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君顿时想揍他,小崽子就学话学得快。卫孺不禁问:“这机灵劲儿像谁啊?”

卫步朝他大兄使个眼色。卫孺很诧异。卫步小声说:“外甥像舅。大兄说的。”

“你大兄还说去病有四个舅舅。”少年郎以为他声音小,其实不低。卫长君听得一清二楚。

卫步吓一跳,见他大兄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找到脱身之法,“那就是像二兄。”

卫长君颇为好笑地问:“谁不在像谁?”

卫步轻轻“嗯”一声。卫长君吓唬他:“回头我就告诉青弟。”

“我夜观天象明日有雨。”卫步脱口而出。

卫长君失笑:“有雨他就来不了了?”

“我没这么说。”卫步不怕卫长君告诉卫青,只怕卫长君趁卫青心情不好,或者他惹卫青生气的时候补刀。

卫长君见卫少儿已经到大门口,“没有就赶紧走,驴该饿了。”

梗着脖子往前走的小孩停下,回头盯上驴。

小孩不开口,卫长君权当没看见。到家驴进圈,小孩憋不住,勾着小脑袋瞅瞅他大舅看看他三舅。发现大舅去厨房,三舅好像去西院拿草,小孩抿嘴沉思片刻,朝西跑去。

到西院门外,卫步拿一些干苜蓿出来。小孩踮起脚伸出小手,“我,我,给我!”

驴不咬人,有石槽挡着驴前蹄子也踢不到小孩,卫步给大外甥一把干草,余下的放小孩脚边,“慢慢喂,我去弄点温水。”

小孩眼里只有驴,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卫步端着一瓢水过来,小孩小眼一瞟,干草扔石槽里,“给我尝尝。”

“没你不尝的。”卫步避开他,水倒石槽里,然后看着小孩,“喝吗?我给你舀点。”

小孩震惊地睁大眼睛,是亲舅舅吗。

不是亲舅舅可不敢这么开玩笑。卫步逗他,“真喝啊?等着。”说话间门就舀水。小孩吓得撒丫子往正院跑,“舅!舅!舅——”

卫广从院里出来,“你有四个舅舅,叫哪个舅舅?”

小孩二话不说,推开他继续跑。紧张地翻过门槛,扭头扒着门框朝西看,一见三舅没来,小孩终于敢大喘气。再一看三舅把草扔石槽里,拿着水瓢过来,又急忙忙往院里跑。

经过厨房看到他母亲停顿一下,然后果断去堂屋找大舅。

小孩穿的厚,路又不平,跑起来晃晃悠悠跟不倒翁似的。卫长君不由得起身迎上去,“又怎么了?”

小孩抱住他的腿。卫长君无奈地弯腰提起他,“又跟谁?”

“舅——三舅!”小孩看到卫步进来,双手搂紧大舅的脖子,“坏人!”

卫长君不信大外甥,但他好奇卫步干什么了,能把敢跟卫孺对打敢朝卫青身上招呼的小不点吓得气喘吁吁找他求救,“你欺负他了?”

小孩抢先说:“欺负我了。”

卫步过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的。”

小孩机灵得很,可他虚岁四岁,周岁不满三岁,长长一句话出来就流口水,舌头也不利索,以致于连说带比划好一会才解释清楚。

卫长君颔首,慢慢道:“没问题啊。给驴喝的你要喝,你三舅要是不舀给你,还是得嫌他坏或不疼你,喂驴都不喂你。”

小孩消化一下,连连摇头,“不是!”

“怎么不是?”

小孩解释不清楚,梗着小脖子大声道:“就不是!”

“那以后还跟驴抢吗?”卫长君问。

小孩想也没想就说:“没抢!”

“我以后你说不。以后还抢吗?”

小孩抿着唇,纠着小手可怜巴巴看着卫长君。卫长君好笑:“一个‘不’字就这么难?”

卫步笑他:“人不大怪知道要面子。”

小孩扭头瞪他,仿佛在说,咋了,不许啊?人小就不是人了。

卫步朝他屁股上拍一下,小孩反手还击,卫步疾步越过他朝屋里去。小孩挣扎着下来。卫长君很通情达理的放下他:“挨揍别找我。”

小孩驻足不前,然后扭头朝厨房去。卫长君一愣,然后哭笑不得:“行啊你,这路不通走那路。”

这话小霍去病可就不懂了。找到他母亲扑过去,亲昵地喊,“阿母。”

卫少儿佯装嫌弃:“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你大舅呢。”

小孩果断摇头。卫长君过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没良心的小混蛋,“明儿随你阿母回去吧?回长安。”朝北看一眼。

小孩往他母亲怀里一缩,给他舅个后脑勺,仿佛在说,随你怎么说去。

离午饭还有一会,卫长君也没一直在这儿呆着,而是去屋后看看红薯露头了没有。

气温回暖,柳树吐蕊,红薯忍不住探出头来。卫长君掀开草席拨开散土就看到嫩芽。照此下去,不出七天便会冒出叶子。

卫长君小心盖上草席,去西院拿些干苜蓿把牛喂上,然后回堂屋叫嘟嘟分出个屏幕来,他看《论语》学隶书。

学会的字,卫长君就写在竹简上。

卫广以为他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敢打扰他。小孩从厨房出来,卫广拿着从长安家中带来的毽子和蹴鞠引他去正院门和大门中间门的空地上玩。

兔肉炖出香味,蛇肉软烂,卫步进来找他洗手用饭。到跟前见三片竹简上写满字,并非像卫广所说画的是只有大兄能看懂的鬼画符,很是震惊:“大兄跟谁学的?”

卫长君胡扯道:“以前的同僚。”看一眼跟蚯蚓爬的似的毛笔字,故意递给他,“怎么样?”一脸求夸。

面对这样的字卫步真夸不出来,挤出一丝笑:“大兄刚学,挺好。”

嘟嘟闪出来,[低情商:难看。高情商:刚学。]

卫长君装没听见,很是得意,“我也觉着不错。赶明儿我教你们学认字。”

卫步张口结舌,就就大兄这水平,可以——不学吗。

“怎么了?”卫长君明知故问。

卫步不好拒绝:“蛇汤好了。”

卫长君起身:“走,带我去看看。”

卫步暗暗松了一口气,等他进厨房就去找卫广商量对策。卫孺见他俩鬼鬼祟祟,就问他们出什么事了。得知卫长君有心教他们学文识字,俩人还怀疑大兄,一人给一巴掌。

脑瓜子生疼,兄弟二人懵了。卫孺飘飘然去厨房盛饭。

卫长君给老奴一碗蛇羹和一点炖菜,他和两个妹妹也吃蛇羹和炖菜,两个弟弟和小霍去病只吃兔肉炖菜。卫广眼巴巴地看他,卫长君也是盛半碗汤由舅甥三人分着喝。

小霍去病抱着碗不松手,卫长君啪嗒一声把筷子拍矮几上,小孩吓得打个哆嗦,险些把碗扔出去,“我怎么说的?”

小孩神色倨傲地瞪着眼跟他对视。卫长君毫不退让,小孩妥协,递给他三舅,小嘴不服气地嘀咕:“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卫广不禁说:“锅里不是还有很多?”

“你们年龄小肠胃弱,第一次吃不习惯,多了非得拉肚子不可。”卫长君这话也算解释为何那么吝啬。

卫广不惦记了。卫步也不敢多喝。小机灵鬼见两个舅舅谦虚起来,直觉告诉他不是啥好东西,喝一口就嫌弃地推开。

卫孺正好在他们对面,看到这一幕堪称震惊,不由得朝卫少儿一扬下巴,“你儿子真成精了?”

卫少儿忙着啃蛇肉,头也不抬地说:“也不看他大舅是谁。”

卫长君转向她。

眼神太锋利,卫少儿头皮发麻,“都是跟他二舅学的。好的不学净学这些。”

远在长安深宫之中的卫青摸摸耳朵,突然发热还只是一个,一定是大兄想他了。幸好明日休沐,他的小马驹这些日子见风长,他可以骑着去秦岭。

万事俱备,翌日清晨细雨如毛,卫青想陪老天一起哭。顶着风冒着雨回到家,雨越发密风越发大也没能把他内心的失望冲洗殆尽。

远在秦岭的卫步看着雨哗啦啦的下,跟山边的泉眼似的,很是震惊,他的嘴开过光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外面下雨,天空暗淡,堂屋里点起烛火。卫长君透过晕黄的光看到站在门边的卫步一会笑一会摸摸嘴巴,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怎么了,“别瞎琢磨了。这是老天爷憋到劲了。再不下今年就是个大荒年。”

卫步收回视线:“你青弟要失望了。”到他对面坐下,贱兮兮地问:“大兄失望吗?”

卫长君拿起昨日中午写的竹简,“这上头的字学不会,我很失望。”停顿一下,定定地看着他,“就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我失望带来的怒火。”

卫步顿时不敢多嘴。卫长君转向卫广。卫广老老实实在另一边坐好。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卫少儿不禁问:“我们也学?”

“衣食足而知荣辱。春秋时期很有名的一个人说的。如何才能知荣辱?”卫长君问。

卫少儿隐隐懂了,可她孩子都四岁了,她哪能静得下心,“不学我知道。”

卫长君端的是好说话:“可以知道的再深一点吗?”

卫少儿可不敢说“不”,看一眼因想出去玩水而被她箍在怀里的小孩,“他怎么办?”

卫长君微微欠身把大外甥抱过来,“你都把他给我了,还管他作甚?去病,跟舅舅练字好不好?”

小孩很不给面子地摇摇头。卫长君拿一张竹纸,把毛笔塞他手里,握住小孩的手沾上墨水点在素白的纸上,纸有了别的颜色,小孩来了兴趣,拨开他舅的手自个来。

卫长君看向卫少儿,虽未言语,可卫少儿看懂了——去病还要你看着吗。卫少儿不甘心地拿起毛笔。卫孺也不乐意学,可见嘴巴伶俐的妹妹都不是大兄的对手,只能认命。

从未进过学堂,一字不识的卫孺瞥到竹片上的字只觉着头晕,然后是烦躁。卫长君叫两个弟弟教妹妹,顺便把他们所学巩固一下。

卫步和卫广比她俩小十来岁,面对脸庞稚嫩的弟弟,卫孺不敢烦,否则会有种她还不如一个小孩的感觉。

卫长君计划弟弟有了基础,待卫青的军事才能显现出来,得刘彻看中,届时刘彻也该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办太学了,再叫卫青求刘彻把两个弟弟送太学读书。

卫长君虽说不知道办太学的具体时间门,但肯定是窦太后病逝以后。嘟嘟替他查过资料,离窦太后薨逝还有整整两年。

两年足够弟弟记住《论语》和《孙子兵法》。卫长君也没着急,两人眼乏手酸,就叫他们跟小霍去病玩儿会。

以前兄弟二人很不喜欢跟不讲道理不懂人事的大外甥玩。被文字虐一个时辰,兄弟二人怎么瞧着大外甥怎么顺眼。

两人没有不耐,小孩也乐意跟他们玩。只是白天还是太短,等他们玩累,天也变得昏昏暗暗。卫长君披着偷偷叫嘟嘟买的蓑衣去找老奴,问她晚上还吃不吃。

老奴身上的旧伤受不了微凉的春风,在褥子躺着,不想起来就说不吃。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做点面汤,顺便温一锅热水。

饭毕,用热水洗漱后,一家人就各回各屋。

翌日不下了,但天阴沉沉的,像是短暂歇息,歇够了再来一场大的。

卫家大院里有几条石子铺的小路,趁着雨停卫长君沿着石子路把牛和驴喂上。注意到西院旁边有很多空地,那地方种黄豆或绿豆肯定长不饱满,因为上午有房屋遮挡,下午有院墙遮挡住太阳。可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种菜。

卫长君叫嘟嘟买些菜籽。

嘟嘟闪出来,[不用买。]

卫长君眉头一挑,[良种仓库还有菜籽?]

[我不知道。好比你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根汗毛。不过有个新手礼包,因为咱们一次开一百亩地。礼包里都是种子。]

卫长君左右看看不见有人,伸出手来。随后他手里多一个纸包。他打开看到竟然有九种,[还不如种类减少多给我几样。]

[怕咱们拿出去卖吧。够吗?]

卫长君颔首,[不当主食足够了。我去八阳里买鸡蛋的时候看到有人家里有韭菜,回头找他们买点,隔段时间门就能割一茬,到秋都有韭菜吃。]

[现在种吗?]

[下大雨容易冲出来。埋太深又容易沤烂。我先收起来。]卫长君担心被大外甥看见拿去玩,他把菜籽放自个衣柜里。

又连着下六天,人要发霉了,老天才开眼。

晾晒几日地里可以走人,卫长君令老奴牵着牛,他扛着犁下地。

说是下地,其实在自家门口——出了大门往南走六丈。卫长君放下犁,卫孺就吩咐老奴牵牛,她朝卫长君走去。

卫长君:“你犁?”

卫孺不会,但卫孺看过猪走,“我给你扶着。不扶着你怎么犁?”

卫长君明白过来:“不用。”

卫孺满目怀疑,那天下午比划演练大兄连犁都拿不稳,现在动真格的却不需要她,她大兄也太没点数了吧。

卫长君:“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那天地邦邦硬,现在湿漉漉的,哪需要你。”说话间门把犁往下按,犁头入土,给老奴使个眼色,“地里有石头别走太快。”随后吩咐卫孺和卫少儿以及卫步捡石头。卫广看着皮外甥。

卫孺还是不放心,盯着他犁十来丈才蹲下翻找石头,“大兄,石头放哪儿?”

卫长君高声回道:“放地头上铺路,或咱家门口也行。路上都是石头,回头下雨就不用踩的哪儿都是泥了。”

卫孺觉着门口更当紧,去找个柳条编的筐子,捡了先放筐子里。卫长君犁第一个来回的时候磕磕绊绊,有的深有的浅。来回三次顺手了,卫长君接过缰绳,叫老奴跟卫孺捡石子去。

卫孺看到老奴然后就找她大兄,发现卫长君不紧不慢不急不躁,顿时不禁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兄学什么都快啊。”

卫少儿:“以前咱们家什么样?有牛和犁叫大兄学吗?”

卫孺心底将将冒出的疑惑种子,啪一下,蔫了。

地犁的不好卫长君也不担心,反正还得耙。耙过之后还得犁出地垄来方能种红薯。考虑到时间门长地干了不好犁,卫长君打算每日用牛犁一亩半,用驴犁一亩。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宫中传出好消息,卫子夫生了。虽是女儿,也叫刘彻欣喜若狂,越级封为长公主,最富庶的盐邑赐予她。以前很得父母宠爱嫁给万户侯平阳侯的平阳长公主也远不如小公主。

消息传出来,全城震惊。震惊过后又能理解天子刘彻。以前天下皆传皇帝命中无儿无女。如今有了女儿,儿子还会远吗。

八阳里的人进城卖自家种的菜,听说了此事回来家门都没进就跑来告诉卫长君。

卫长君愣了一瞬,然后不禁说:“这么快?”

报喜的村民心说幸而陛下不在这儿,“还快?我觉着快有一年了。”不待卫长君开口,“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去?”

卫长君不想进宫。刘彻一朝得女肯定天天去卫子夫处,他过去十有八/九能碰到刘彻。虽说这些日子也弄清了动不动给皇帝下跪是打明朝开始的,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只有清朝,在此之前面见皇帝除非必要不用行跪拜大礼,可总要低眉垂眼大气也不能喘。

卫长君朝地里看一下,“时令不等人。再说了,有我母亲,我二弟还在宫里当值,哪用得着我。何况公主刚出生卫夫人得仔细调养,我去也见不着她。”

村民只顾高兴反倒把这点忘了,“此言甚是。看来只能等百天了。”

卫长君颔首,百天他也不去。种出红薯玉米好糊弄刘彻,不小心闯了祸,刘彻也不好砍了他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卫子夫正当宠,皇后敢给她气受,自有王太后和刘彻帮她讨回来,也不需要他这个兄长出面。反倒以后她色衰而爱弛,刘彻宠幸新人的时候他该多去看看她。

卫长君笑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们了。”

奔波大半日的村民也饿了,爽快地拱手道:“改日见。”

卫孺等人很兴奋。村民离开,她们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终于注意到卫长君的神色淡淡的。卫少儿不禁问:“大兄好像不高兴?”

“我的高兴在心里。”

卫少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微微摇头,“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到我这个境界。”卫长君老神在在跟个超脱俗世的世外仙人似的。卫少儿噎的说不出话。

卫孺:“子夫没能保住孩子,大兄才会失态。大兄,我说得对不对?”

卫长君点头:“子夫身体很好,宫婢尽心,瓜熟蒂落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子夫和公主可以等,地等得了吗?”

有风有太阳,地一天一个样,可等不了。

姊妹兄弟几人捡石子的捡石子,犁地的继续犁地。

又过几日,卫青迎来休沐,前往秦岭的路可以策马奔腾,他骑着小马前往秦岭。行至一半,目之所及处皆是在地里忙碌的人,卫青想起他大兄房前屋后的地,不由得打马狂奔过去帮忙。

须臾,卫青到秦岭脚下。

卫青看到翻出的泥土很是意外,把马送圈里就往地里跑,“大兄怎么还在犁地?我看有些人已经开始种小麦了。”

卫长君把犁递给他,“我不种小麦。”他牵着牛,叫卫青试试。

卫青双手攥紧犁把眼睛看向他:“那种黄豆?时令不对啊。”

“我买的种子听说来自外族,我也说不清,回头种出来你就知道了。”

卫青越发担心,就差没明说,你别是被骗了。卫长君笑道:“你大兄不傻。快点犁,也叫我歇歇。”

卫长君也不担心卫青看出什么,卫家一众都没下过地,即使见过直辕犁,也不知道以前世间门只有直辕犁。

八阳里的农夫下地撒种子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他的犁很特别。随后想想他有钱,可能买的犁头比他们的锋利,就没上前看个究竟。

至于他们种庄稼了卫长君还在犁地,又以为来自西域的种子不需要种太早。

玉米着实不用太早,六月之前种下都不碍事。卫长君估计再犁一亩多就够种红薯,且明日再犁也不迟,等卫青累了,就叫弟弟妹妹们收拾收拾回家。

犁地累的是牲口不是卫长君。弟弟妹妹们捡石子累,卫长君就叫他们去堂屋歇着。老奴和面,他骑驴前往八阳里买公鸡和鸡蛋。

半道上遇到八阳里的里正,里正笑着问:“大公子又来买鸡?”

卫长君借坡下驴,“弟弟妹妹跟着我辛苦,大外甥正长身体,以前为奴想吃吃不上,如今日子好了,我觉着得给他们补回来。”

里正不由得想起平阳侯,听城里人说像他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顿顿羊肉鹿血,米饭和面只吃脱壳去皮的。当今宠妃卫夫人的长兄却只买鸡和蛋。里正顿时觉着他会过日子。

后来有村民羡慕卫长君快把八阳里的公鸡和公鸭吃光了,里正回一句,“你们只看到他现在,有没有想过他以前是什么。”

奴是可以随意买卖打杀的,动老百姓却是犯法的。哪怕是天子也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对比八阳里的人都不禁庆幸他们的命是自个的。

卫长君频频去八阳里也不是喜欢鸡和鸭。天越来越热,买只羊杀了一天吃不完,第二天变味了,那不是浪费吗。他前世今生都不是大富之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节俭。

卫长君拎着鸡到家,卫广出来接过去,“大兄什么时候再弄只兔子?”

“兔子腿快,哪是那么容易逮的。”卫长君也想换换口味,忽然想起卫青经常跟刘彻进山,他步入堂屋,“青弟,会射箭吗?”

兄和弟说的话,卫青听见了:“陛下令人教过我。可我用的那把弓箭在宫里。”

“我给你做。下次过来用。”其实卫长君不会,但他有资料满库的嘟嘟。

卫青好奇地问:“用什么做啊?”

卫少儿道:“大兄,我可从未见过你做弓箭。你要是不学也会,我——”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儿子,抬手一指,“我把他给你。”

“瞎说什么!”卫长君笑骂。然后对卫青道,“下午先不犁地,你随我进山。咱不往里头,往山上去。”

卫青试探着问:“找做箭的木料?”

卫少儿:“找兔子窝吧。”

卫长君瞪她一眼,“做饭去!咱们也是从奴隶过来的,别真把人当牲口使。”

卫孺坐不住了,随卫少儿去厨房帮老奴做饭。卫长君的声音不小,老奴听见了,内心酸的想流泪。又担心一出口就哭出来,等酸楚憋回去,老奴试着问姊妹二人,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姊妹二人无所谓,叫她去问卫长君。

卫长君以后长居秦岭,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自然是用知其习性的奴隶最好。卫长君拒绝老奴留下来。

她问卫长君的时候,卫长君大概同她解释一番。老奴本分但不傻,可以理解,换成她也会把安分的奴留给老弱妇孺。又因卫长君连这点都考虑进去了,老奴愈发觉着卫家大郎君非常人。

卫长君倒是没这个觉悟。如今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不过是多了几十年经历,还有嘟嘟那个外挂罢了。

言归正传,饭毕,卫长君示意卫少儿哄小霍去病睡觉。小家伙睡着,他带卫青进山。兄弟二人一人拿铁锹一人拿斧头,腰间门别着一把镰刀。饶是如此卫长君也不踏实,实乃这里是秦岭。

嘟嘟开直播,顺便请看直播的人帮它留意老虎、豺狼食铁兽等大型动物。

卫长君注意到趴在树上的猴儿只是打量他们,就拉着卫青绕开,不去侵犯猴的领土,朝相反的方向走。

卫青随刘彻进山见过猴子,还算知礼,从未主动攻击过他们,虽然看到跟人手相似的细爪子很瘆人但也不怕,“大兄要找什么?”

“听说过桑木弓柳木箭吗?”卫长君问。

卫青没听说过。

看直播的人听到小奶音纷纷表示不可能是卫青。嘟嘟又让他们失望了,[是卫青!]

屏幕干净片刻,接着弹幕叫嘟嘟眼花缭乱。嘟嘟清楚卫长君的底线,给它个胆子也不敢叫卫青入镜,权当没看见,也不解说了。一个跳跃越过卫青和卫长君,给他们开路——播前方画面。

卫青好奇他大兄跟谁学的,还没未出口脸上已经表露出来。卫长君胡扯,“八阳里的人。”

用午饭的时候卫青听两个弟弟提过前些日子吃的兔子就是八阳里的人做陷阱套的,“那些帮你做陷阱的人吗?”

卫长君毫不心虚地说:“别小瞧八阳里的男人,二十岁以上的都服过兵役。有些年长的甚至上过战场。要是叫他们指挥千军万马那万万不可能,保命的手段还是有的。”

如今也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卫青没有丝毫怀疑,“大——大兄,快看!”

卫长君看过去,拿过他的斧头,砍掉几根合适的桑木叫卫青拿着。随后就原地下山,山脚下不缺柳木。

卫长君又选几根柳木,就带着卫青回去做弓箭。

中午还剩一点菜,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和点面,往菜里添一点水煮面条。他和卫青两人做弓箭。饭后又忙许久,家里除了他,舅甥四人一人一个。

霍去病的最小,他也最嫌弃,接过去扔到门外又冲卫青伸手。卫长君拿过卫青的箭,朝他手上一下。小孩懵了一下,然后瘪嘴落泪。

卫少儿下意识上前,卫长君抬起手,卫少儿停住脚步,卫青等人也不敢哄他。卫长君板着脸看着小孩,小孩扯开嗓子大哭。卫长君不为所动,神色淡淡,“把你的弓箭捡回来。”

小孩伸手捂住耳朵装听不见,然后继续哭。卫长君冲弟弟妹妹抬抬手,示意他们该洗脸洗脸该洗澡洗澡。

卫孺觉着小孩太横,丁点大就敢吓唬她——欠教训。她拉着卫少儿去厨房舀水洗漱。卫青倒是觉着小孩可以慢慢教,但卫长君素日也疼小孩,卫青信他不是小题大做之人,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就带着弟弟出去洗漱。

转眼间门,屋内只剩一大一小舅甥二人。小孩的哭声慢慢变低。卫长君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捡回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小孩看他手里长长的箭,小声嘟囔,“我要这个。”

卫长君把卫步和卫广的弓箭拿过来,也比卫青的小一点,“你三舅和四舅要了吗?这支箭快有你高了,拉的开吗?”

小孩点头。卫长君扬起箭,“你的胳膊还没箭长,怎么拉?”

“我就拉!”小孩说完瞪着眼睛看他。

卫长君:“那这事先放一放。不喜欢就扔,谁教你的?跟谁学的?”

这点没人教。

卫家发迹没多久,除了卫长君,老老小小都很节俭,一块布头都留着填充冬天穿的鞋。卫长君更不会把好好的东西往外扔。

小孩又不记得太久远的事,想想最近没人能让他脱身,面露迟疑。

卫长君指着门外的箭,“那是我和你二舅辛苦做的,你就这样扔出去,眼里还有我们这两个舅舅吗?”

小孩终于露出羞愧。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羞愧,而是心虚吧。卫长君知道他丁点大要面子,得给他个台阶,“捡回来咱们再说你二舅的弓箭为什么比你的大。”

小孩犹豫不决,睁大眼睛看他大舅。卫长君依然面无表情,小孩兴许意识到不听话得不到解释还会挨揍,扭身跑到外面捡回来。

卫少儿等人等着卫长君心软,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虚岁四岁的小不点。谁会忍心计较呢。然而看到小孩乖乖进去,卫少儿等人不敢置信,扒着门框的手险些松开。

卫广小声问:“不哭不闹还把自个扔的东西捡回去,还是我大外甥吗?”

卫少儿喃喃道:“也不像我儿子。”

卫长君伸手,小孩乖乖递给他,脸上还有两串泪痕印,看起来怪可怜的。卫长君的神色依然很冷,“以后还扔吗?”

小孩绞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就是不认错。但卫长君知道,小孩要是没意识到自个错了,一准理直气壮地说:“扔!”既然不敢回答就说明他只是碍于面子。卫长君把卫青的弓箭给他,眼通红的小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卫长君:“别高兴太早。”随后拿着他的两只手试弓箭。然而弓箭重,卫长君一松手他就拿不稳,更别说拉开射/出去。好不容易出去,还没到门口。卫长君趁机叫他试试小的,小的很合适,嗖一下飞跃门槛。

小孩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看卫长君。卫长君神色淡漠:“为什么你二舅的弓箭这么大,你的这么小?”

小孩扔下弓箭朝他怀里扑。卫长君伸手挡住,朝地上看去。小孩扭头看了看,过去捡起来放在矮几上。

卫长君:“以后看到舅舅的东西比你的大,还扔吗?”

小孩踮起脚捂住他的嘴。卫长君拿下他的手,“不说是吗?那我可就生气了。”

“不扔……”小孩低下头在嗓子眼里蹦出两个字。

要不是屋里只有舅甥二人没杂音,卫长君险些以为他又试图用沉默糊弄过去,“舅舅打的疼吗?”拉过他的手。

小孩使劲点头,可怜巴巴又想哭,“疼……”

“疼就对了!”卫长君笑看着他,“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会叫你比第一次还疼。要不要再试一次?”拿起他的小弓箭,“来!刚才扔太快,舅舅没看清,让舅舅再看一次。”

小孩习惯性伸手,眼看碰到弓箭,扭头就跑,“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