙见他动了真怒,立刻柔声安慰道:“大人不要生气,若将来我做了一国之君,一定会让大人看到一个更好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