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宋简第一次回到安临市。飞机平稳驶过这座三线小城的上空时,仅有寥寥灯光,与大城市的繁华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宋简从来都是个现实主义者,前世拼命想逃离这里,在大都市扎稳脚跟,从来不曾想过,或许有一日他会怀念这儿的安宁。

走出机场大厅已是凌晨两点,从这里到他爸住的那家医院还得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想着这个点过去他们也都睡了,宋简早就做好打算,先找个地方和薄云璟休息,等明早再出发。

“我向这儿的朋友借了辆车。”

刚走没几米,旁边忽然传来一声。

薄云璟不习惯打车,还是自己有辆车开着比较方便。

宋简从恍惚中回神,下意识问薄云璟:“你交友范围这么广?”

“生意场上认识的。”薄云璟环顾四周,看见一辆打着双闪的库里南停在那儿。

在这个点,又是这么贵的车,显然就它了。

明明告诉了林墨屿,给他找一辆最低调的车,他偏要跟他反着来是吧?

车的旁边站着的大概是林墨屿的手下。

看见薄云璟,径直朝他走来。

“那你挺厉害,刚来国内不久,生意就做得这么大了。”宋简小声嘀咕,话里别有深意。

薄云璟刚在盯着库里南看,没听清他说什么,在他转头看过去时,宋简已缄默抿唇。

“薄少。”那位手下片刻之后就来到面前,站定在原地,将钥匙递给了薄云璟,还特地说明:“我们老板说了,这是他最低调的一辆车。”

薄云璟接过钥匙,笑容冷得令人发颤,“替我谢谢你们老板了。”

听见那位手下的话,宋简自然明白了背后的隐情。

薄云璟是害怕他内心会有负担,认为两人的身份差距过大,才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身价过高,或许他隐瞒真实身份也是有这样的考虑。

宋简凝视着他的侧脸,心中暗自钦佩。

他太会揣度人心了,最初如果他知道薄云璟和GM那种做梦都不敢攀关系的世家大族有关联,一定会躲他躲得远远的,绝不让自己深陷。

坐进车里,宋简系上安全带,什么都没有问。

他拿出手机,默默地打开本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公众号,想要预定房间,但又被他抢先了。

“房间我已经让助理提前定好了。”

听闻,宋简将手机锁了屏。

“我突然觉得,让你陪我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宋简。”薄云璟异常严肃地叫他名字,“你应该明白,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

“好,那我以后都不说了。”宋简扭头看向窗外,到底还是没忍住补充了句:“假如是你站在我这样的立场,应该也会讲的。”

凝视前方,薄云璟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宋简的话很有杀伤力,他完全无法反驳。

站在至高位置的人拥有天生的优越感,从来都是俯瞰一切,又怎能体会到仰视他的人,源于内心深处的那种惶恐。

仅凭这一点,他就没资格要求宋简以平视的角度看待他。

-

薄云璟订的是一间套房,里面有两个房间。

到酒店后,两人各自睡下了。

宋简原本想他睡几个小时就起来去医院,让薄云璟多睡会儿,但他进去之前先通知他,别妄想一个人开溜。

这人较起劲儿来也是够认真的,既然陪他来,那他就要陪到底。

翌日早上,刚过七点,宋简被闹钟的声音吵醒。

完全没睡足觉。

揉揉肿胀的眼睛,宋简打着哈欠起床。

他只带了一身衣服,洗漱后换上就出了房间。

没想到薄云璟竟然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他了,而且还在喝咖啡。

男人穿矜贵的白衬衫坐在窗边,垂眸向他示意桌上的早餐。

“你怎么起这么早?”宋简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刚刚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眼睛睡肿了,颜值下降好几度,完全是无可挽救的程度。

在薄云璟面前,他还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

“睡不着。”薄云璟淡然出声,让他先吃早餐。

昨晚他想了许多事儿,回顾了遍两人从认识到现在。

宋简有秘密,他也有。

彼此当仁不让。

薄云璟摸不准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来跟他摊牌,因为他无法笃定自己在宋简的心中有不可或缺到位置。

可是再拖又能拖多久?在他们正式交往之前,他必须要将自己的全部经历摊开来,告诉宋简,由他仔细考虑,到底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沉默用完早餐,宋简抬起头询问:“那你把我送到医院后要去做什么?找你那个朋友聊聊天吗?”

“是有这个想法。”薄云璟应和完,反问:“你要在医院待多久?”

“看情况,他们需要我多待一会儿可能要到下午。”

捕捉到他极其敏感的用词。

薄云璟的眸光突然犀利,向前倾身道:“宋简,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最忌讳什么吗?”

宋简自然不知。

很快对面的他开口解释:“是将自己摆在任人宰割的位置。”

这句话说得有点儿重了,薄云璟抿一口咖啡,语气放平,“我具体不知你和父母的关系如何,只凭感觉的话,能看出你想和他们亲近但又迟疑、犹豫和退缩,也许是你这人得失心比较重,你怕自己付出之后被漠视,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所以你干脆随波逐流对吗?与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点解决?”

宋简轻启下唇,不知该怎么说。

他认为自己是有努力过想拉近亲子关系的,前世为他们买了房子,供弟弟读了大学,哪怕在外拍戏长年累月不回去,也时不时往家里寄钱,完全尽到了赡养义务。

不过听完薄云璟的这番话,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潜意识里好像有个错误的观念:钱能解决一切。他以为这样做父母就该对他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但其实呢?他们早在童年时疏远的距离是靠物质拉不回来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是要靠彼此都热络的相处才能亲密无间。

他对情感的掌控遗传于父母,别人对他冷脸他就不会硬往上凑,即便是对父母。一旦感觉到他们偏心,他就会在无意识里疏远他们,做不到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和亲热,而父母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们还是一如往常只疼爱他们喜欢的孩子。

照这样分析起来,那不就是父母的错?

前世今生,他都在挣扎和纠结,以亲情为由绑架自己,又总在对童年缺失的爱忿忿不平,纵然在外光鲜亮丽,也依然活得压抑。

永远在羡慕对父母能无话不聊的人。

宋简的脑神经转了一圈,忽然通彻了。

他对薄云璟笑了笑,随手拿过咖啡,“我知道怎么做了。”

薄云璟还没来得及说那是他喝过的,宋简已经喝进去了。

他敛眸,无意识转动下尾戒,“你不嫌我话说得过重就好。”

宋简目光闪躲了下,“我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

-

来到医院后,宋简直奔病房。

还在上高二的弟弟也在,他只比宋简小三岁,因为生病晚上了两年学。

看到宋简进来,宋祈反射性站起,嘴唇张合两下才喊了声“哥”。

他如今的体质还是很虚,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一遇上冷天就咳嗽不停。

秦兰霏总自责怀他的时候还在干重活,导致那会儿七八个月了也没涨几斤,让宋祈在娘胎里没吸收到营养,生下来身子骨才虚。

因为这个,秦兰霏对宋祈就更为偏爱了,眼里时时刻刻都装着这个小儿子,到了冬天,他去上学前给他又围围巾又戴手套,还要放个热水袋让他在胸口揣着,而宋简冻得满手是疮也没人知道,像他脾气那么犟,自己更不可能往外说了。

宋祈自幼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宋简跟他只能说相处得很和谐,兄弟俩没打过架,但远不到交心的程度。

眼下,他叫完那声“哥”,宋简点下头,两人就无话可说了。

宋简走到病床边,对宋彦涛喊了声“爸”,随后问他怎么样。

宋彦涛还未开口,秦兰霏端着洗脸盆从外面进来,他们住的这间病房特别小,连个独立的洗手间都没有。

看到宋简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

“妈。”宋简叫完,见她要给宋彦涛擦洗,侧开身。

秦兰霏忙活着手上的动作,半晌后问:“你录那个节目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空过来?”

“可以请假。”

“哦。”秦兰霏不咸不淡应了声,顿了顿又道:“我听誉霖说,做你们这一行身不由己,你上这节目能火,就跟演戏差不多,是不是他说那样?”

当初挑拨离间的人是他,如今又假惺惺替他做解释。

宋简直接否认,“不是,我就是为了找男朋友才上那节目。”

毛巾掉进了水盆里,秦兰霏的情绪明显有波动,努力克制了下也没忍住,回过头直接问:“那誉霖怎么办?你不是喜欢他吗?”

“他又不喜欢我。”

“谁说他不喜欢你?”

“他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他想把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再和你谈对象。”

“就他还妄想蒸蒸日上?当搞事业是蒸馒头那么简单?”宋简不屑嗤了一声,“我等他搞起来,牙都掉光了。”

宋祈缩在角落里,听完他哥的一番话,眼底闪过一抹震惊。

亲眼目睹他哥的毒舌,和网上看到的还是不一样,现场的效果更震撼。

无意识舔了下唇,宋祈有些跃跃欲试,他的嘴皮子要是像他哥那么厉害就好了,只可惜这张嘴生下来就那么笨,多说几句话舌头都打结。

秦兰霏被宋简那话噎得半晌没提上来气。

虽然听起来很过分,但她一时还想不到话来反驳。因为她也觉得裴誉霖优柔寡断,不是做生意那块料。

往往人不经念叨,宋简刚进病房没半个小时,裴誉霖拎着果篮进来了。

看见宋简,他眼睛一亮,都顾不得和两位长辈打招呼,放下果篮,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宋简躲他跟躲病毒似的,闪得比流星还快。

“离我远点,我恐小人。”

“………”裴誉霖哑然几秒,示意了眼外面,“你别赌气,我们有话出去慢慢说。”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宋简连个余光都不给他。

裴誉霖郁闷不已。

他这几个月把脑袋想破了也没想出来,宋简对他的态度为啥会有如此剧烈的转变。

秦兰霏对他还是挺热情的,把他掉了的面子又拾起来。

裴誉霖不知宋简在这儿,还约了人,本来打算走个过场离开的,待了没一会儿不得不走。

但在走之前,他还特地对宋简说自己下午还会再过来,给宋彦涛送饭。

他走以后,宋简问他怎么会知道住院这事儿,秦兰霏实话实说道:“昨晚找他爸妈借钱了。”

“他妈那么抠门,怎么想的要找她借?”

“不然怎么办,你爸手术费就两万,你那点钱……”秦兰霏叹了声气,“算了,我那会儿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病房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宋简能感觉到他爸妈确实是着急,朋友圈就那么大,总共也认识不了几个人,医院可不会大发善心,没钱只能走人。

“把你们的存款从姑姑那儿要回来,她没钱让她去借,你们摊上这种事,她不拿钱出来,说明人家也没把你们看得有多重。”

宋简只说这一番话,姑姑家是有钱的,起码现阶段比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强,要不然也不能盖得起新房子。

他真不明白,两口子对外人都能那么好,怎么没见对亲儿子有多上心?

秦兰霏听宋简还是这样说,没有拿钱的打算,只好点头,“那我打电话试试吧。”

-

待到下午三点,宋祈要回学校,宋简跟他一同离开。

他走这么早也是不想再碰到裴誉霖,这次他肯定会没完没了地纠结。

兄弟俩走到大厅门口,宋简看见天空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

他们这种沿海城市就是雨水充沛,空气中都泛着潮湿。

收回视线,宋简正要跟宋祈再见,没想到居然听他说:“哥,那个薄总挺好的。”

宋简一怔。

难得听弟弟发表评论,他不由追问:“哪好?”

“对你挺好的。”宋祈小声回答,被宋简看得不好意思,将卫衣帽子迅速戴上,“我去学校了,再见。”

望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宋简有一丝微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薄云璟可以啊!竟然能让他话少得可以溶于空气当透明人的弟弟夸赞。

印象中,宋祈并未插手管过他的事儿,而他刚刚说这句,很明显是想告诉他,薄云璟这人真不错,可以考虑深入发展一下。

唇角带着笑,宋简迈下台阶,心想着等会儿告诉薄云璟,他会不会很骄傲呢?

结果面前突然杀出来一个人,把他的好心情瞬间破坏。

“宋简,你要走吗?”裴誉霖庆幸他来得及时。

压低帽檐,宋简快步迈下台阶,完全无视。

裴誉霖跟上去,满脸费解,“宋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我说过不止一次,看到你就烦,只想让你离我远远的。”

“那你对我的喜欢呢?就一扫而光了吗?我不信,你一定是有苦衷,是不是公司逼你什么了?”裴誉霖寸步不离跟在他的身边。

宋简马上就要走出医院大门,却被他攥住胳膊,“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如果你不想我报警告你骚扰,请便。”

裴誉霖根本不管他说什么,自顾自道:“小简,你不知道我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里都有你,我全部的努力只是想和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你有苦衷,现在还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等你。”

宋简彻底不耐烦了,拿出手机正要报警,忽然头顶响起“轰隆”一声,随即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看吧。

连雷公都看不惯他在那儿逼逼赖赖了。

宋简眉头紧锁,感觉雨滴砸在肩上,正要挣脱开裴誉霖的手,找个地方避雨,忽然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薄云璟从拐角处走来,一米九三的身高在宋简的身后形成坚实的壁垒,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他的未来是我。”骨节分明的手厌恶地将裴誉霖的手甩开,男人清冽的嗓音里不爽地溢出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