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进组这天,正在拍摄的是徐菱的独角戏。她饰演的大上海歌女墨鸢，人如其名美艳风情。游走在一群贵公子富少之间，用美貌玩弄人心。但每每夜深人静时，她总会陷入深深地自我厌弃之中。一个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的乱世佳人。
姜黎手里除了有自己的剧本,还拿到了完整的剧本。莫小玉和墨鸢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墨鸢这个角色,她不是单纯的正派人物,但那样一个风雨飘零的乱世名利场中，太好的人活不长久。墨鸢有血有肉,一生浓烈炙热,结局同样轰轰烈烈。拿到剧本后,姜黎忍不住深挖过这个角色，不禁有点好奇徐菱会怎么表演？
“小菱需要音乐吗？”刘导跟徐菱讨论了大半天表演后问道。
徐菱穿了一件墨色的旗袍,头发慵懒的揽在耳侧，妆容是典型民国女子妆容。眉毛纤细修长,眼影颜色很深,唇妆饱满颜色浓烈，但眼线轻佻,妆容介于端庄与妩媚之间，正如墨鸢的一生,一边追求肆意一边又常常自我厌弃。
“来点吧,有酒吗？给我一杯酒。”徐菱这场戏需要情绪爆发,她拍情绪特别外放的戏时喜欢喝点酒。
工作人员给她倒了一杯白酒，徐菱直接一口干。等准备的差不多了,刘导宣布正式开拍。
现场非常安静，除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就只有角落里一台老式黑胶唱片机正在播放音乐。
徐菱步伐摇曳的走过来站在落地镜前停下,手指在脸上滑动，嘴角笑容不变，眼神却慢慢变了，变得幽深。明明只是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她此刻的不平静，好像深深压抑着，随时随地都要爆发。
……
一段很简单的镜头就能透露出这么多情绪，这就是影后的演技吗。姜黎不禁对比起来，这段戏如果交给她，她也能表现出墨鸢平静下的压抑，但她的表演节奏没有这么流畅。
节奏……
姜黎思考起了从前表演中一直没注意到的问题。节奏这个词很玄妙，简单可以解释为一段有规律的进程。表演需要节奏，情绪之间的递进、转变……演电影和演电视是不同的，电视演员演电影是会暴露演技短板，同样电影演员演电视剧时也会水土不服。
很多时候就是表演节奏出了问题。
虽说电影电视剧都是用来消遣娱乐的，但掏钱买票走进电影院，一坐二三个小时观看一部影片和在家里打开电视机舒舒服服躺着看电视剧，这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演电视剧时，什么是合格的表演？一段悲剧，前面情节铺垫到位，当镜头给到演员时，演员要做的就是哇哇大哭，哭的投入眼泪刷刷流淌，让观众知道到你很痛苦很伤心。但如果放到电影中，要是这么演就过于夸张了。当电影院的大屏上出现你整张脸时，每一处五官每一个表情都被放大了，你要用细节打动观众。
所以不能用单纯的流泪表示悲伤，太浮于表面，要触及心灵。除了要让观众知道你很痛苦很悲伤外，还要进一步引导观众同你一起痛苦悲伤。
可是什么样的表演能触及心灵呢？姜黎快速思索起来，一遍遍回忆着徐菱刚才的那段表演。
姜黎好像领悟到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
姜黎把自己想到的东西，也不管有用没用，通通记在本子上。表演就跟修真小说中的修炼似的，想不通没关系，没准儿那天就顿悟了呢。
姜黎放平心态，以一种欣赏的态度，学习着大佬们的表演。终于等到了她的戏，拍戏不按照顺序姜黎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场戏竟然是“老年戏”。
这场戏放到电影中应该是要放到电影开头的，步入老年莫小玉没有了年轻时光滑的肌肤，但一双眼睛依旧清亮，坐在轮椅上悠然的安度晚年。直到年轻的孙女拿出一张照片问她，照片上的女人是谁？莫小玉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电影也有此展开。
换个角度，这段三人行的乱世爱情故事竟然是从莫小玉的眼中讲诉的。
没空思考这个角色到底重要与否，姜黎正在化老年装。之前她还以为刘导会请一位老戏骨饰演老年莫小玉呢，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上。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饰演老年人，姜黎觉得还挺新奇的。
“我这后背要不要塞点东西？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都是有点驼背的。”姜黎建议道。
化妆师觉得姜黎说得对，但驼背的建议被刘导否决了。
“不可以，莫小玉不能是驼背。”刘导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电影中的莫小玉就是美好一词的化身，即便老了，也应该是一位优雅的老太太。虽然拒绝了驼背的建议，但刘导还是很追求妆容的细节的，姜黎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被化妆老师糊了一层类似浆糊的东西，刷子沾深色眼影塑造老年人的皮肤、皱纹、老年斑。
整个老年装足足化了三个半小时，画完之后姜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化妆师有些紧张，也是怕姜黎不满意妆容闹起来。虽然说有刘导在，姜黎不一定敢闹，但……反正演员不满意，一定是他们背锅。
“好像我奶奶啊？！”姜黎看着镜子，镜子中的她皱纹横生，像一朵失去水分后干巴巴的菊花。其实是有点吓人的，看了半天姜黎忍不住说道。
化妆室众人：“……”真是你奶奶的好孙女。
姜黎还自拍了两张，是真的很像她奶奶，她奶在老个十多岁差不多就这样了。别说，剧组的化妆师还挺厉害，她老了以后八成就长着样。
……
“哎哟，不错吗！”
等姜黎出来后，刘导笑着夸道。
这场戏姜黎只需要坐在轮椅上扮演一位优雅的老人，看着照片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很简单的一场戏，也没什么好讲的，但刘导还是认真给姜黎讲了一遍戏，还给她演示了几个演老人需要注意的点。
“动作要慢，要优雅，你整个人沉下去才能优雅。”
姜黎听得也十分认真，这可是自己进组后的第一场戏，全剧组都看着呢，姜黎可不想被质疑能否担任角色。
“好，各组准备，开始！”
姜黎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颗银杏树。她在思考，如果莫小玉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她年老一个人时会在想些什么？
年轻时那三个人很耀眼，但对于莫小玉漫长的一生来说，她们不过是一段经历而已。在轰烈的经历也抵不过岁月漫长，在拿到照片之前，莫小玉或许并没有想去她们？
想通这一点，姜黎整个人瞬间放松，演一位生活富裕优雅享受晚年生活的老太太嘛，她姥她奶都可以借鉴。
姜黎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整个人透漏出一股闲适感。人到老年，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通透、闲适，抓住这两点表演就不会出错。
“奶奶～”
穿着白裙的年轻女演员娇俏的喊道。
小姑娘叫白璐，今年刚上大一，是刘导从影视学院选来饰演莫小玉的演员。但进组后……反正最后莫小玉一角还是落到了姜黎头上。
刘导也没让小姑娘直接回学校，演不了奶奶还可以演孙女嘛，到没白来。
姜黎含笑回头，招招手：“快来！”
动作之间优雅闲适，更重要是她的脸上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慈爱感。这让刘导有些惊讶，上了年纪的演员扮嫩不易，年轻的演员演老年也很难，主要问题就出在气质和眼睛上。四十岁的女演员无法演出十八岁的眼神，同样28岁的女演员也很难拥有八十岁的眼神。
出于对剧情的考虑，刘导没让姜黎带美瞳让眼睛显得浑浊。所以姜黎的眼睛还是年轻的，但她脸上那股慈爱感，抵消的眼眸带来不符合年龄的感觉。
“奶奶，照片上的人是谁啊？好漂亮！”
白璐小跑过去，趴在姜黎的腿上，拿着照片好奇的问道。
姜黎看了一眼对方爬的位置，含笑抬手抚摸她的脸。
白璐拿照片的手一僵，戏接不下去了。
“咔！怎么回事？”刘导皱眉喊道。
白璐该将照片给姜黎的，但她没给。
“对不起导演，对不起！”白璐立刻道歉。
“注意点，重来一遍！”
姜黎心中嗤笑，挡镜头嘛，谁还不会了！
第二遍白璐不敢再搞小动作了，老老实实按照剧本走。
姜黎接过照片，双眼眯了一下，这才看清照片上巧笑倩兮女人的脸。随即一怔，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
“奶奶……奶奶？”
“她叫墨鸢，是个很美的女人……”
姜黎看着照片，伸手抚平照片上女人的脸，有些怀念又有些叹息的说道。
“咔！非常好，这条过了！”对于姜黎的表演，刘导也挑不出什么问题，直接给过。
姜黎也没激动，这个剧组大部分演员都能做到一条过，没啥好开心的。
“姜老师，刚才对不起，是我走神了。”白璐小跑过来，乖巧的道歉。
“没关系，刚演戏都这样，多熟悉熟悉剧本。”姜黎同样笑眯眯的回答道，前辈的劲儿拿捏的死死地。
拿水杯过来的赵雨：“……”不对劲儿，目送白璐离开。
“黎黎姐，咋了？”赵雨好奇的问道。
“什么事儿都没有！”姜黎毫不在意的说道，想一想如果是自己进组后，被换下来也不会开心。
“我能卸妆了吗？”姜黎喝了一口水问道，老年妆粘在皮肤上挺不好受的。
“再拍两张定妆照就能卸妆了。”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说道。
姜黎点点头，借着刚才的场景拍完了定妆照才去卸妆。化妆三个半小时，拍摄十分钟，播出，能有三分钟就不错了。
……
姜黎自从进组后，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戏都按时报道。有戏拍戏，没戏的时候就在一旁安静学习。
检验过姜黎的演技后，刘导安排了第一场四人戏。大家表现的都很平静，作为后辈的姜黎也是兴奋感大于紧张感的。
姜黎一身蓝色扎染布裁剪的衣裙，叫上踩着一双黑色的手工布鞋，扎着两个粗黑的麻花辫，小脸粉黛未施，像一只来自山中的百灵鸟，突兀的闯进奢华的人世间，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场戏姜黎主要要表现出拘谨、单纯的感觉，重点在三位主演上。其实剧本上莫小玉所有的戏，都是如此。她的存在更像是个精美的花瓶，重点是为了展现主角们。
但花瓶也要分好花瓶和不好的花瓶，姜.花瓶.黎要做最合格的那只花瓶。
剧情不给力还有演技呢，她要观众在看过电影后为三位影帝影后飙戏而酣畅淋漓的同时，也深深地记住莫小玉。
这个度很难把控，一个不好就有抢戏的嫌疑，之前还嘲笑白璐不懂事儿呢，这么快不懂事的人就变成了她。
姜黎深吸一口气，她总不能白演一场戏。
刘导左右看看，张张嘴……发现没有自己表现的地方，遂闭嘴。
“各部门准备，开始！”
精致奢华的民国别墅中，欧式风格的沙发上坐着三人。旗袍精致卷发的徐菱风情万种，传统西装三件套的梁凡周身透露出潇洒不羁的肆意感，穿着老式长衫的张青本应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但他嘴角微微上挑，带着圆镜片的眼睛，斯文中透着危险。
三人的座位呈现三角形，徐菱饰演的墨鸢最先动作。只见她从精致的纯银雪茄盒中抽出一支雪茄，涂着红甲油的手指随意的把玩着昂贵的雪茄，俩个男人的眼神都在这双手上。眼神侵略感十足，而墨鸢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笑得越发风情万种。
直到雪茄被点燃，徐菱才笑意满满的歪向张青。
“咳。”梁凡轻咳一声。
徐菱张青目光碰撞在一起，□□、压抑、愤怒……徐菱的眼神很复杂，张青的却很平静。绅士的抬手，示意徐菱为梁凡饰演的谢晋豪谢公子点烟。
那一瞬，徐菱眼中复杂的情感尽数化为愤怒。随即展颜一笑，身体扭的像是一条美女蛇，魅力又危险。
她抬手递烟，梁凡笑着撇开嘴，似乎在生气。徐菱饰演的墨鸢垂眸浅笑，收回雪茄，风情万种的吸了一口，红唇微张将雪白的烟雾尽数喷在男人脸上。
下一秒，梁凡抬手一拉，墨鸢顺数身若无骨的趴在他怀中。一双美眸却看向了一旁的第三人。
一支雪茄，将三个成年男女的极限拉扯展现的淋漓尽致。
……
姜黎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心中危机感顿生，她过于小瞧他们的演技了。如果她不尽全力，别说抢戏了，观众对她怕是都没有徐菱手中的那支雪茄记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