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拢着自己的斗篷,轻点了点头,带着白芷往长亭宫外走了数步,却在回府的马车前,慢慢停下步子,轻蹙着眉心回转过身来:“我回去了,你可怎么办?你——”

棠音不敢将方才的事在人前说明,只迟疑着抬眸望向他。

李容徽轻瞬了瞬目。

不会有什么的。

她们心中有亏,比任何人都害怕惊动旁人。

方才高声唤金吾卫,也不过是放手一搏,想抓出与他私会之人,将宫中的视线转移到此事上。一旦没能当场抓获,那她们只会比自己更想将此事掩下。

他这般想着,慢慢抬起眼来,轻声道:“虽然不知,我与两位姑姑之间有什么误会,她们要将我当做——”

他语声似有些难过,微停了一停,旋即却又轻声安慰她:“不过姑姑们都不是那颠倒黑白之人。只要我与她们解释清楚,便会没事的。”

“你快些回去吧。”

快些回去,千万不要着了风寒。

毕竟明日,还要相见。

白芷虽不明就里,但闻言也催促道:“小姐,我们快些回去吧,”

棠音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步上了回府的车辇。

车声碌碌,沿着宫道缓缓而去,不过须臾,便彻底消去了踪影。

*

宫里的时辰似乎总是过得分外快些,近乎是一弹指的功夫,夜幕已无声降下。

时近宵禁,四面华灯高起,宫道上已鲜有宫人来往。

而一人却步履踉跄地走在小道上,面色微微涨红,呼出的鼻息间尽是酒气。

旁侧檐下的灯烛光落在他的面孔上,影影绰绰地照出一张下颌无须的脸,俨然正是那日去太子宫中禀报棠音行踪的小宦官。

他今日不曾当值,与几名要好的宦官赌钱时喝得有些多了,现在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看什么都是重影。连地面上坚实的青砖在他眼里都水波似地扭曲起伏着。而一旁宫灯照不到的阴暗处,也似有一人正拢着一身玄色绵氅,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他晃了晃头,并没当回事,仍步伐不稳地向自己住的监栏院里走。

还没走出多远,途径一座水榭的时候,只听身旁‘咚’地一响,旋即觉得腰上一轻。

他眯着一双醉眼,低头看了看,见是自己身上挂着的腰牌落在了道旁,便稳了稳摇晃的身子,慢慢弯下腰去捡。

指尖还没碰到地上的腰牌,只听耳畔风声一厉,旋即膝盖上猛地一阵锐痛,似被什么钝物击中。疼得他脸色煞白,声音都卡在喉咙间,半声都没来得及喊出,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猛然往旁侧一歪。

‘哗啦’一声,是人体入水的声音。

深秋的水还未结冰,却已经冷得刺骨,一下子就将他的酒意全部冻醒。

“谁?是谁?”他惊惶地叫了一声,不顾膝盖上的痛,死命往岸边游去。

他的手指刚搭上了岸边的青石,正借力自水里仰起头来,便冷不丁看见一人正立在湖畔。他整个身子拢在玄色的大氅中,只一双迴异与常人的冰冷瞳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七……”

一个字才出口,一双厚底的靴子便重重踏在了他的手背上,无声碾转。

随着一声痛叫,着靴之人冷冷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再度跌回水中,没命地挣扎。

然后,再次向岸边游来。

静谧的秋夜里,这样无趣的戏码重复了三次。直到最后一次,湖面上冒出一连串的气泡,继而,缓缓归于平静。

一双肤色冷白的手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铜牌。

檐下的灯辉无声落于其上,照出冰冷的两个字——苏吉。

捡起铜牌之人却并未多看一眼,只随意将其丢入袖中,便又如来时一般,沉默着行入夜色。

也许比起圆谎,他更倾向于让能够戳破他谎言的人,再也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