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建新此时背对着冰床,并没有看到上面躺着的“孩子”已经睁开了双眼,正在与应州对视。

訾建新盯着应州,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他的名和利,在这次大降温中得到了双收,可是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提前建好的临时集中点不能仅仅使用几个小时就空置,他需要这次大降温的时间更久一些。

应州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很敷衍地回道:“不是我。”

訾建新怎么可能相信。

片刻之前,应州话刚说完,这里就检测到气温在回升,如果不是他做的手脚,为什么会这么巧?

应州看见冰床上的小孩子慢慢坐了起来,他浑身都是由冰做成的,就连瞳孔都是,此时像刚睡醒,正茫茫然地揉着眼睛,从脸上活生生的表情还能看出他没睡饱,有些不太开心。

应州将目光转向面前气急败坏的訾建新,带有一丝讽笑地说道:“我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被訾老板抓到这儿来?天气的事儿都由我说了算的话,这次大降温恐怕就不能如訾老板所愿了。”

訾建新胸膛不断起伏着,没有吭声。

“你不妨扪心自问,自己做了什么。”

应州的话让訾建新的面庞扭曲了一瞬,他脸上的皮肉抽搐了几下,想着:不管这件事情和应州他们有没有关系,这群人都不能留。

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能归顺,那就只能处理掉。

訾建新为人的准则就是一切利益至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会容许再有任何变故。

“爸爸?”

正当訾建新准备发作的时候,一只透明的冰晶小手握上了他的衣摆。

众目睽睽之下,冰床上的小孩子走了下来,他个子刚到成年人的腰侧,身上穿了一套很潮的衣服,抛去冰晶变成的身体,细细看五官的话,看得出是个奶萌奶萌的男孩子。

他仰着脑袋,看着訾建新,冰做成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盯着看久了会觉得有些渗人。

訾建新眼底翻滚起细细的恐惧,却并未表露得太过,垂头面对孩子时却是一副严厉家长的模样:“小深,谁让你过来的!”

他的语气有些凶,孩子瘪着小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控诉道:“小深一直睡在那里很难受,爸爸之前答应过可以让小深下来玩会的。”

訾建新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将那只冰晶小手抖落下去,语气不耐烦:“爸爸今天很忙,没空陪你玩,你先睡到床上去。”

应州早在訾建新和孩子说话的时候就被保安拉到了一边的角落里,但是他这个颇有存在感的陌生人还是吸引到了訾深的注意。

訾深探头看向应州,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整齐的冰牙,他没有听訾建新的话,而是指着应州,说:“爸爸没空陪我,我可以和别人玩,整天睡在床上太难受了。还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我好想他啊!”

訾建新侧身一步挡住应州,故意道:“他是坏人,小深不怕他把你吃了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让原本满还在笑的小冰人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听见“坏人”两个字,像是吓坏了,整个人蹲了下来,抱住膝盖,嘴里念念有词:“小深讨厌坏人!小深讨厌坏人……救我,哥哥在哪儿?救救小深!”

訾建新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连忙后退了几步,眼神示意几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做好准备。

变故来得无比之快,应州看见那名叫小深的“孩子”蹲下后,以他为圆心,周围的地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冰面攀爬的速度很快,带着势不可挡的趋势不断扩散。

但凡被碰到的物品,全部都瞬间冰封,速度之快,只用了眨眼的功夫就已蔓延出去五六米。

好在这块地方很大,结冰速度虽快,訾建新也自有应对,“快,把他送到冰床上去。”

这样的结冰速度,人上前去估计也得被冰封,在他话音落下后,角落里就冲出来一道身影,他没有穿厚实的衣服,只是浅浅套了一件T恤,能看见和訾深如出一辙的腿和手。

那人踩着冰跑到訾深身边,将他抱起来,用最快的速度送上了冰床。

躺在床上的时候訾深还在抖,他的牙关在打颤,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摩擦声,等完全躺下后,他蜷缩着,将脑袋埋在胸口,像是在极力躲避什么。

黎海看着重新被放回冰床的孩子,暗暗地想:莫非这个叫訾深的孩子就是这个游戏的污染源?

他回想起陈志业那变成冰晶的双手,是不是意味着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了?

是这个孩子把他变成那样的吗?

如果实在真的,那这污染源就能百分之百确定了。

“呼——呼——”

悬在冰床上方的圆柱形透明风口里的风碰撞地更猛烈了,应州半仰着头,有些明白这个东西的作用了。

“升温暂时停止了!”

旁边一道声音传来,让訾建新暂时松了口气,他不再看冰床上的孩子,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变化的温度上,命令一定要把温度稳住。

应州等人被关了起来。

地点就在这临时集中点地下的一个空的房间里,阴冷得厉害。

黎海他们几个抗寒能力还行,只有应州抱着膝盖有些受不了。

多亏了萧随出来的时候让他套了件衣服,不然恐怕游戏玩到一半就得被冻死,刚才人太多,他也不方便使用空间,这会儿总算能光明正大拿暖宝宝出来贴上,顺便给他们都发了几片。

陈志业在带他们上电梯时就要求亲自给应州搜身,搜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唐强嘴里说的那样道具,虽然不甘,却也只能空手而归。

应州手腕上的白色圆环被他用红绳缠绕起来,变成了一根不起眼的装饰性手链,又特意两只手上都混杂了装饰物,要能被陈志业发现就怪了。

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但是他们都没有丝毫困意,干脆让应州拿出来些水和小蛋糕,一边吃一边聊。

要吃小蛋糕是黎海提的,他虽然晚上吃得很饱,但消耗也很大,这会儿饿得肚子在叫,三两口吃下一个草莓奶油小蛋糕,满足地砸着嘴。

“刚才那小孩我觉着就是污染源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出游戏啊,感觉接下来没什么意思了。”

黎海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找对污染源,他们这次玩的游戏难度估计没有第一次那么高,游戏过半污染源就出场,早点结束早点拿奖励嘛。

首个通关的还有额外奖励,他挺眼馋的。

应州捧着杯热茶,烟雾袅娜间,让他精致的眉眼愈加缥缈,这种雾里看花的美,大约只有在场的另外三人能够亲身体验到。

“不急。”应州唇色红润了些:“游戏才过去一半,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黎海向来很信应州,这种游戏里面冒失不得,自然谨慎为好,可是他们现在被訾建新关着,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难不成就干等?

应州不是个被动派,上一个游戏就全是靠他的主动探索,最后才顺利过关,但是这个游戏设定不好,他太冷了,有些不想动。

“訾建新没把我们都杀了就好,先安心待着吧。”裴修明帮应州回答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们只需先静观其变。

应州扭头,看了眼关着他们的这扇门,又厚又重的金属门看上去就不容易打开,但他想到第一个游戏里萧随开锁的本事,心里估摸着是不是这次也能用上。

只不过,的确得再等等。

黎海那闲不住的嘴又开始问了:“州哥,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一定会升温的,还算得这么准,莫非你的原名不叫应州,是叫诸葛州吧?诸葛亮第N代传人?”

应州塞了个面包过去,“闭嘴吧你。”

黎海嘿嘿笑了两声,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面包。

“你们还记得进游戏之前系统给的线索吗?”应州给手中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说道。

原先还嘻嘻哈哈的黎海骤然顿住,他与裴修明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哇擦,他们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这个游戏里出现的玩家可不少……

当时他们都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指向的是两个游戏呢!

黎海将两只手放到太阳穴上,回忆着目前游戏内已知的游戏线索。

萧随和应州的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母,一个S,一个Z。

他自己的是个莫名其妙的符号“??”。

裴修明的是个大勺子,而那位唐强的是个碗。

回忆完毕,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些线索两两放在一起还能勉强牵上线,可是全都混起来,没什么共同特点啊,和这个游戏更加是不搭边。

所以——还是得请教应州。

应州拿出张白纸,先把黎海得到的线索写了下来,然后在箭头的左右写下两个字母:S和N。

黎海忙道:“州哥,你写错了,是Z,不是N。”

应州把纸换了个方向,说:“没写错,就是N,是我们之前拿反了方向。”

黎海挠挠头,“原来不是你和大佬名字的缩写啊……之前看到你俩的时候我还以为稳了呢。”

他说着,目光落到萧随脸上。

大佬也有点点不高兴,哈哈哈哈,没能和州哥做cp很不爽吧!

应州把纸摊开放到几人面前,问:“这样能看懂吗?”

黎海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他忙道:“我想起来了,上学的时候好像学过这东西,看着好眼熟。”

裴修明顺势接话:“对,是不是磁极?”

应州颔首:“磁铁有两个磁极,一个南极,一个北极,这就是系统给出的线索。”

黎海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抓住,貌似磁极和这个游戏的关系也不大吧?

“南北极都是极寒气候,州哥,你怎么会想到升温?”

应州说:“修明和唐强的线索组合起来,是华夏古代用来辨别方向的仪器,叫做司南。这几条线索加起来,我猜测并不仅仅是指南北极方向这么简单,南极北极是两个极端,如果说我们此时身处的是极寒的一端,那是不是意味着,也会有另外一个极端——极热出现。”

游戏进行到现在过去刚好一半,磁极要保证南北平衡的话,是时候该升温了。

“而且,我早就怀疑,降温和士訾集团有关。”

这里的草木好像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冻死了,一点儿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特别是在看见陈志业异变后的手,他不是怀疑,而是可以肯定了。

应州觉得,他也就比别人脑子稍微灵了这么一点儿,最主要的还是胆子大。

他之前在总统套里和訾建新说的那些话,实际上都是故弄玄虚,想诈一诈訾建新罢了。

谁知道就这么巧,被他给猜准了。

黎海“哇”地感叹着,竖起大拇指在空中戳了几下,这个解释没毛病,很“应州”。

“不过我刚才听他们说什么温度控制住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升温。”黎海摸着下巴,说:“这个污染源有点意思,居然能够控制副本里的温度。”

那个叫訾深的冰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样子。

当时应州是距离最近的一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孩子在靠近时携带的是常人根本忍受不了的低温,甚至在手抓住訾建新衣摆的时候,上面就直接结了一层冰。

而看訾建新的模样,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少喜欢和心疼,有的只是利用。

利用訾深身上的低温,来影响整个荣谷市。

难怪当时论坛中提到,这次大降温根本找不到原因,没有寒潮侵袭,原来寒气都是从地下来的。

解释了这么多,应州喝了两杯热茶,手脚有了温度后,人渐渐有些困倦。

这间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应州之前收了不少萧随储备的物资,这会儿拿出绒毯将自己裹住,靠在角落里打算小睡一会儿。

这种情况下想要安稳地睡着是不可能的,但几人也都清楚恢复体力的重要性,接下来的三天,是游戏淘汰的高峰期,万不能掉以轻心。

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大家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养精蓄锐。

应州方才说过,就算訾建新能暂时饶他们一命,陈志业也会想办法来杀他们,所以他们不会一直被关在这,等着就好。

凌晨三点半,大家都陷入了半睡眠状态。

萧随靠在墙壁上,很久都没有动过。

他盯着地面一道缝隙,后脑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短暂的疼痛过后牵引着神经开始突突直跳,眼前又是一些细碎的画面不断闪过。

他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场景从大脑中晃出去。

其实,自打进游戏后,他的精神力紊乱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起码不像之前在监狱里那样,每晚都会暴动。

之前的第一场游戏,他就没有感受到精神力方面的不适,专注于游戏本身。

但是到了这一场,似乎有了复发的迹象。

他按着太阳穴,瞳孔黑红不断变换,视线也变成血红的一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像是变成了小孩子的,细细的手腕上戴着镣铐,被粗粝的金属内壁磨得全是血痕,有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被他这么一挣,又重新撕裂,流出鲜血来。

他感受不到疼,看着顺着手腕往下滴落的鲜血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头疼得厉害,不光是头,就连身体也在疼。

他耳中响起不存在的脚步,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开门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冷下脸,“谁准你下床的!快上去。”

男人说这话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神,和方才的訾建新如出一辙,甚至他们的眼中都带有淡淡的血色。

不能再想了。

萧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可能出现的,他阖上双眼,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捏成了拳头,青筋迸现。

他几个深呼吸,竭力克制。

然而游戏内的精神力波动还是达到了峰值。

一直密切关注游戏的【员工123】已经在让其他人做好应急准备,把游戏的容量开到最大,如果出现意外,他们得及时暂停。

【员工123】左右指挥着,以防一切意外出现,然而等他再抬头去看萧随的精神力监测仪器时,发现上面的数值奇迹般地降了下来。

从红线恢复到了平缓的区间。

游戏内,应州醒了。

他一直没睡着,只是披着身上的毯子不愿意动弹,在听见萧随呼吸有些急促沉重时,睁开了双眼。

他们离得并不远,只是一站一坐,应州略微倾身便能够到萧随的手。

他看见萧随紧闭着双眼,身体都在细细地颤抖,察觉到他此时的状态与在监狱里很像。

身体又不舒服了啊。

应州抬手抓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掌,比想象中还凉。

萧随睁眼,黑色的瞳孔中闪过片刻虚晃,他听见应州问:“冷吗?”

他冷吗?

好像是有点,在心脏的那一块。

萧随摇摇头,顺着墙壁缓缓坐下,与应州一同靠着,没有外人打扰的世界,有那么片刻的岁月静好。

反正也睡不着,应州忽然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萧随,是个红彤彤的袜子,里面鼓囊囊的,不知道藏着什么。

他将袜子往前送了送,道:“圣诞礼物。”

萧随拿到手里,袜子柔软的触感让他不太敢用力,几个小时之前他刚知晓圣诞节是要相互送礼物的。

他甚至在之前就已经得到过一个愿望了,现在应州又送他礼物,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应州:“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萧随将手从袜口伸进去,动作很小心,生怕弄坏,等他碰到那略显坚硬的物品时,这才敢放心地拿出来。

是个巴掌大的小画框,里面是一幅素描,画的是他昨晚在2003房间的圣诞树下专心装饰圣诞树的样子。

当时他有注意到应州拿着铅笔在写什么,只当时和游戏有关,便没有留心,谁想居然是在画他?

而且画得真好。

萧随将手指放到相框的玻璃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越看越喜欢,然后把素描重新装进袜子里,很妥当地放进自己衣服的内袋。

接着,他从手腕上褪下一样东西塞进应州手里,同样说了一句:“圣诞礼物。”

应州打开手掌,看清楚了是根红绳,上面挂了个不算大的金块,红绳的颜色被磨得有些暗淡,一看便是长久戴着的。

见应州看着红绳不说话,萧随当他不喜欢,毕竟人家送的是个新东西,他能拿出来的只有旧的,于是低声道:“是我妈留给我的,你别嫌弃。”

他们进入游戏时一些参数会被适当修改,比如身发色、穿着、身高等等,但如果这样东西是萧随家里人给的,那就必然是从游戏外带进来的。

也就意味着他放弃选择道具,只是带了这一样装饰品进游戏。

同样也说明,这东西对他很重要。

应州这还是第一次听萧随提到他的家人,得知是萧随母亲的,他还是还了回去:“那太贵重了,你不是非要送我礼物的,我不过心血来潮画了一张画而已,别放在心上。”

萧随摇摇头:“送你。”

他拉过应州的左手,执意要为他戴上,应州觉得自己再拒绝的话,可能就不怎么礼貌了,于是安安静静地伸着手。

突然头顶雪亮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

萧随刚为应州戴好手绳,将他的袖子放下,二人同时抬头朝顶上的灯看去。

方才的闪烁并不是错觉,他们对视一眼,一齐起身。

掀开腿上的绒毯,应州将手贴在墙上,墙壁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不光墙壁,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上来了,原本裹着毯子睡的黎海下意识松了抓在毯子上手,有些热,不想盖了。

“乌拉——乌拉——乌拉——”

红色的警示灯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了警报。

应州走到门口,透过上方的栅栏往外看去,关押他们的走廊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人,只有红色的警示灯在发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光。

他撤回身子,黎海和裴修明也已经彻底清醒,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海抱着毯子,摸了摸脖子上被捂出的汗,嘟囔了一句:“怎么好像变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