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阒静春夜,有风自轩榥吹入,撩起芙蓉帐角。

阮茵茵静坐其中,披着一件罗纹蜀锦月白中衣,翘起圆润饱满的脚趾,晃动在床沿。

皙白匀称的小腿上有处刮伤,是晌午那会儿被诚国公府的小姐推进池塘所致。

侍女婉翠递上退热的汤药,温声道:“姑娘,药要趁热喝。”

阮茵茵还在发热,身子酸疼,脸颊晕开不正常的酡红,可那双杏眼清澈水润,人也没有恹恹打蔫,似乎并不在意晌午发生的事。

反正她也将公府小姐拽进了池塘,还惹哭了对方,算是扯平了。

“可派人去请贺斐之回府了?”

听见阮茵茵直呼主子的名讳,婉翠笑道:“赵管家亲自去的,姑娘先睡下,等主子回来,奴婢再唤姑娘起身。”

婉翠是三大营总督家府的一等丫鬟,于半年前被安排入蒹葭院,负责照料阮茵茵的日常起居。

她与府中人都知,阮茵茵是主子从京外一座小镇上带回的孤女,对主子有过救命之恩,也是主子唯一带回府的女子,故而贺府上下,无人敢对阮茵茵不敬。

已过子时,星月移花影,浮光缀街巷,庭阶幽幽静深,阮茵茵起初有些犯困,可一想到半月未归的贺斐之即将回府,那点困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阮茵茵迟迟不歇下,婉翠走出缠枝莲纹镂空隔扇,从攒盒中取出一颗蜜饯,递到阮茵茵嘴边,说起小话:“公府的小姐也是过分,咱们都让行了,她还说马车过不去窄路,摆明是找茬。”

吮了一口蜜饯的糖霜,阮茵茵弯起杏眼,拍拍婉翠的肩,压根没往心里去。

那女子是贺斐之的庶妹,一直想在京城闺秀的行列站住脚,奈何是庶出,不受生父诚国公待见,便想着借嫡兄的势力出出风头,但贺斐之早在六年前就与诚国公府决裂,自立起门户,别说一个庶妹,就是生父诚国公站在面前,也不会给半点颜面。

“娇蛮跋扈,早晚自食恶果,咱们犯不上跟她置气。”

婉翠挺佩服阮茵茵的气量,没有半点小家子气,敢作敢当,也难怪能入主子的眼。

不过,阮茵茵终究是个苦命的女子,九岁遭遇劫杀,失去亲人,唯剩的长姐也被人贩拐走,伶俜世间,还失了九岁前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只知道要寻找长姐,可至今未得到任何音信。

同是命运不济之人,婉翠对阮茵茵多了一份怜惜。

“姑娘,你说得对。”

阮茵茵笑笑,刚要开口,却听见隔扇外传来仆人的问安声,她心口一滞,愣愣看向从浓稠夜色中走来的颀长身影。

一袭对襟柿蒂纹宋锦玄服,衬得男子凛严冷肃,有种寡淡到骨子里的凉薄感,不怒自威。

阮茵茵站起身,赤脚跑过去,一头扎进男子的怀中。

在小镇上朝夕相对的数十个日夜,她对他早已形成了依赖,这才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毅然与他回京。

“有府邸不回,偏要住在衙署,是嫌我鸠占鹊巢吗?”双手揪着男子的衣襟,她瓮声瓮气地抱怨道。

温香软玉入怀,换作旁人或许会心悸,但贺斐之只是轻轻将她推开,抬手捂住她滚烫的额头。

剑眉略蹙,带着人回到里间。

贺斐之现任内卫三大营总督,官居正二品,是名副其实的肱股之臣,戎马倥偬,案牍劳形,很少有闲暇,若非听说阮茵茵病了,也不会连夜回府。

走进里间,等婉翠退了出去,阮茵茵又窝进他怀里,像是在汲取一缕缕暖光。抬头盯着他冠美的面庞时,空落的心总算踏实了。

怀里多了一个小火炉,贺斐之扯过被子罩在女子肩头,坐在灯火和月色交融的光亮里与她对视。

灯火打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上,不染世俗尘埃,有着贺斐之无法直视的干净纯透,“怎么?”

“没事,看看你。”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阮茵茵搂住他的脖子,用黑绒绒的头发蹭他的颈窝,“我今儿没吃亏。”

“嗯。”

贺斐之并不诧异,他手底下没有甘愿吃亏的软包,何况是他养在府中的“小跟班”。

“婉翠拉你上来的?”

“不是。”阮茵茵扭起腰身,寻了个舒服的坐姿,“是一个打马经过的大官,我明儿还要托赵管家把他的衣衫还回去。”

又是拉她出池塘,又是为她披衣衫,换作寻常人家的闺秀碧玉,怕是要被家里许配给那人了。贺斐之略显不悦,看向椸架方向,发现一件男子的衣衫。

飞鱼纹样式,是都护府总指挥使的官袍......季昶。

都护府和三大营是内卫两大平级衙署,前者负责守备宫廷,后者负责捍卫皇城以及作为精锐征战各地。

而季昶还是宫中的权宦之一,难怪伯府小姐没有再生事,是没胆儿惹怒季昶吧。

怀里的丫头越靠越近,贺斐之掐住她的腰向外轻推,“好了,你该休息了。”

可一掐才发觉,那截腰细如柳,两只手就能箍住。

这丫头刚及笄不久,有种不自知的媚,介于纯美和秾艳之间,腰肢生得更是柔桡婀娜,平添娇娆,明明是朵枝头桃花,却因为孤女身份,时常被人非议为山谷里的野花。

不过,她自己也说,野花才是生命力强的。

这时,年过半百的赵管家走到窗前,恭敬禀道:“主子,世子爷带着七小姐,上门来给阮姑娘致歉了,主子可要见他们?”

诚国公世子是贺斐之的长兄,但自从贺斐之自立门户,两兄弟很少往来。

但诚国公世子若不带庶妹前来致歉,日后有他们受的,毕竟贺斐之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善人。

贺斐之淡淡道:“就说夜深了,姑娘歇下了,让他们回去吧,切记别再有下次。”

“老奴明白。”

等窗外没了动静,贺斐之又开始轻推怀里的女子,“别闹,你及笄了,请来的夫子没教你男女之防?”

朱门绣户的公子和小姐,七岁便要设防,而这丫头十五了还往男子怀里钻,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若非看在她发热,贺斐之很可能要罚她抄书了。

“你是自己人。”阮茵茵仰起头时,襟口露出大片雪肌,隐约可见兜衣的系带。

贺斐之移开眼,今晚不打算再管她,深觉这丫头成了烫手山芋,需要尽快寻个好人家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