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0年9月下旬的一个傍晚,秋老虎刚刚下去。

清水村的村民分散在各自的自留地里忙活着,边挥着锄头边闲聊几句。

“楚家的大闺女真是可惜了啊!以前谁不说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要是真考上了大学,可就是跳出农门了。”

“她这也是命不好!”

田坎旁边有人接腔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去年叶家出一万的彩礼,她爸楚老三愣是给回绝了。什么大学生根苗,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用啊?那会儿答应了,没准后来他癌症还能拖一拖。至少少受点罪嘛。他闺女也不会晚上被人拖进小巷子糟蹋了。”

众人一看这说话的可不就是叶家的亲戚么。

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家的傻儿子配种,叶家能舍得出一万彩礼?

那可是一万啊!在他们这小镇上,月工资150就是高收入了。

这还得是医生、老师、政府部门坐办公室的。很多厂矿如今效益都不好,工人工资打了折扣。

农民就更不好了,一年到头土里刨食也剩不下什么。

偏生如今物价倒是越老越高。

叶家是开砖瓦窑的,生意老好了。

经常有人开着货车、拖拉机排着队来拉砖。叶家老大整个镇出了名的吃得开。

如今万元户都是凤毛麟角,据说叶家至少有十万。

那砖瓦窑一天到晚不停的烧,不停的出货。

但这一家两弟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得了四朵金花一个男娃。

偏生唯一的那个男娃是个傻儿。都二十几了,智商和四五岁的小孩子差不多。

这么大了还流口水,听说还尿床呢。

五个孩子,这是把外头小三生的都算上了。

这几年不是计划生育抓得严么,家里婆娘生了一个就都让拉去安了环。

就这样,叶老二家还跑出去躲,超生了一个小的。结果也是女娃娃。

两兄弟干脆去外头找年轻女娃儿生,反正有钱!

结果各自努力了几年,也只努力出两个闺女。

眼瞅着两兄弟都坐五望六没啥戏了,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下一辈身上。

就想娶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的楚昭嫁给他家傻小子。

指望能中和一下,下一代也能好看又聪明。至少拉高一下平均数。

当然,要是怀的是女娃就直接打了,男娃才生出来。叶家有关系,能去县医院打B超。

“听说这回楚昭她妈答应了,4000的聘礼都收了。”

“都这会儿了,能不答应么?”

一心要供出个出息闺女的楚老三得癌症死了,楚昭又让人给糟蹋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辆半新不旧的中巴车从外头的柏油路上开过,在进村的机耕道上停了。

下来一个身量十分高的年轻男人,起码有一米八几。

剃的板寸,瞧着有二十六七的样子。长得其实还不错,但脸板着,面相有些凶。

众人停下议论,看了过去。

那年轻男人拎着一个特别大的皮箱。从车上下来就把箱子放到地上拉着走,一路在机耕道上发出声响。

穿的是运动鞋、牛仔裤配黑T。

人径直往村里走,也没理会众人的意思。

众人看着他走远了,又看看他去的方向,有个人忽然出声道:“那、那该不是韩家那个二流子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想了起来。

约莫十年前,村里是有这么一号人。年纪不大,但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无所不为......

那名声是非常不好的。

亲妈亲自盖章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

南方不是搞改革开放么,很多男男女女都去打工。

他也去了。

但去了的人大多会给家里寄些钱回来。他家就一个改嫁了的老娘,说是一分钱都没收到过。

整整十年,音讯全无啊。

这冷不丁的回来,好多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活着啊?我还以为前几年严打,像他这样的多半吃枪子了。”

“吃了枪子肯定会有通知的。这不没来通知么!”

“那他这,好像也说不上衣锦还乡啊。”

牛仔裤、T恤、运动鞋这都是很普通的打扮。

“就他,还衣锦还乡呢?没死在外头就不错了。得,这下他家那小青瓦房的归属也没疑问了。”

韩家在村里也就一房早就不走动了的远亲,原本一直和刚回来这个韩啸改嫁了的亲妈在争。

一方说对方都要出五服了,轮不到来争。

另一方就说她早就改嫁的了,凭什么还想回来占韩家产业?

双方僵持不下都有几年了,谁都没得手。

韩啸回来了,那小青瓦房子就是有主的。

但这小子回来了,比以前长得还高大、凶狠的样子。会不会横行乡里啊?

有人用拇指和食指对错,“如今好勇斗狠都不如票子好使。经济挂帅的嘛!”

“可现在越来越不好找工作,有些厂子都让工人轮休了。他也不像能踏实种田的人。总之大家看好门户,贵重物品收拾好。”

也有人道:“可我听楚三哥说从前那些事都没有实据。只不过他打小名声不好,好多事就被推到他头上了。那不他爹很早就死了,他妈不但不护短,还总带头说他不好么。而且他走了以后,这十年难道各家各户没丢过鸡鸭这些?年年都在丢吧。”

“钟老四,你说的也没有实据啊。这小子也就运气好,严打过了才回来,不然肯定滑不脱。”

韩啸拉着箱子走着,路过方才众人议论的楚家时还往里看了看。冷淡的眼中这才显出了热切来。

关门闭户的,没见到有人。

他准备回去把屋子打扫一下,至少要能将就住人的程度。

吃过夜饭他再过来打个招呼,不然就成了来楚家蹭夜饭的。

楚三叔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个点肯定会留他吃饭。

但他家那个婶子恐怕不会多欢迎,懒得看她脸色。

他拉着箱子继续朝自家走。

其实楚家这会儿有人在,楚昭和弟弟楚穆在家。

楚穆在劝楚昭,“姐,叶家都说了,你一过门就让你当家。等生了儿子,还要在县城买套房写在你名下。你说你都这样了,人家还能出四千的礼金,以后还给你单独买房子,很有诚意了。你就是真考上大学,以后分配去坐办公室,一个月也才挣一百多。几时在县城买得起房子?而且大学那么好考哦?全国才6%的录取率,人家大城市的人就把名额都占了。”

楚昭翻个白眼道:“你指望我过去当了家,多弄钱物顾娘家、扶持你是吧?那你这会儿该讨好的是我啊。你还是我弟么,有人坏我名声,你不但不帮我出头,还跑来劝我委曲求全。”

她那晚是遇上流氓了。但她从小跟着退伍兵的爸爸练拳脚,一直抵死反抗。

公安赶到的时候,虽然她衣服、裤子被扯破了,也挨了打,但人真的没出事。

女公安带她去医院做了体检。

CN膜已经破裂,但不是撕裂伤。医生判断是她常年骑自行车上下学的缘故。

这件事本来都过了,就是QJ未遂。

不知道怎么的,前些天又被翻出来说,还传出她CN膜破裂的消息。

还说她就是被人给QJ了。

楚昭本来住校,三天前被她弟打电话说她妈在田里中暑晕倒骗了回来。

然后就关在家里出不去了。

房间的窗户都被钉死,人也被绑在椅子上。

不是她妈就是她弟守着她。

今天她小舅从隔壁村过来,叫上她妈一起上街去了。

这会儿就只有她弟在。

她的机会就只有今晚。

但去学校他们依然会找了去,闹得她不得安宁,也没法继续读书。

而且她被QJ的流言已经越传越广。

现在不但是村里,怕是镇上、县城都知道了。

这年头人家不会觉得你受害人值得同情,只会看热闹,在背后指指戳戳。

叶家就又趁机上门来,聘礼从一万降到四千。

顶着一个被QJ了的名头嫁进去,这辈子都矮一头。

而且,谁肯去给傻子配种?当她是牲口呢!

谁爱去谁去!

叶家的意思是先摆酒住过去,到了20岁再去领证。

村里也认可这样的形式。摆了酒她就是叶家的人、傻子的人了。

她如果还留在本地,大概率是逃不掉的。

叶家不会轻易罢手。他们在这一方可是有钱有势,公家的熟人也多。

至少本市她是不能待了。

楚昭看看她弟,嘲讽地道:“你打量只要有咱妈出面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不能不乖乖就范是吧?恭喜你,小舅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得逞了。前两天外婆不是来过么,跟咱妈关在房间里说了那么久。你猜存折上那四千现在还剩多少?”

叶家所谓的聘礼是三天前送来的,她妈存到了存折上。说是到时候给她陪嫁八铺八盖。

八床铺盖才值多少钱?

叶家说是国庆节摆酒,就摆在他们家楼房的地坝里。

两天前外婆来,今天小舅来。人一来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她爸还在,她们没能上门来占到什么便宜。

如今可不是听到消息就来了。

哦不,可能都是她们怂恿她妈收下的聘礼。

等她妈拿着存折和户口簿跟着小舅出去了好半天,楚昭才把事挑破。

楚穆看看她,赶紧去旁边找钥匙开了父母房间的抽屉。

存折,果然不见了!

“我找他去!”楚穆怒气冲冲的冲出了家门,不忘去找了本家几个叔伯。

他一个人去隔壁村找舅舅还钱,那肯定是办不到的。

楚昭见他还不忘把房门锁好,心头对这个弟弟的失望无以复加。

她冷笑一声,然后带着身下的板凳慢慢往抽屉挪去。

里头有削笔刀。只要能拉开抽屉反手拿到,就有办法摸索着割破绳子。

再不跑真要被拉去给傻子配种了。

泥马,那傻子估计都不会。洞房搞不好还有人现场指导和围观。

真是想想都不寒而栗!!