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跟秦年时谈崩之后,江山色坐上出租车返回酒吧。
她坐在后车座上， 开着窗户， 夜风呼呼往车内灌,将她假发片又吹得支棱而起,把路边等车的小孩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想到刚才与秦年时之间的对话,江山色情绪激动，忍不住给李青梅发了信息。
江山色：【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秦年时遗弃的狗。】
李青梅不愧是无所事事第一人,三秒后便发来了回复。
李青梅：【姐妹,清醒点,你哪里配和‘短腿’比？】
江山色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确实在理。
简直是人不如狗。
这么一寻思，更想哭了。
回忆这三年来，江山色确定自己被秦年时给PUA了。
这人简直就是PUA届的个中好手，每次都是给一颗甜枣,又给一个巴掌。
秦年时似乎是从认识第一天起就这样，清醒时对她冷冷淡淡,喝醉了又对她热情似火。
上次也是,明明江山色都收拾东西走人了,他又跑来酒吧闹了一出英雄救美,刚把她心思给整活络了，却又紧接着告诉她,要和别人订婚。
今晚秦年时和江明风待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要进行到哪一步。
其实刚才，江山色最想问秦年时的问题是——是不是只有江明风才配跟他生孩子。
但话到嘴边，江山色还是忍住了。算了，这么一问，就太低到尘埃里了。
使不得,她还是有底线的。
可虽然没问出这句话，但今晚江山色的自尊心还是被打击到了极点，整个人情绪非常失落，瘫在后座上，如同一个喝醉酒的失意女子，喃喃问着司机大叔：“师傅，你失过恋吗？”
司机大叔抽了口烟，吐出几个沧桑的烟圈，说出了最掏心窝子的人生格言：“吐车上300块，误工费另算。”
司机大叔没有心。
江山色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醒悟到她是真穷逼，已经失去了在出租车上的呕吐自由。
到了滨江路，江山色便赶紧下车，离开了出租车师傅这个人间大清醒。
“低等动物”酒吧在二楼，从路边下车，需要步上花园阶梯，穿过大露台才能进入。江山色正在上楼梯时，忽然听见露台那边传来了一阵讨论声，其中还间杂着“低等动物”酒吧的名字。
“我说，咱们这些商户得联合起来，让物管部的值班人员注意夜间巡逻哈。我可听说，上周‘低等动物’酒吧的女老板就是没锁门，被三个混混给祸害了。”
“啊？这么惨？可我听说不是没出什么事吗？据说是有人出手教训了三个混混，把那女老板给救了。”
“你懂什么，对外当然得这么说了。一个女人遭遇了这种事，多不光彩，谁还敢到处宣扬，肯定都帮忙保密着。你没注意到，这一周，那女的都没怎么出现？肯定是没脸见人了。”
“天啊，那可太惨了，身子都脏了，以后说出去谁还敢要她？”
“不过啊，我看那女老板自己也有原因。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要不就是穿短裙子，要不就是穿露肩装，这不明摆着让人犯罪嘛。”
“对对对，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闻言，江山色怒气冲天，直接踩着12厘米高跟鞋“蹬蹬蹬”冲了上去。
那三个人都是同一栋楼的商户，毕竟背后说人，心里有鬼，见到江山色从天而降，当即忙抱团后退。
江山色怒目直视着三人，伸出颤抖的手指，道：“我要……我要……”
三人理亏，缩在角落，等待着江山色吐出报复的可怕语句。
江山色深吸口气，最终吐出句话：“编成段子吐槽你们！”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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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江山色不想打人，主要是她打不过。
江山色是个体力弱鸡，上学时体育从没及格过，跟女同学扯头发也是从没扯赢过。
唯一有用的，就是一张嘴。
今晚实在是诸事不顺，江山色感觉心头窝了团火，那火不断燃烧着，她只想要尽情吐槽发泄。
江山色冲进了“低等动物”酒吧里。
因为是周末晚上，加上有酒水折扣活动，酒吧内大部分座位都已坐满。
此时，白东君正在台上，坐着高脚凳，抱着吉他，边弹边唱着歌曲。
歌曲名字就是《低等动物》
【喉咙很干，所以爱上你的吻。咀巴需要觉得，像被谁期待过。】
【爱情，其实是这样，留住你是要为身体着想。】
酒吧内，光影幻动，白东君的声音低沉醇厚，与这首靡靡的歌曲格外融合。
江山色径直走到了吧台前，看着高醉乡，道：“给我一杯酒。”
高醉乡立即调制了一杯经典鸡尾酒。
是金菲士。
金酒中混合着柠檬的酸，又有苏打的清爽，江山色一饮而尽。
她今天也没怎么吃饭，一杯酒下了空荡荡的肚子，只觉腹中火热，微醺的酒意很快涌上脸颊，血液里立即生出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敢和肆意。
此时，一曲完毕，白东君正准备再唱一曲，手指刚在吉他弦上拨了下，忽然发现江山色走上了台来。
白东君先是愣住，随即意识到她要做的事，立即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他握着话筒，对场内的观众宣布着：“接下来，便是大家期待已久的脱口秀。”
有部分观众本来就是看了网上的视频，冲着江山色而来，当即都鼓起掌来。
酒吧内，瞬间掌声雷动。
白东君将话筒交给了江山色，递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话筒是黑色的，有金属的质感，江山色握在手里，觉出了种安全感，像是战士拿到了剑。
江山色站在舞台中央，“啪”地一声，聚光灯再度亮起，将她整个人映得如雪般明亮。
她眼内有光圈，血液里有微醺，脑中有思想，
感觉到整个人，又重新从尘埃里站了起来。
江山色举起话筒，对观众说出了今天的开场白。
【我被强|bao了。】
顿时，台下观众哗然，全都震惊地张大了嘴。
白东君与高醉乡也都是诧异不已。
江山色同样睁大眼，做出了惊讶状：【没错，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的。】
【简单点说，就是上次我讲脱口秀时，不小心惹到了客人。他们想对我做出些刑法不允许的事，被及时制止了，并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
江山色皱起了眉头，表示不理解：【我的邻居刚就在那边讨论这件事，但他们的意思是，应该受到法律制裁的，并不是那几个坏人，而是我这个受害者。】
观众群里有人小声帮忙骂着：“他们是傻|逼吗？”
江山色当即想要跟那个观众跪下义结金兰，歃血为盟：【对，我也是很想让他们去看下脑科。感觉整个太平洋的水，都在他们脑子里晃荡。】
底下有观众因为这个形容发出了笑声。
江山色摊着手，用无奈的语气道：【我重复下他们对我的攻击。】
【他们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就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能如此了解苍蝇的三观和喜好，请问他们是苍蝇的祖宗——蛆吗？】
闻言，底下观众开怀大笑起来。
等这阵笑声过去，江山色继续道：【他们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江山色摇摇手指头：【他们巴掌响不响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巴掌能把他们的脸扇到比大年三十的鞭炮还响。】
底下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观众群里不断发出着高高低低的笑声。
江山色指着自己长度到膝盖的连衣裙，翻个眼道：【他们还说，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我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要不就是穿短裙子，要不就是穿露肩装，是明摆着让人犯罪。】
江山色叹口气：【我决定以后天天这么穿，还穿去他们坟头蹦跶。】
【毕竟，古话说得好——我的衣服我做主，指手画脚你入土。】
【所以，姑娘们，如果下次有人骂你们，说你‘人骚穿得好少’，你可以回复他‘你命短话还挺多’。】
诙谐的段子，令场中气氛到达了顶峰。
这时，江山色收敛了笑容，握紧了话筒：【还有，他们说，因为那三个坏人得逞了，所以我脏了。】
江山色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就算是今天我不幸被强|bao了，我也不会脏。】
【因为，我的贞操不在双|腿间，我的贞操在我心里。】
【我想告诉所有遭遇过这种不幸的女性，你们比山顶的白雪还干净，脏的是那些坏人。】
观众们停顿了下，随即纷纷鼓掌，掌声在酒吧的空气中沉浮。
在掌声结束后，江山色放松了神情，继续道：【其实上次脱口秀的视频发到网上后，有不少男性观众给我发来了私信，私信内容是他们不可描述部位的照片。】
【当然，我很高兴大家这么乐于奉献哈。但是，能不能请这些男观众对自我认知有点清醒的认识呢？我激动地把照片点开，结果一看，脑海中瞬间布满了无数的问号——就这？就这？这也可以？！说真的，你们发这种照片给我，良心不会痛吗？大半夜的，我到哪里去买放大镜？】
观众们领悟到江山色话中的意思，纷纷捂嘴笑了出来。
猝不及防，车，又飙了起来。
【然后还有男性观众发私信给我，说，你这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下，居然好意思讲这些黄段子，私下绝对放得开，xing生活肯定很频繁，脏死了。】
江山色捂住脸：【怎么说呢，看见这话，我当场就哭了——是感动的泪水。在我看来，“xing生活很频繁”，这简直就和“恭喜发财”是一样的吉祥话，大年三十可以存手机里做群发祝福短信那种。】
【真是谢谢这位大哥的祝福了，好人有好报，你以后尿尿绝对不会分叉的。】
凡是飙车的段子，观众们都是笑得含蓄又酣畅淋漓。
等这阵笑声结束后，江山色继续正色道：【我知道他们的意图，他们在对我进行‘荡|妇羞辱’。他们要让我觉得，忄.生是肮脏的，要以此作为枷锁束缚住我，让我觉得羞耻，让我受到控制。】
【当然，不仅是针对我，我想在场的女性观众，在生活中，或多或少也都遭遇过类似的情况。】
台下的女性观众们不约而同点了头。
江山色拿着话筒，朝着她们走近了一步。
【我想告诉大家，最强有力的反击是什么。就是我刚才那样，是外表上的不屑一顾，以及内心中认同，“性”并不肮脏这件事。】
江山色深吸口气，加重语气：【我为什么会脏？因为忄.生吗？那忄.生为什么会肮脏？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为什么要觉得肮脏？】
【如果说，“忄.生”是肮脏的，那我们作为“忄.生”的产物，难道也是肮脏的？】
【我建议有这种思想的人，可以多喝几瓶洗衣液，洗洗肠胃和脑子。】
【所以，各位男性观众不用指望我会屈服，如果你们用忄.生来攻击我，我会反攻击回去。毕竟，我的特长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话说到这里，江山色觉得内心的愤怒已全随着刚才的吐槽消散。
今晚，是时候说再见了。
她逐渐平静下来，做了最后的结束词。
【我是拒绝‘荡|妇羞辱’的江山色。谢谢大家，祝大家周末愉快，我们下次再见。】
江山色对着观众鞠躬致谢，灯光熄灭，她转身下场。
台下，观众起身，掌声口哨声，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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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等动物”酒吧因为江山色的这番脱口秀，气氛高涨，当天晚上到凌晨两点才结束营业。
江山色也忙着招呼客人，马不停蹄，等打烊后，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此时，她忽然嗅到了方便面的香气。转头一看，发现白东君用小锅煮了方便面，端到吧台上，还把筷子和碗都给她备好了。
宵夜时刻的方便面，堪比满汉全席，江山色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但老板的架子还是要端着，江山色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与方便面进行接触，冷声问道：“这算什么？骂了我，一碗方便面就打发了？”
白东君双手捏住耳垂，诚心道歉：“老板对不起，我以后再不敢跟你顶嘴。我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我太崇拜你了，不忍心看着你才华被淹没。”
这话还算是顺耳，加上江山色实在是肚子太饿，便坐在吧台边，开始吃起来。
边吃，她边瞅着白东君，问道：“你崇拜我？别是暗恋我吧？先警告你啊，我对你不感兴趣。别喜欢上我，你会受伤的。”
白东君深吸口气：“老板，你想多了，我不喜欢忘年恋。”
要不是店里只剩下一个碗，不舍得砸，江山色铁定要将碗扣在白东君脑袋上。
什么忘年恋？
这一届的年轻人，不讲武德！
江山色低头气鼓鼓吃着面，而白东君则坐在旁边，刷着微博。
在江山色今晚的脱口秀结束后，白东君便将视频发在了微博上。很快，便有网友进行了评论。
大部分都是女性发表的褒扬之词。
永远向阳而生：【说得很棒！我们生活里真的很多这种对女性的羞辱，小姐姐三观很正，希望能继续发扬！】
小花花是个小太阳：【这段真的把我说哭了，我之前也是遭遇了领导的骚扰，可是同事却反过来要我检讨自己，说是我不该穿裙子，是我自己的问题。说为什么领导不对别人下手，偏对我下手。我当时每晚都做噩梦，头发大把大把掉，太难受了。最后还被这种文化洗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谢谢小姐姐帮我们发声！让我们清醒！】
我再也不熬夜了：【是的，这种羞辱无处不在，好像男人可以交往无数个女朋友，反而是花花公子，是有魅力。可是女人如果多交往了几个男朋友，就会被恶意唾骂。太不公平了！】
其中有一条私信，引起了白东君的关注，私信是一个全黑的头像发来的。
世界没有花：【小姐姐你好，我在两年前遭遇了你开场时说的那件事。对方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约我出去玩，灌了我很多酒。事发后，我报警，他进了监狱。可是周围的人都在怪我，说是如果我自爱，就不会随便和男性朋友出去玩，也不会喝酒。他们还骂我脏，说以后不会再有人会娶我。这两年来，我觉得自己也像是被困在了监狱里，暗无天日，被判了无期徒刑。如果不是因为有父母，我可能早就会结束这种惨淡的人生吧。你不用回复这条私信，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今天很高兴，至少我看见，有人是站在我这边的，是理解我的。祝好。】
白东君将私信给了江山色看，两人都沉默了。
白东君犹豫良久，试探问道：“那老板，你是今天忽然兴起讲上一段呢？还是想继续讲下去呢？没有逼问你的意思，只是想看下是不是要做下周的预告。”
江山色将最后一口面吃完，用纸巾擦拭了嘴角，道：“做预告吧。”
白东君眼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忙将碗筷都收拾好，乐颠颠跑去厨房洗去了。
江山色重新站上了舞台，在幽暗光线里，她握住了麦克风。
在今天这个最失意的晚上，是这番演讲让她重新振作起来，让她知道，自己是被人崇拜，被人喜爱的。
江山色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但她想，她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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