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贵妃孕期体弱嗜酸,常私自命膳房备酸汤解馋。

孕妇嗜酸是常事,偏生那时容贵妃气血不足,正在服用谭医正开的补气安胎药调养气血,其中一味夏参正与酸汤里的山楂相克。

明琬手指上染着黑乎乎的墨迹,翻开一摞写满食材、药材的宣纸,将其中一页指给明承远看,迫不及待道:“我记得《药王方》上说过,人参温和补气,山楂阴寒泄气,本就不能同食,加之容贵妃本就胎像不稳,长期混合食用极易导致滑胎。这原是膳房和嬷嬷们的失误,未曾及时将酸汤上报太医署,无端让阿爹和谭医正背了锅,遭此无妄之灾!”

明承远目光凝重,拿着宣纸的手微微颤抖。

半晌,他扭头发出几声压抑浑浊的嘶咳,放下宣纸道:“罢了,此事也不能过分谴责他人,谁能想到日常饮用的酸汤竟会酿成如此大祸?所以说‘望闻问切’,这‘问’字间学问颇大。琬儿你且记住,日后看诊万不可嫌啰嗦而不问患者饮食、行动,不可拘泥偏信医书,灵活应对才好。”

积压在心头数月的阴云散去,明琬心情大起大落,认真道:“是。”

“只是可惜了允之,才二十七岁。”明承远眼睛微红,叹息沉重。

“允之”是谭医正的字。可在这场“误诊”风波中,折损可惜的何止一个谭医正?

明琬从记事起就跟在阿爹身后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通宵钻研疑难病例,徒步百里只为求证一味药引,看着他在药香中从乌发浓密熬到两鬓斑白,完善医书十数本,一朝蒙冤,功亏一篑。

明琬道:“既是有了线索,阿爹明日便上书禀明实情,还自己清白。”

出乎意料,明承远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明琬欲问原因,明承远却咳得越发厉害起来,凹陷的两颊蒙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从方才一进门,明琬便察觉阿爹这一个月来瘦得厉害,面色也不似以往那般精神。她忙倾身为明承远顺气,着急道:“不是说只是狱中感染风寒吗?都这么久了,您的身子怎的还是这样。”

说着,她伸手去摸明承远的脉象,却摸到一层枯瘦的皮,不由一阵心酸。

“如何?”明承远哑着嗓子问,满眼的殷切希冀。

明琬知道,阿爹是想考察她近来医学功课有无退步。

明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凝神感受指尖下跳动的脉象,“直起直落,脉势强硬,应是弦脉。”又观察了一番明承远的眼口部位,涩声道,“面黄且瘦,唇舌微紫,多半肝气郁结或胃部衰败……阿爹可有胸腹疼痛之感?”

明承远面露欣慰之色,眼中蕴着含蓄的赞许与骄傲,收回手道:“爹没事,狱中落下了病根,因年纪大了,好得慢些而已。爹要去太医署了,若没别的事,琬儿也快回闻家去吧,当心让街坊们瞧见了笑话。”

“我不回去。”明琬闷声道。

明承远微微讶然,又坐回位置上,沉声询问:“琬儿,你说实话,是不是闻家那小子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