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的清晨。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射下,银装素裹的山林都泛起一层白金色的辉光,天地一片圣洁。

好疲惫。

元溪无精打采地坐在小凳子上,晒着太阳,伸脖子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伙伴,就见李昙也困困的,因为困,俊美的小脸强行板着让眼睛不耷拉下来,显得脸色更冷了,仿佛谁欠了他钱一般。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两人,一点没有他们以往的活力,甚至眼神都是直的,目光空空,一副灵魂被掏空的模样,屁股黏在小板凳上就爬不起来了,晒了好半天太阳,元溪才甩甩脑袋回过点神来。

元溪有气无力地看向自己的小伙伴:“昙昙我们这是怎么了?”

李昙也没啥精神地坐在小板凳上,不确定地回道:“可能是昨天那个网兜玩得太疯了?”

元溪恍然。

他们这是不是就叫做,灵魂被掏空?

大概就算常尔也想不到,给两人个捞念头的小网兜,他们能把自己捞到脑袋空空。

行叭,今天也别去探索什么水晶宫了,两人就老老实实搬着小板凳在门口晒起了太阳,一副村口大爷的模样,这小模样,看得来往的村中婶婶伯伯都一脸奇怪,这俩孩子是咋地了。

元溪正时不时跟来和自己打招呼的婶婶阿姨打招呼应声,忽然咦了一声,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一旁不喜欢理人的李昙,“昙昙你看,那是不是洪爷爷。”

李昙顺着元溪所指看了一眼,还真是,“应该是出院了。”

之前因为脑溢血发病住院,差点身死的洪大爷,又出现在了村里,刚出院的洪大爷身体似乎还很多问题,甚至不太能站立的样子,走路都需要拄着两根拐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

洪大爷的老伴已经去世,儿子在城里,也就他疾病时回来过,最近似乎又回去工作了,把洪大爷托付给了村里的亲戚,如今洪大爷旁边也就是他表弟一家看护两眼。

元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声和李昙嘀咕道:“昙昙,当初大黄带我去靥纸街买寿命,我们好像被乙寅坑了,大黄找他给洪大爷换了三两狗寿续命,本来大黄是想换三两人寿的,但是只换了三两狗寿,不知道这个会不会有影响,你说我要不要找时间去问问乙寅?”

李昙皱眉:“乙寅是谁?”

元溪眨眨眼:“就是货郎鬼啊,这是他的名字。”

李昙当然猜到了元溪说得是货郎鬼,他又不傻,只是皱眉元溪怎么开始亲切地叫货郎鬼名字了,难道这两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接触过?

李昙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悄悄诅咒货郎鬼倒霉。

看了拄拐慢行的洪大爷两眼,李昙说道,“问题应该不大,你不是说只换了一年狗寿续命,过后就恢复正常?”

元溪点头。

李昙了然地给元溪解释道:“狗都是四条腿走路,现在洪大爷也是得拄着拐杖走路,用狗寿的影响可能就是这个,洪大爷需要拄拐杖一年。”

看李昙说的话,元溪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那如果我和大黄当时没将合同看仔细,给洪大爷换回来一十多年狗寿,他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四条腿’走路了?”

当初初版合同里,乙寅可是悄悄地将洪大爷续命后可得的一十年人类阳寿写成了狗寿的,多亏元溪看得仔细,并且发挥了他小学一年级认字的。

“对,那就要一辈子不良于行了。”李昙点头,顺便趁机黑了货郎鬼一句,“这些鬼怪就是这么心黑,坏透了,铁头我们不要和他玩。”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元溪忽然看到那边的洪大爷拐杖没拄稳,身体一斜差点就要摔倒,吓得元溪一下跳了起来,下意识跑过去,想要扶住他。

不过这时,看护着洪大爷的他的表弟,池大爷,也就是小石头的爷爷,已经及时扶住了他。

洪大爷被表弟扶了起来,看到那边跑来的两个小娃娃,心中一暖,“是铁头啊,放假了吧?”

元溪看到洪大爷没摔到,就停下了脚步,李昙此时也跟了上来。

元溪听到洪大爷这熟悉的村口寒暄,立刻昂地应了一声,关心道:“洪爷爷,你的病好了吗?”

洪大爷闻言面色一黯,看向自己的腿。

洪大爷当时脑溢血被下病危通知,差点就死在医院ICU,虽然侥幸捡回一命,但是后来又发现血液血肿压迫了脑组织,刚出ICU那几天,他甚至是全身瘫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生不如死,如今稍微好一些了,但是半个身体仍然没有丝毫知觉,甚至医生也说,可能他这辈子都得这样了。

旁边扶着洪大爷的表弟池大爷见状,敏感地感觉到表哥的难受,顿时出声安慰道:“嗨哥,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不知道当初医生都给你下病危通知了,我差点以为你挺不过来了。这世间残疾人那么多,你好歹已经好胳膊好腿六十年,也够本了。”

听完表弟的话,洪大爷的面色果然更难看了,他表弟这安慰人的话和捅刀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看到洪大爷落寞的样子,元溪心中感慨,想到走时还惦记着他的大黄,不禁多话了一句,“洪爷爷,不用担心,你一年后就会好起来的。”

洪大爷和池大爷都是一愣,看元溪说得这么肯定,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刚想叫住元溪仔细问问清楚,那边元溪可能就是怕他们追问,说完拉着李昙就噔噔噔跑了。

不过跑两步后,元溪像是想起什么事般,回头补充道:“啊对了爷爷,你别忘了大黄啊,它很惦记你。”

大黄!

洪大爷猛地一怔,那天他去医院回来,大黄追车被车撞死了,当时他还在医院ICU,还是他表弟叫来儿子把大黄拉了回去。

醒来后洪大爷听闻此事,着实哭了两天,当时他瘫痪在床,只能让表弟先将大黄给埋了,还交待给烧了些纸钱家用什么的给大黄带走,天知道狗是不是能在地府用这些。

“铁——”

洪大爷回过神来,就想要叫人,然而这时元溪和他的小伙伴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池大爷:“人早跑没影了。”

洪大爷有些激动地反手抓着表弟:“铁头怎么会突然提到大黄?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难道他看到什么了?”说话的同时,洪大爷疑神疑鬼地往自己周边看来看去,似乎怀疑元溪是不是看到大黄正跟在他身边,所以才会提起大黄。

“柱子,你说大黄会不会现在就在我身边?铁头是看到它了,才会这么说?”

池大爷看自己表哥有些疯魔的样子,知道表哥几乎把大黄当儿子看待,大黄死了一事,对他可能比他那白眼狼儿子气他更让他伤心。

池大爷虽然心中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但是见表哥如此,不会安慰人的池大爷难得附和道:“说不定还真是如此,你没听说过吗,铁头可是我们村的神仙童子呢。”

洪大爷神情恍惚地在自己脚下大黄待的方位看来看去,似乎真的就要看出大黄的身影似的。

另一边,元溪和李昙已经走出了洪大爷他们的视线,此时两人已经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看着有活力了起来。

李昙不解地问元溪:“说起来,那只黑狗为什么要叫大黄啊?”

“它就喜欢人叫它大黄。”元溪回忆道,“它还有个小名叫欢欢,不过它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每次叫它欢欢,它都大吼大叫的。”

元溪并不知道,上次大黄这么大叫,是因为他们身边潜伏着刚刚摸进似水村的狐狸精康宁,并不是因为他叫了它小名。

元溪想到洪大爷的状况,悄悄和小伙伴嘀咕,“昙昙,我们今晚去找乙寅吧。我想要问一下洪大爷的事。”

李昙眼睛敏锐地眯起来:“铁头,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元溪想也不想地道:“对啊,他好像搬去压胜城开分店了,现在应该在压胜城装修吧。”

李昙冷冷一笑:“改天可以让他去我们的冰雪城也开个分店,他是鬼,不怕冷。”

啊这。

元溪眨眨眼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总觉得昙昙好像有些不怀好意。

其实除了洪大爷的事外,元溪还有一个想知道的问题。

前几日货郎鬼过来时,曾说过元溪身边以前跟着一个妖怪,还逼问过他什么事,还说是对元溪有帮助的。

元溪有些怀疑,货郎鬼说的那个妖怪,会不会就是他昨天梦里梦到的那个‘妖仙’。

……

元溪和李昙这一天都没有到处去玩,这几天白天黑夜的太过忙碌,尤其昨天的网兜重击,两人也需要休养生息了。

趁着休息,元溪难得地拿出了老师们布置的寒假作业出来,抓耳挠腮地和李昙一起写起作业来。

等待夜里去会货郎鬼。

·

到了晚上,元溪和李昙约好了一起前往压胜城后,就分别回家睡觉了。

在李昙家里住了两天,元溪今天被姥姥叫回家睡。

这一觉,元溪睡得很沉,只是睡着后他却没有梦到李昙,反而不知怎么地,一觉梦到了当初靥纸街的场景。

刚进入梦想的元溪还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巷,下意识地走了进去,来到了那个曾经去过一次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大门和一门都敞开着,里头的货物琳琅满目。

穿着宋制长袍,头上簪着海棠花的货郎鬼正满面笑容地站在柜台后看着元溪,一堆各种寿命的药柜堆积在他身后,货郎鬼画皮的脸上堆着他那惯有的和他头顶簪花一般有点发腻的笑容,笑容过于浓郁,快要挡不住他画皮下白森森的骨架了。

元溪愣了一下,猛地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怎么来这儿了?

这儿好熟悉,他是来这里买什么东西?

“恩人你来啦?”

货郎鬼的声音一出,元溪的意识顿时从梦中清醒过来,哦对,他是在做梦,这是他当初在靥纸街给洪爷爷买寿时的货郎鬼杂货铺。

不过昙昙呢?

货郎鬼乙寅骨手交握地朝着元溪行了一礼:“真是失礼了,之前几次说话都被打断,很是不礼貌,如今感觉到恩人召唤,所以小生特地托梦前来。”

这一下倒是把元溪给镇住了,“召唤?”

他没有召唤啊。

货郎鬼看向元溪:“恩人不是想要见我吗?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元溪“哦哦”恍悟,同时有些惊奇:“我想要见你,你就知道啦。”

货郎鬼笑道:“是啊。恩人心有所想,我当有所应。”

真不是为了躲开昙昙吗?

元溪有些怀疑。

本来元溪是说今晚要和昙昙一起去找货郎鬼的,结果货郎鬼竟然听到他的心声,提前来找他了,这样就又像他之前那样,避开昙昙了。

元溪也没纠结这个,梦里的时间很慢,他等会儿再去找昙昙,也不会让昙昙等急了。

元溪伸手和货郎鬼打招呼:“晚上好啊阿寅,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阿……阿寅……”柜台后的货郎鬼听到元溪这样叫他,顿时激动不已,身上的画皮都差点从骨架上全脱落了下来,瞬间就要来个大变活人。

货郎鬼赶紧抓住自己的皮肤,尤其是面上的皮肤,在自己的骨脸上按按好。

而后货郎鬼强自镇定道:“失礼了恩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多少问题都行。”

元溪很快将自己遇到了洪大爷的事告诉货郎鬼。

元溪:“洪爷爷这样是因为用了大黄的狗寿吗?到一年之后他的身体会恢复的吧?”

“会的,他现在的问题,是因为狗的寿命不足以完全支撑起他人类的灵魂和肉身,不过只是用来续命躲灾足以,待一年过后,他就会恢复正常。”货郎鬼态度诚恳笑容可掬,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奸商模样。

“阿寅果然守诚信,棒棒的。”元溪放心下来,顿时一句话将货郎鬼夸得心花怒放。

货郎鬼五迷三道地差点都忘了自己是头恶鬼:“恩人过赞了,生意人……生意鬼理当诚信为本。”

元溪很快问起另一件事,凑到柜台上,一副要改说悄悄话的样子,让货郎鬼离他近一些,货郎鬼心中更加激动,赶忙弯身,配合地把耳朵凑近过去。

元溪仿佛在说什么小秘密一般,小声问道:“阿寅,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我身边跟着过一个妖怪?”

货郎鬼快速点点头:“小生之前去压胜城开分店,感觉到很不舒服,现在发现,那压胜城中似乎有专门克制我的阵法,虽然并非针对我,但是在那里也让我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元溪还记得,货郎鬼说压胜城的阵法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货郎鬼:“我觉得那里的阵法,可能和当年跟在你身边的那只妖怪有关……哦,按照人类的说法,他算是循正道修行的妖仙?当初我感觉它的威势很是厉害,可能已经逼近渡劫。”

元溪闻言反而莫名放下了心:“这样啊,那它应该已经飞升了。”

货郎鬼想了想,摇摇头道:“妖鬼飞升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若压胜城的阵法和它有关,这阵法有伤天和,因果自然也会与它纠缠。”

“啊?”元溪不太明白地看向货郎鬼。

货郎鬼低头看向元溪:“也许您这一世,已经见过什么奇怪的黄鼠狼?若没有飞升,它可能也和你一起转了世,又或者变成了别的什么。”

“奇怪的黄鼠狼,没有呀……咦!”元溪眼睛顿时睁大看着货郎鬼,这说得,莫非是回老家的黄黄?

黄黄虽然不奇怪,但是它确实是只黄鼠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