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蝗灾来得实在是太汹涌迅疾了,赵家沟甚至整个省城范围内的农户都没有逃过那一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被蝗虫席卷,最后留下满目的狼藉。

云锦在看到那乌压压一大片汹涌袭来的蝗虫时,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在一片绝望的哀哭声中,她强忍着恐惧飞奔回家。

女儿还在家里,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蝗虫,连大人都被吓得不知所措,更何况是才六岁的孩子?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听得里面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声。

“棉棉!”云锦跑过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可抱着女儿,她心中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别的天灾,不然没有自己护着,女儿该怎么办?

虽然知道蝗灾的恐怖并不止在此,但此时此刻,云锦抱着女儿,心底难免涌上几分难言的庆幸。

“妈妈,有好多好多虫子……”云棉呜咽着趴在妈妈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着。

“乖,没事了。”云锦紧紧抱着女儿安慰着:“它们已经飞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棉棉不怕啊。”

等把女儿安抚好,云锦又脚步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她将家里所有的银钱食物全都拿出来清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女儿清澈天真的目光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把这些食物分门别类,凡是能放的粮食糠米都先藏在了鸡圈后面的横梁柴垛上,然后又把那些不能放的如青菜鸡蛋什么的放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棉棉以后就要陪妈妈一起饿肚子了,会不会害怕?”云锦抱着女儿轻声问她。

云棉乖乖地摇头:“棉棉不怕,棉棉自己饿肚子,我的饭都给妈妈吃~”

小姑娘嫩嫩的嗓音满是稚气天真,她不知道饿肚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只是觉得自己饿肚子可以,妈妈要多吃一点才行。

云锦眼眶泛着红,轻轻揽着怀里的小朋友,温声道:“好,那妈妈的饭也给棉棉吃。”

六岁的云棉棉傻乎乎的点头,还特别高兴,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妈妈的话给哄了,换来换去什么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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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云棉终于知道饿肚子有多难受了。

她饿得脑袋发晕,眼前发黑,走路都走不动,每天就呆呆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个卧床不起身患恶疾的人。

只因为妈妈对她说,不要动也不要说话,这样就能够饿的慢一点。

可是她还是好饿……

云棉张了张干涩裂开的嘴巴,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想要告诉妈妈自己肚子饿,可连喊妈妈的声音都小到听不清。

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

云棉舔了舔裂开的嘴巴,干裂的皲皮硬邦邦地刮着舌尖,带出几分不算太尖锐的刺痛。

她好像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

妈妈……云棉不知道妈妈有几天没有吃饭了,只记得妈妈把所有的吃的都拿给自己了,她就坐在床边捡自己掉在被子上的饭渣吃,或者舀一瓢水倒在碗里,涮着碗底的几粒米喝下去,这就算是一顿饭了。

云棉想让妈妈多吃一点,可妈妈说什么也不肯吃,还会沉下脸生气,硬逼着她把仅剩的吃的都吃到肚子里去。

饥饿让小姑娘本就懵懂的思维越发迟钝,她浑浑噩噩想了一会,没想到妈妈去哪儿了后,就又疲倦地闭上眼睛。

即使她一点都不想睡觉,即使她的肚子里饿得肠子都粘连搅合在一起,让她饿得痉挛抽搐,干呕咳嗽,她也努力闭上眼睛,假装哄骗自己是在睡觉。

只有睡觉,睡着了才不会饿得那么难受,睡着了才能梦到香喷喷的鸡蛋和肥肉。

而在她睡觉的时候,赵家沟村办公室外面,云锦正跪在凹凸不平的泥巴地上,沉默地给村长村支书们一次次地磕头。

路上到处是石子,云锦的膝盖就跪在坚硬的石头上,这才刚入春,她却穿着薄薄的单衣,摇摇晃晃地一次又一次弓背对脸色为难的村干部们磕头。

她不记得自己磕了多久,只是四周那么多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她始终没有听到哪怕一句自己想听的那句话。

有人上前想要拉她起来,云锦使出最后的力气挣脱,下一秒便彻底脱力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她脑袋里的思维已经因为极度的饥饿而僵化了,仰起头的一瞬间,天光洒下来,逆着光,她恍惚着甚至想不起来这一张张眼熟的脸到底都是谁,她只记着一件事。

女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再不吃点东西填肚子,自己的棉棉一定会饿死的。

云锦不怕死,可她绝对不会让女儿死掉的!

她呆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找回一点点理智,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像一把干巴巴的骨头,皮肉枯萎地挂在身上,早已经饿得没有了人样。

最可怕的是额头,她宛如机械一样麻木地磕了好多次头,此时一仰脸,原本被磕破皮肉后汇聚的模糊血肉就这么顺着眉骨鼻梁一点点蜿蜒着滑落,看着不像是个人,反而更像……更像一个惨死的鬼。

深深凹陷的眼眶显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愈发可怕,她缓缓转过身,重新跪在那里,对这些干部们哑声说:“求你们……救救棉棉,她才、六岁,求你们……救救棉棉……”

她再一次重重地磕头。

然后再也没有起来过。

她已经饿到了极限,女儿是她唯一坚持的理由,她刚才看出了村长眼中的不忍,于是终于放心让自己在这里彻底昏厥。

云锦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在那长长的仿佛永远都走不出的混沌黑暗里,她失去了方向,也看不见一丝能看见的光。

可她终究还是靠着对女儿的执念硬是熬了过来,她费力地抬手摸摸趴在身边抽泣的棉棉,晦暗灰败的眼中总算多了一丝亮光。

可距离深秋还要好久好久……

云锦家再一次断粮了。

她也知道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去求人,因为不仅仅是她家,整个赵家沟的人基本都在饿肚子,谁家也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找出更多的粮食来接济谁,甚至只要哪家干开火做饭,烟囱里一冒烟,全村都会把他们家当成目标。

可夏天过去,很快就是秋天了。

她好不容易拖着女儿一起苟活到现在,让她现在认命等自己和女儿一起饿死,云锦绝不答应。

“棉棉乖,妈妈出去找点吃的,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别人谁敲门都别开,知道吗?”云锦摸摸女儿骨瘦如柴的脸颊,强忍着心痛朝她安抚地笑笑。

“妈妈……”云棉伸手揪住她的衣摆,大的不正常的眼睛里满是不安:“真的会回来吗?上次……”

上次妈妈是被抬回来的,从那之后,云棉每次看妈妈出门都会好害怕。

“妈妈,棉棉不饿。”她无师自通地撒谎,带着哭腔哀求道:“妈妈别出去了好不好?我一点都不饿,我只要妈妈……”

云锦忍着眼泪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乖,在家等妈妈回来,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那份不安来自于哪里?可比起自己丢脸或是遇到生死的危险,她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让女儿活下去,活到秋天!

无论怎样,无论自己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只要女儿能够活过这次天灾,云锦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死了,女儿一个六岁的孩子会活不下去。

无论云棉怎么哀求,妈妈还是出门了。

她已经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衣服摇摇晃晃地挂在她身上,从后面看,云棉忽而觉得妈妈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很多。

比隔壁的彭奶奶还要老,就好像……下一秒那副支撑她行动的身体就会彻底垮塌成一堆白骨,再也拼凑不起来。

云棉害怕了,她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妈妈就那么静悄悄的死掉。

所以她关上院门,自己也远远跟在了妈妈身后。

我得看着妈妈,我得陪妈妈一起死掉。

才六岁的小姑娘已经在这个灾年里明白了生死的重量,她害怕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个世界上,也害怕妈妈死掉了没有人陪着会很难过。

棉棉和妈妈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一起活着,也一起死掉。

云棉藏在墙后,看着妈妈悄无声息像一道鬼影一样从矮墙后翻进了赵小梨家。

云棉知道赵小梨家里有很多很多人,她有四个哥哥弟弟,全都很凶很霸道,云棉怕妈妈进去被人发现会挨打,于是顾不得藏起来,也赶紧跑了过去。

可矮墙对于才六岁的她还是太高了,云棉只能忍着腹部抽搐的疼痛爬到树上去。

刚爬上去,下一秒就听到了愤怒的狗叫,云棉被吓得一激灵,惨白着脸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可她很快就来不及害怕了,因为她看到了妈妈。

妈妈手里拿着碗,强忍着被狗咬到腿的痛,把狗碗里的饭全部装进碗里,然后一瘸一拐地拖着腿和那只狗往矮墙边跑。

里面的人已经听到动静了,云棉甚至听到赵云海隔着屋子喊狗别叫的声音,妈妈也明显加快了脚步,可那只狗实在是太凶了,咬到人后死不松口,云棉看着疼得满头冷汗的妈妈,呜咽着从树上下来,捡起石头边哭边拼命往里面砸,想要救出妈妈。

等里面有人出来后,云锦刚好拖着那条血淋淋的腿爬出来。

看到咬着袖子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儿,云锦诧异了一瞬,当下也顾不得疼,抱着装满狗饭的碗,牵着云棉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墙后跑。

母女两个跑了很久,远远的都能听到赵小梨奶奶尖酸刻薄骂贼连狗饭都偷的尖锐声音。

云棉并不觉得羞耻,她只是用手拼命去捂妈妈腿上的伤口,想要让那些红得刺眼的血不要再往外淌了。

“妈妈、妈妈你是不是……是不是好疼呜呜呜……”云棉努力好几次都止不住血,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妈妈却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把那碗狗饭端给她。

“棉棉快吃,这饭里还有很多米呢,吃了肚子就不饿了。”云锦惨白着脸抖着手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把碗端到她手里,忍着疼颤声道:“棉棉不怕,不怕……妈妈不会死的,你乖乖把饭吃了,妈妈会和棉棉一起好好活着的,你乖啊,妈妈不疼……”

云棉满手血地捧住那碗妈妈用命才换来的狗饭,眼泪啪嗒啪嗒大颗砸进碗里,她抽泣着把这碗狗饭一口口麻木地塞进嘴里。

她不觉得难吃,也不觉得好吃,甚至没有任何吃饭的欲望,可这碗饭她还是逼着自己一口口狼狈吞咽下去。

因为她吃的是妈妈的肉,喝的是妈妈的血。

照样还剩下小半碗,云棉哭着求妈妈把它吃下去。

在云棉吃饭的那么一小会时间里,云锦已经撕裂了自己的袖子,一圈圈缠绕在被狗咬掉了一块肉的右腿上。

可血还是一点点渗透出来,她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隐约看到女儿哭泣的模样,又咬破舌尖靠另一股疼痛逼着自己不要昏过去。

至少、至少不要昏倒在棉棉眼前,那一定会吓到她的。

谁也不知道云锦是怎么坚持着活下来的,但那个最临近秋天的盛夏,云锦带着女儿,挖草根,偷狗饭,掏耗子洞,甚至去县城乞讨……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硬是咬牙活了下来。

当秋天丰收后吃到第一顿饱饭时,云棉伸着舌头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而云锦,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这个灾年里已经彻底垮掉了,接下来陪女儿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上天对她的怜悯和恩赐。

可云锦没有想到,这份恩赐是如此的短暂,如此的迅疾。

她当初跪下给村干部们磕头的时候就跪伤了腿,后来又被狗从腿上咬下去一块肉,她这辈子都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那天是她去隔壁村收要缝补浆洗的衣服,想着在春天来之前给女儿攒够二年级的学费,于是回来的晚了点。

结果那晚没有月亮,四周暗得人心里发慌。

云锦手里拿着根棍子,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走。

她本应该很熟悉这条路的,但视线被黑夜遮盖后,她的腿脚又实在不方便,棍子敲下去是硬的,云锦就抬脚往前面踩了一步。

就这一步,那块坚硬的浮冰骤然碎裂,她那狼藉的一生也到此戛然而止。

当身体浸入冰冷彻骨的河水中的那一刻,云锦竟然冷静的不像是自己。

她挣扎着试图往上爬,可冬天的河水太刺骨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顺着她受伤的腿迅速在身体里游走,腿脚也因此发麻抽搐的时候,云锦就知道,这个低矮的河岸,自己永远都爬不上去了。

可是棉棉呢?

她的棉棉往后该怎么办?

马上就要开春上学了,自己要是走了,棉棉就上不了学,以后也再没有家了。

巨大的恐慌和悲伤竟然短暂压制住河水的寒冷,她那有些冻僵的脑子也慢慢转动起来,在自己即将被冻死或淹死的前几十秒钟里,云锦脑海里犹如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女儿幼年所有的模样。

她在水里咬破了手指,也许是河水已经把她冻得麻木了,她竟然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她怕自己身体里的血被河水冲刷或是冻结,于是颤着牙把一根手指指尖硬是咬得见到了森白带血的骨头,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在衣服上用手指指骨作笔,用血替墨,一笔一划一次次地画着那朵血红色的棉花。

因为她不认字,只能循着记忆里洁白的棉花模样画了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画错,有没有重复的笔画,在黑夜里,她只能拼尽自己所有的努力。

她怕那些人会认不出自己在河里画的棉花,所以又用那节森白的指骨,硬生生划破自己的皮肉,挣扎着画了最后一遍,

如果她的尸体能被人打捞起来,那村里人看到那朵棉花,应该会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吧?

云锦知道自己将希望寄托给别人最不靠谱,可她走到绝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作为妈妈,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赵家沟的大家能够对棉棉这个孤儿稍微稍微善良一点,哪怕是……哪怕是在棉棉快要饿死的时候,打发乞丐一样施舍给女儿一块馍馍,让她能够活下去,这就够了。

云锦的意识开始涣散,她的身体被河水推动挤压着一点点漂浮沉没。

这条河其实并不深,至少很难淹死一个成年人,可云锦在这个寒冬,穿着染血的衣裳,安静地躺在了河底,再也没能回到那个亮着昏黄煤油灯的小院。

云棉被妈妈丢下了。

她戴着白色的孝布愣愣地站在妈妈的尸体身边。

这具尸体已经长满了尸斑,被河水泡得浮囊青紫,一定是世界上最丑最畸形的尸体。

七岁的云棉一点点打量着妈妈的模样,好久才伸手想要去摸摸现在这样丑巴巴的她。

可下一秒就被旁边的邻居奶奶把手拍开:“棉棉,这可不能摸,死了的人身上多脏啊,你个小娃娃可别乱碰,得拿布把手包着再碰,知道吗?”

云棉愣愣地看着妈妈,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掉的人很脏很脏。

可这是棉棉的妈妈啊……

妈妈说好会在天黑之前就早点回来的,妈妈还说等春天到了,就给棉棉做个新的书包……

妈妈怎么会脏呢?

妈妈从来不骗棉棉,又怎么会、怎么会睡在那么冷的河里,不肯回来陪着棉棉一起等春天到来呢?

明明……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只要过完年就春天了啊!

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滑落,云棉没有再试图用手去摸妈妈现在的身体,她也哪儿都没去,就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陪着妈妈。

就像曾经村里人把额头磕出血的妈妈抬回来的时候一样。

云棉是个小孩,什么葬礼筹办的钱都拿不出来,她也不愿意筹办葬礼,不想让妈妈躺在这里,其他人在外面吃饭说话。

所以她始终坐在床边,好像妈妈从来没有离开的样子,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无声注视着那些熟悉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或叹息或感慨。

“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有人指着云棉问。

众人一阵沉默,刚经历过灾年,谁家都不好过,云棉已经是个六七岁大的女娃娃了,又不是男娃娃,养大了也没啥用,谁家也不想要捡这么个拖油瓶。

没有人说话,大家便齐齐找了借口继续忙碌起来。

云棉坐在妈妈睡着的床边,就好像被整个村子齐齐遗忘了一般。

后来她站在门口,听门外的人议论妈妈不是赵家沟的人,不能葬进赵家的坟地,得葬到西边那个小矮坡上去。

妈妈下葬的时候,云棉也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

村里给妈妈准备了一副薄棺,打棺材用的是云棉从家里找出来的钱,那是妈妈存着准备让她读二年级的学费。

“棉棉,快来给你妈妈磕头。”彭奶奶在前面朝她招手,手里拿着一柱刚刚点燃的香。

云棉一步步走过去,在几块石头垒砌起来的低矮坟墓前,屈膝轻轻地跪下。

膝盖下的土是松软的,像她每天晚上撒着娇蜷缩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

磕头磕三次,云棉接过彭奶奶递过来的香,怔怔望着香上缭缭向上的细长白烟,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棉棉,要是以后妈妈不在了,你也要乖乖地活下去,知道吗?”

云棉倾身把这柱香一点点插.进烧过纸钱的土里。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云棉是没有妈妈的小孩,是那些有爸爸妈妈孩子口中的小野种,是天天跑到妈妈坟前睡觉,却从来没有被野狼拖走吃掉的怪胎。

可怪胎最后还是在孩子们懵懂的恶意中死掉了。

死在一个同样冰凉刺骨的寒冬,那天她被那群男孩牵着狗吓到了。

她听到赵云涛得意洋洋地说,他们早知道当年偷狗饭的是她妈妈,要不是怕她反讹上赵家让赔钱,早就把这件事宣传的满村都知道了。

他们说,要让全大队的孩子都知道云棉是个小野种,知道云棉和她妈妈一样是连狗饭都偷的小偷,所有人都会讨厌她,再也没人会可怜她。

那是云棉第一次没有去陪着妈妈。

因为她又和赵家兄弟打架了,她捏着石头打破了赵云涛的脑袋,自己也被打得站不起来。

后来……

后来她死在了爬去看妈妈的半路上。

妈妈,棉棉有乖乖听话,好努力才活到十三岁呢。

棉棉是妈妈画在身上的宝贝,不是小野种。

妈妈好爱棉棉,棉棉也好想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