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受令程寂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掌,他的动作太急太用力,挥起的手背弹在少女鬓侧,将她头上一支花丝累珠步摇带到了地上。

刹那间,半边青丝瀑布般垂落而下。

程寂自是知道她多么善变,脾气是多么恶劣。

那步摇从脚踏滚落到青石方砖,金扁珠散。

赵嫣怔了怔,程寂虽倔强冷漠,可她总有法子令他帖服。做了她的奴,便需得乖巧听话,由着她发疯纵着她锉磨。他当然可以不回应、不言语,冷得像块冰,她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面前这张脸能为她止痛节哀,她只要这具肉身好好的陪在左右,在她被噬骨的思念和懊悔淹没之时,给她以短暂的支撑。

雨声越来越大,点点滴滴敲击在窗前,薄透的窗纱经不起吹打,在窗边案上留下一滩清亮的水迹。

月婵的声音夹在喧嚣的雨声里,听来毫不真切。“郡主,韩嬷嬷带秀舫来请罪了。”

赵嫣偏过头,瞥了眼程寂。他面容易恢复至平素的苍白如雪,她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金银,成日价补药进着,这具身体亏损颇重,总是不见起效。淡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愈显清冷,他独自立在那儿,仿如被这花花世界所排挤,所厌弃。

她不喜欢他身上这抹寒凉似雪不容亲近的味道,那人应当明朗,应当张扬,应当光耀。

赵嫣没再说话,甚至没再向他望上一眼。

她缓行至妆台前拢了拢散乱的长发。

程寂垂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全没有身为奴从服侍主人的自觉。

玉屏捧着香茗走进来,早在抱厦就脱去了外面踩过水的鞋子,足上另有一双更轻软的套鞋,也绣着素淡的花。

一瞬间,程寂抬起眼无声地望向赵嫣纤柔的背影。

刚刚他与人在外起了冲突,她冒雨而去,甚至没有换上雨天外穿的鞋子。在她身边久了,也不得不耳濡目染了许多繁复琐碎的细节。南陈贵族奢靡享乐的做派,是深入骨髓犹如与生俱来般自如,他领略过她纸醉金迷的世界,熟识她恣意妄为的性格,因此这样一个微小的、不起眼的特殊与出格,便极易被遗落。

赵嫣面无表情地在窗前榻上升座,门前雨帘外,月婵撑伞带了两人走入院子。当先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嬷嬷,干脆利索地跪在阶下的水洼里,头脸迎着雨点,提声道:“罪奴带着女儿领罚来了。秀舫年幼无知,被奴纵坏了性子,平素偶有心直口快与人龃龉的错处,奴仗着这些年在殿下跟前有些体面,自以为无妨。直至今日这丫头冲撞郡主,罪奴才如梦方醒,悔不当初。是罪奴一向放纵了她,才使得她日渐胆壮,出言不逊行止逾制,惹得郡主生了大怒。罪奴特带了她来,向郡主赔罪,是打是骂,是罚是杀,由得郡主发落,奴一字不敢辩驳。”

她扯了旁边啼哭不止的秀舫一把,将她也拉到水中匍匐,月婵念及韩嬷嬷的身份体面,少不得弯身扶一扶,替她遮一遮伞。

屋内传出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